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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部分

纸镯 作者:阿闻-第16部分

小说: 纸镯 作者:阿闻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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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说,会好的,没事的。 
        
        陆改儿在医学院读到的初级课程里,曾经有过关于人的情绪的论述,其中描述撒谎者的情形被她淡忘了,现在她在极力回忆那些书本上写的感觉,因为她自己感觉十分不好,心悸,出汗,神经间断性抽搐,甚至呼吸有些困难。她不理解那些撒谎成性的人是怎么练出来的,一个人需要练多少时间才能做到撒谎时脸不红心不跳,是不是有些人天生就会撒谎,而不会撒谎的人没办法练就这种功夫……她越发觉得在婚姻大事上撒谎实在是不对,她怕这件事会搅得她一生不安。 
        
        “我们会不会把事情搞大了?”陆改儿在吃晚饭前悄悄问景新。   
        “我尽量说得含糊一些。如果真的有一天我的父母来了,也得事先问我地址才找得到我们家,不会出现纰漏的。”景新说。   
        “他们如果来,就很可能找到你的老乡同学啊,你的那两个大学同学可都知道我们家。”陆改儿明显想得比景新多。   
        “没事没事,等我嘱咐他们就是了。”景新说。   
        景新觉得这件事虽然不妥,却并不算严重。他平常说话不多,陆改儿的妈妈、三姨、大伯都知道他不爱说话,时常是有什么事情几句话就说到重点,不用罗嗦。于是他想这件事他只是简单介绍一下就可以,对于他,陆家人不像对待陆改儿那样追问,而陆改儿也完全可以用“没怎么听懂他父母的方言”做借口,用一点点“羞涩”做衬托,把这个简单的戏唱上一段。       
        晚饭后,便到了汇报探亲事宜的时间。景新半点没提及什么腾冲什么热海,直接“说”了他父母的“意思”。   
        “我的父母很喜欢改儿,说这么多年我一个人在外面闯荡,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主,只要改儿和我真心想在一起过日子,他们很赞成我现在结婚。”   
        坐在景新身旁的陆改儿心惊肉跳。   
        “那你的父母说没说你们什么时候结婚好?他们什么时间来昆明方便?”陆改儿的妈妈问。   
        “他们不太可能来昆明的,也不主张我铺张浪费办婚礼。我们家一直很清贫,舍不得花很多钱,也没有什么钱。我父母给了我2000块钱,让我们结婚。”景新说。 
        
        陆改儿的妈妈没做声。她没想到景新的父母会对儿子的婚姻这种态度,结婚大事,年轻人可以有简单的想法,老人却不能去想得简单。   
        “你们……没惹老人生气吧?改儿,你回家干活了吗?下厨房做饭了吗?”改儿妈妈继续问。   
        “妈,我不会做乡下的饭,再说,他们说话我真听不懂啊……”改儿几乎出汗了。   
        “这怎么行?你怎么可以这样?”改儿妈妈瞪着女儿。   
        景新按住陆改儿紧张的手,暗中捏了一下。他沉思半晌。他已经明显觉察改儿妈妈情绪的变化,对儿女的婚姻不重视,已经不能被陆家接受。   
        “伯母,您先听我说,我家的事情比较复杂,并不像平常的家庭。”景新说。   
        这并不是一个弥天大谎,景新用自家从前真实的故事来陪衬这次虚构的“探亲”了。   
        “伯母,您可能不知道,我的父母并不是我的生身父母,只是我的养父母。我很小就离开家乡自己出来学习和工作,和我的家境有直接关系。我的生身父母曾给我留下一些上学和生活的钱,但那些钱并没全用在我的身上,养父母自己还有两个孩子,本来够我10年的花销三个人用,就只用了不到3年。我只好离开家乡。我和我养父母在一起生活时间只有10年多一点,14岁时知道了身世,那以后和我的养父母并不很亲近。初中毕业后我自己来到昆明,边打工边自学高中,考上大学的时候我也靠自己打工赚得第一年的学费,以后的大学学费,绝大部分钱是来自学校的奖学金。 
        
        我从来没和您讲过这些,连改儿也只知道一点点。我出来自己生活,就没想过靠父母,反倒是给他们省去了很多累赘。我在这之前6年没回老家,自然惦记,我惦记他们,他们也惦记我,但也差不多只剩下惦记了,没更多的要求或者指望。所以我结婚其实真是我自己的事情,他们不可能多管,也管不了很多,甚至,我这些年干些什么、生活的怎么样,他们也不太过问的。 
        
        伯母,我的父母是不可能不同意我和改儿结婚的,不用他们为我操劳,我已经改变了,但他们还没改变,还过着过去的日子啊。”   
        景新无疑是诚恳的,诚恳得陆改儿的妈妈无从责怪和追究。她一直感觉景新是个能吃苦的男子,成熟,稳健,却真的没想过景新的身世。她觉得一个从乡下走来的男孩子能在城市里打拼这么多年立足脚跟,非精明和优秀人不可。景新的一番话,使陆改儿的妈妈不得不终止一些边边角角的疑问,而终止那些疑问又换来了她对景新的一阵心疼。她甚至换位去想了想自己若是得知身边的父母不是生身父母的感觉,又转换成自己身为父母的角色……她疼爱地看着景新和自己的女儿,差一点让泪水流了出来。她中断了和孩子们的谈话,对景新说: 
        
        “孩子,你好好对改儿吧,我们拿你当自家人,当自己的儿女……”   
        景新的一番话让陆改儿静止了很久,她陪着景新回到房间里,和他面对面地坐着,半天没说话。她知道景新为了遮盖谎言用了自己的身世做“分解”,她知道那是景新真实的故事,但把这个有些凄惨的身世用在给一个谎言做注解,她有说不出来的感觉。那不是好受的感觉,不是兴奋,不是为妈妈不再追究“探亲”和“结婚”的事情而欣喜,而是像一杯五味水,能喝,却不好喝。曾经在朋友的婚礼上陆改儿尝过贺喜的人给新郎准备的五味水,白酒、鸡汤、米醋、辣椒油、可口可乐……那些给新郎配五味水的人说,大胆喝下去,才能从容面对以后日子的一切滋味。陆改儿想,那五味水喝下去心中很热,却吐不出来,据说一般新郎能喝下第一杯的,就能连续喝下所有的“酸甜苦辣”,我能不能在感受今天的这番滋味后能正视日后的一切酸甜苦辣?      
        不知道什么原因,陆改儿觉得等待她的日子并不全是甜蜜,就算景新永远爱她,仍然不会是永远甜蜜。   
        陆改儿明显感觉到自己在复杂,她想,从单纯走向复杂,也许都要有什么催化剂,这几天,好像对她是个催化。   
        “景新,你参加朋友婚礼的时候喝没喝过大家调戏新郎的五味水?”陆改儿问。   
        “尝过的,难喝死了。”景新说。   
        “我们的婚礼上你会不会喝?”陆改儿问。   
        “当然会喝!”景新说。   
        “景新,我现在心里不太好受,就像喝了那东西,我也尝过那东西。”陆改儿凄惨地笑了笑。   
        景新轻轻揽过陆改儿,轻轻抚摸了她的头发,轻轻叹了口气。   
        这一段时间里,景新的脑子里思绪混乱,与其说是找不到头绪,倒不如说是完全跟着感觉走了。他中断了剧本写作,春节假期里看到听到的,完全是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始终挂在他头脑里的陆家几代人的“传奇”被他自己摆放得杂乱无章。他时刻提醒自己需要时间需要机会,但好像他每天都没有什么能做策划的时间和机会,就像在他来不及和陆改儿“统一口径”撒谎一样,非得靠他随机应变地完成本来是既定却又变得“突发”的事。他在圆满地撒了大谎之后对陆改儿说,史无前例地累!我们怎么会这么累! 
        
        陆改儿站在院子里对他说道:   
        “景新,段老爷子说段老奶有句名言,人活一辈子是为了装饰。”   
        零星的鞭炮声提醒景新这几天仍然是春节。昆明的春节假期已经慢慢向半个月发展了,个别单位已经规定在正月十五后上班。春节前电视台报道说今年市区仍然实行有限制地燃放烟花爆竹,景新现在觉得这是一项很有人情味的措施,至少能提醒一些像他一样郁闷的人“现在是过年”。 
        
        如此的郁闷状态,在景新身上并不常见。他斜倚在床上努力去理顺自己“郁闷”的原因。他想,目前的当务之急应该是结婚的事情,看陆家的样子,婚礼大概是要安排在五一节。不到3个月的时间里,他和陆改儿要准备齐结婚的家什,要有成套的家具,要有自己的电视电冰箱,房子也需要重新装修一次。陆家已经同意把新房安置在三楼,就是陆改儿现在住的房间。现在的一里一外两个房间可以安排为卧室和客厅,里面的14平方米足可以摆放一张双人床和一个衣柜,靠近床头放置一个小小的电脑桌没问题。外间的18平方米摆放沙发电视柜及电冰箱饮水机什么的,不算宽敞却也不是很拥挤。改儿的妈妈说,陆家的房子多,三楼隔壁的一间也可以打通,但这样装修的花费很大,另设一个书房和卫生间需要至少3万块钱,如果还要弄个厨房和餐厅,没有6万块是办不成的。 
        
        陆改儿并不要求把三楼隔壁的一间给打通,她觉得没有必要。厨房和卫生间楼下就有,洗澡吃饭都在楼下,何必因为结婚就要另立门户呢。   
        景新手里有6万块钱,这是他多年积攒下来的,他只是积攒,却从没想过这些钱要用在什么地方。他想,结婚一次就要花掉积攒了这么多年的积蓄,有点得不偿失。他对结婚后身无分文的状况有些担心,他觉得靠他目前的状态,赚钱并没有把握。曾经有过的艰苦把景新苦怕了。 
        
        陆改儿对景新说过,你是嫁到我们陆家了,上门女婿了。   
        景新对于这样的称呼和这样的“地位”并不在意,他没有很多老观念,甚至有些自豪——他终于有个属于自己的家了,不用再漂泊了。但这个意念中的家,很抽象,很形而上。景新头脑里乱七八糟的头绪中,有几个头绪和这个意念中的家瓜葛着。他这时又在隐约向往着他能找到传说中陆家的“财宝”,一来这“财宝”有可能让这个家衣食无忧,二来这就是他成为陆家人最好的见面礼。 
        
        他想了一点就终止了,就像他往常一样,只能想一点点,不敢想多,也不可能想的很多。他知道的东西仍然很少,关于陆家,关于历史场景和陆家人的吻合,关于那和“财宝”有关的“纸镯”。 
        
        午夜,景新的面前依然是那个记载陆老爷子“胡话”的本子,他用铅笔在不相关联的短句里勾画了一番,便打开电脑,敲动键盘。           
        陆改儿早已经上楼睡觉了,她的丝巾留在了景新的床头,红酒色的,闪着金线银线,轻柔的一团丝线被深沉的颜色和上面丝丝缕缕的金属弄得很有些“分量”,很 
      “厚重”。   
        陆世颜,1921年出生,1990年逝世。娶妻和氏,无子女。   
        这是百年间陆家唯一的一个在海外闯荡的人,也是陆家唯一的一个成功的商人。   
        陆世颜1940年跟随一个绸缎行的师傅闯荡南洋,两年后回来云南一次,带走了指腹为婚的和氏,时年和氏16岁,和陆世颜在南洋学徒3年后,由师傅主婚,拜堂成亲。 
        
        那婚礼上没有陆家的其他人,只有新郎陆世颜。绸缎行的后房就是陆世颜的新房,师傅给新人新打了床铺,师娘给新人新做了铺盖。据后来回国的陆世颜说,洞房那天晚上两个人都整夜没睡,没有一点新婚的兴奋,代替新婚气氛的是泪水,陆世颜想家想得厉害,和氏想娘想得难熬。南洋的一个小镇上,小两口被台风吹得分不清哪面是中国的方向哪面是云南的方向。 
        
        陆世颜躲过了大部分的国难民难,他没看到日本人在中国的耀武扬威,也没看到解放战争的惨烈。从广播电台上得知国民党蒋介石被赶到台湾的时候,他正和台湾人做一笔间接的转口生意,这笔生意需要他到中国亲自跑。年迈的师傅和师娘极力阻止他回国,告诉他解放军马上就要打台湾,解放台湾是共产党的最终目标,通台的人不会有好下场。和氏打算跟随陆世颜回云南一趟,她已经快10年没见家人了,但中国的时局被南洋人宣扬得动乱不堪,她还是最终放弃了回国的念头,并按住陆世颜,放弃了和台商的一大笔生意。 
        
        那时,陆世颜夫妻都已经快30岁了,和氏始终没能生养,师傅和师娘给找了医生看,仍然没能使之接上香火。陆世颜对和氏说,也许我们离开祖国离开云南,就是不要了根,没根的人老天爷就不给我们传宗接代了。 
        
        师傅和师娘也同样没有儿女,他们用半生精力经营的绸缎生意,最终交给了陆世颜夫妻。1952年,老夫妻相继去世,陆世颜夫妻收藏了他们的骨灰,足足等了30年,才让老夫妻“落叶归根”。 
        
        几十年的南洋生活已经改变了陆世颜,他不愿意被中国的动荡冲击,等待中国的平静,可这一等就是30年,上世纪50年代的运动和60年代到70年代的文化风暴,几乎让陆世颜夫妻对祖国失去了耐心。1981年年底他们战战兢兢来到云南来到昆明的时候,竟把乡音说得南腔北调了。 
        
        陆世颜找了半年,从乡下找到呈州,又从呈州找到昆明,一路打听了上百个陆姓家族。他终于见到陆家人的时候,血压升高心跳过速,昏厥在陆老爷子面前,他看到大哥陆世谷和儿孙,一时语塞,哽咽了整整一夜…… 
        
        陆老爷子把二儿子的两句话记得很清楚:   
        “是什么逼我们非要离散啊?是不是我们自找这样的苦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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