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第八辑)-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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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情节,偶尔会出现一两声放荡的笑声,自然会引来客人对她们的注目。五号台对
面坐着一男一女,女的很胖,一手捏着吸管,另一只手在男人的手上抚来摸去,吸
管里流着鲜红的汁液。韩杰忽然产生了一种莫可名状的害怕,好像那个胖女人正在
一滴一滴地品咂着那个男人的精血,如果不是柔软轻慢的《仲夏夜之梦》的曲子从
他的耳畔飘过,他真的会立马走开。然而他没有,他又一次看见了那个背坤包涂水
红唇膏的女孩。女孩的对面自然是街上陪女孩一起走的那男孩。这一次韩杰才看清
楚男孩的面孔和着装。昌字脸,左耳吊着铜钱大耳环,右手手腕系着一圈红色编织
带,编的均匀度绝不逊色于当地小姑娘的小辫。韩杰距他们很近,近得能听到他们
细微的谈话声。男孩好像说近日他的一个写诗的朋友从西藏带回来一把很美做工精
细的藏刀;青铜做的柄,银制刀刃,锋利度几乎达到削铁如泥,不长,但很好玩,
如果女孩乐意,哪天带她去玩藏刀。韩杰在吃冷饮的同时,用余光扫了一眼那个现
在看起来像菲儿的女孩,她一脸的忧郁与木讷,似乎无所谓“藏刀”的话题。眼睛
却直直地盯着韩杰,和韩杰放在桌面上的那本《固原史地文集》。后来他们好像说
了些更为无聊和一些连成人都无法入耳的话题。好像也谈到了韩杰。韩杰只听到一
句话,好像说自己不是本地人。是女孩说的,韩杰听得非常准确。韩杰再一次抬起
头时,男孩牵着女孩走到自己面前,男孩声音很高地说了声:“哥们,我们先走了。”
韩杰不由自主地感到有一种诚实和温暖从心底渗出。太好了,太好了。这里的人太
好客太真诚了。女孩又一次回头对他做了一个可能是自己认为最美的笑。笑。确实
像菲儿的笑。可惜菲儿已走失了。
韩杰找到的向导就是那个背坤包的女孩。
女孩叫雯子。本地师专历史系毕业,和韩杰一样待分配,业余爱好是写诗和旅
游,这和韩杰有些情趣相投。女孩说自己最大的愿望就是能进方志办、报社、或博
物馆工作,可是都被这些单位软软地回绝了。她的脸这时印出一色的难堪和苦楚,
两行眼泪分水岭般从鼻子两侧流过。韩杰仔细地听又不时地点头。雯子说那个和他
一起吃冷饮的男孩的父亲在人事部门工作,他答应她关于分配的事。
韩杰就和这个叫雯子的女孩开始了旅行。
他们去的第一站便是距本城不远的须弥山石窟。这个人文的景观从北魏石匠的
凿斧中一路走来,也许是时间或人为的因素吧,她把自己走失了,走失在这荒凉的
山坳里。靠近大佛的那一刻,他好像听到贴着地面传来一声巨大的声响,从他的血
脉中流过,是来自寒山寺的声音,渗着菲儿的叫声。菲儿,菲儿。在第二十七洞,
幽黑清冷的色调里,站立着的石佛冷面地盯着他们。好像被人抛弃或者悔过的那种
失落于孤独,对他们的到来没有一点善意的表示。雯子有些害怕,自然地靠向了韩
杰,韩杰也自然地把手伸向了雯子的腰际。一种无言的默契。雯子好像有意识地旋
转了一下身子,任他的双手在自己的体内游走,一动不动如站立着的佛,任游人在
她的身子上刻下某某到此一游的印记。韩杰在闭上眼的瞬间,看见站着的佛目光愤
怒地射向自己,顿时有吃了败火药的味儿。他们好似两尊隔年的佛,难以跨过时间
距离。
十三天以后,本市报纸社会周刊栏目刊出一则消息:据夕阳红通讯组反映,近
日在须弥山石窟鬼门关景点发现男女尸体各一具。当日市公安局驱车调查。
现场一:男尸身长1。76米,左肋处有刀伤三处,深分别为20厘米,32厘米,27
厘米,均系要命深度。男尸右手有刀割遗痕。(防卫时所为,法医推断)
现场二:女尸距男尸十三米,左前胸刀伤一处深32厘米。系死亡深度。
现场三:现场有被血染过《固原史地文集》一本,武汉大学水利学学士证一张,
派遣证,粮食关系各一张……,现金1238元,未动。
现场四:女尸身背黄色坤包一个,内装小圆镜一面,背面有死者彩照头像,水
红色唇膏一管,日本产刺壮保险套一盒(无一用过,法医鉴)。卫生巾二包……
现场五:现场有奔跑、厮打等痕迹。有青铜色手柄、银刃藏刀一把,长35厘米。
银白色铜钱大小耳环一枚,上携带豆粒大小肉体,经检查非死者属物。(可能在厮
打过程中被死者所揪,法医推断。)
以上综合现场分析:死者非相互所杀,非财杀,系可能为情杀(初步推断),
仇杀可能性不能排除(法医、公安联合推断)。肯定为他杀,然后逃离现场。系属
非正常死亡。
这一夜如浮萍
智力
夜深了,苏雨就像一棵浮萍漂浮在水面上,晃晃悠悠朝自己的住处漂去。
苏雨站在路边马路牙子上,目光散乱。出来之前,他没有任何目的或计划。现
在他只能停在这儿,调整调整自己的情绪,寻找他真正的下一步。
街上车水马龙,经十路的拓宽工程导致车流拥塞不堪,街两边的路灯已是了无
踪影。天近黄昏,行人们在大街上匆匆忙忙,奔忙于汽车与泥土堆之间,赶在黄昏
时分,夜鸟归巢的空隙抓紧回家,家是他们的终点,是他们幸福的港湾。
苏雨还站在那儿,他对匆忙而急躁的人流没有任何反应。原因之一便是,他没
有家,没有妻儿。他还很年轻,不愿过早地走进围城。在他心中,婚姻代表着自身
价值的湮没,就仿佛是一块熠熠生辉的金子掉到铅炉中一样,毫无提炼的价值。话
说回来,他也不小了,这个夏天一过,他就整整二十八岁了。当然,原因之二就是
苏雨至今仍没有寻找到一个称心如意的城门,好让他入住。
就这样,苏雨在休息的日子里站在马路牙子上,目光凌乱地站着,没有任何方
向感与目的性。
苏雨这个人很有意思。我不是说他这个人长得滑稽,他长得并不难看,何况他
有非常美好的想象和幽默的话语。与他在一起,我们会感到非常轻松,身心仿佛是
张开翅膀的鸟儿,兴奋而愉悦。他大概有一米七二吧,属于二等公民,在北方尤其
显得他的单薄与瘦小。不过,这不足以构成他婚姻的障碍。但是我们都为他担心,
常常劝他,苏雨,抓紧找个吃饭的地方吧。苏雨很不以为然,“哎,有必要吗。合
力快餐多的是。何必自寻烦恼呢?”也有朋友说出他的隐忧,身高、年龄还有房子
等等问题。苏雨听过之后,便会直接地说,小意思,这都不是问题,要是我一高兴,
估计得有一个班的补充力量。同事与朋友们听他这么说,也就不再提这一茬了,免
得刺伤他。何况他的内心总让人有点捉摸不透,仿佛他是一个无窝的鸟,根本不在
乎栖息何处。用我们常说的一句话就是,苏雨这人,毫无归宿感。
苏雨的情况的确像他自己所说的那样,只要他愿意结婚,会有一个班的女人愿
意与他上床。但是苏雨不愿意结婚,他乐意让自己像个影子似的飘来荡去。同时,
他希望自己多在自由的日子里呆一段时间,体验体验这个光怪陆离而捉摸不定的社
会。因为这,他的工资常常入不敷出,原因很多,主要是与朋友的聚会太多太滥,
毫无节制。你想想,工作三年,一个月能拿一千块钱的话,三年就将近四万。而苏
雨毫不介意,他实在没办法时还跟家里要钱,以至于一打电话回家,父母的问候便
是,“说吧,要多少?”由此,你可以想见苏雨这个人。
这里需要说明的是,苏雨并不是乱花钱的主儿。他不赌博,也不逛夜总会这样
一掷千金的场所。同时,他对待自己也是毫不讲究,馒头就咸菜都能打发他一天。
他花钱全部在与朋友的交往及买书刊上。那次上海的同学到他这儿来看望他,
他二话不说,非常高兴而且真诚地招待了两天,去郊区看看四门塔、灵岩寺,晚上
回来又是吃喝拉撒睡,两天下来用去五百来块。他一点也不心疼,用他的话说,出
门靠朋友。还有,他逛图书馆时千万别带着钱,只要有钱他就会倾囊而出,有一次
不得不走着十几里地回来。
苏雨独自一个人生活在这座城市,他自己也承认在这儿他毫无归宿感。他说他
像一棵漂流的浮萍,注定在这座城市逗留,只是他无法扎根。这也是他不愿意结婚
的原因,用他的话说,叫做——寄人篱下。苏雨很独立,他在我们的眼中是一个傲
气十足的年轻人,只是他从来都不表现在交往上,他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情绪,就
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子藏在鞘里一样。
黄昏最后的亮色淹没在城市霓虹之中时,苏雨觉得自己有点累了。他迈开步子,
双手半抬,前前后后晃了几晃,那架式颇似做准备活动的足球运动员。但是,他不
踢球。苏雨从来是只看球而不踢球,上次老刘要他参加业余足球队,他就拒绝了,
原因很简单,太累;太不自由。
现在,苏雨开始活动了,像一只支上架的公鸡,踯躅在经十路上,摇摇晃晃的,
有几次都差点倒在路边的土堆上了。苏雨的工作是编辑,一周上三天班,其他时间
可以不去,这令他有充足的时光去实现自由的想法。可是,他现在却不知道该干什
么,他第一次发现自己活得有点无聊。他心想,经十路还经常抠开晾晾呢,我怎么
活得就一个样呢?同时,他发现一个重要的问题,他走在马路牙子上就是一个错误。
你想想,这个城市的夏天,马路牙子是绝好的恋爱场所。苏雨每走两步便有两
双充满敌意的眼光盯着他,就似四只电灯泡目送他的离去。苏雨开始还没在意,但
一路上尽是这样的眼神,以及情侣相拥时的亲密无间,让他逐渐不安起来。他不得
不退出马路牙子,径直越过人行道,走到马路隔离带的边缘去了。
苏雨一出现在马路边缘,便有几辆的士相继停下来,问他,先生,要不要车?
或者,朝他暧昧地摁几声喇叭,仿佛是夜总会的应召女郎一样柔声细语,这同
样激不起苏雨的快感。但苏雨迫于的士们的压力,和马路牙子上的敌意,心一横便
上了一辆的士,当司机问他去哪儿时,他才发现他还没有方向和目标。他很想下车,
但又不愿意再回到原来的尴尬状态,他随口就说,朝前开吧。以便有个空间来想想
自己究竟到何处去。当车子滑行到山大路口时,苏雨想起了一个去处:阿波罗。前
不久,朋友聚会时曾经去过,再加上阿波罗的氛围本身就非常自由,不必在乎别人
的目光。
阿波罗是本市一家很有名气的酒吧,兼有商业演出的功能,加上消费水准适中,
非常受青年人与孤独者的赏识。它有一个非常宽敞的大厅,四周是圆弧形的座位。
每个座位上方都有一盏桔色暧昧的射灯,像少女惺忪的睡眼,横陈在你面前,
在灰暗的氛围里让你感到青春的骚动与不安。苏雨进去之后选择了一个靠近过道的
座位。
他习惯于观察别人,不喜欢将自己暴露在公众之中。此时的苏雨独自坐在座位
上,一条腿踩在座位的横挡处,这样整个人便放松下来。座位可以左右转动,苏雨
便双腿交叉发力,使自己的身躯在水平面上做节奏性的摆动。
侍者托着一盘啤酒,优雅地摆在苏雨面前。苏雨从口袋里掏出钱包抽出一张钞
票给侍者,便自斟自饮起来。大厅里一位叫豆豆的女歌手正在唱着声嘶力竭的摇滚
歌曲,那种声嘶力竭让人想起自由,一种被压抑着的不可扼止的自由。
苏雨在这样的音乐中轻松地解决了三瓶900ml 的啤酒。当他准备喝第四瓶的时
候,摇滚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舒缓而宁静的萨克斯。苏雨触到瓶子的手便跟触
电似的,僵在了那儿。《回家》,是的,正是那首他经常在夜不成眠的时候,瞪着
苍茫的双眼思乡时听的萨克斯《回家》。悠扬而清脆的音乐让苏雨不知所措,这让
他想起童年。那时,他犯了错误时就是这样,不知所措,父亲的巴掌常常在他不知
所措时停在半空中,像僵硬的雕像;母亲常常抱怨他,有什么事,你说出来,一切
都可以说的,你为什么不说呢?苏雨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只觉得不说比说要好,说
了就比如一只过街的耗子,人人都知道喊打,不说,就藏在心底了,谁也无法猜测
事情的本来面目。当然,年幼的苏雨没有想到这些,但这些都无形当中沉积到他的
心底,从而形成了他现在孤傲的性格与外表。
苏雨在《回家》的音乐中,想起了父亲和父亲有力的大手。那只粗糙,布满皱
纹,棱角分明的大手,在忽闪忽闪的灯光中若隐若现,苏雨很想看清父亲的大手,
却怎么也看不清,当他努力到快要看清时,灯光及时地亮了起来,大手便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母亲的声音:你为什么不说呢?说出来不就没事了吗?苏雨很茫
然,他不想去说,又不想冲撞母亲,所以他只能沉默,但是他无法让自己很好去看
那双大手和倾听母亲的声音,嘈杂的人声在他耳边构成了庞大的噪音,裹挟着他,
冲击着他,让他无法安下心来去做这件事。
音乐舒缓地倾泻着,如细雨缠绵不断。苏雨放弃了他的努力,在《回家》的节
奏中开始喝他的第四瓶啤酒。举起酒杯的时候,他感觉到这样的氛围是伤感的。他
想,这里的人们都和他一样,沉浸在一片伤感的情绪当中。因为刚才舞池中仅有的
两对舞者,此时已不欢而散,坐到他们的座位上去了,苏雨从这可以清楚地看到他
们举起酒杯,碰了一下,嘴唇动了几动,便仰着脖子干了。他在这儿似乎都听见了
酒杯的碰撞,像恋人的吻别一样,清脆而又缠绵,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