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谢洪尼耶遗风 作者:谢德林-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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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他自己感觉到了自己的使命呢!”爸爸说。
“哎,Serge,Serge①呀!你昨天是怎么说的!肩章什么的你忘了吗?”妈妈责备谢辽沙。
①法语:谢尔盖,即谢辽沙的正名。
于是,为了争取谢辽沙,两方面向他施加压力。父亲方面的压力是不时赏他几家伙,说:
“叫你知道我的厉害,军官!”
母亲方面的压力在外表上要诱人得多。她额外给谢辽沙一些糖果和点心,说:
“谢辽沙,你长大了当军官吗?”
妈妈终于胜利了;谢辽沙穿着军官制服,幸福而扬扬自得地坐着自备的四轮轻便马车,由自备的快马拉着,奔驰在涅瓦大街上。
但是,在我们这个盛行见风使舵的时代,原来的诱惑力很快便成了明日黄花。三、四年以后,谢辽沙开始考虑,倾向于认为还是爸爸的话对。
是呀,在我们这个时代,人的真正的使命确是在于审判和惩办别人。大多数和谢辽沙年龄相若的人已经成功地弄到了这样的差事。米佳·波丹奇柯夫做了检察官的同僚;费佳·斯特里古诺夫做了地方法院的官吏;马卡尔·波鲁亭甚至快要升副省长了。可是他谢辽沙还是个小尉官。他不能怨自己官运不佳,也不能怪上司冷落他,但是在他选择的宦途上,总有一点什么东西使他的官运不能尽如人意。国外敌人一直没有动静,即将开战的传闻并不确实,因而看不见立功扬名的机会。再说,功名固然好,但是万一给打死了呢了
“Ah,sacrrrrebleu!”①
①法语:啊,真见鬼!
剩下的是国内敌人,但是跟他们斗争,连功劳也捞不到一个。他是个小尉官,在这种斗争中起不了什么独当一面的作用,只有听从那位米佳·波丹奇柯夫摆布的份儿。
“我跟‘他’谈判的时候,”米佳说,“你把住门,不让人出进,我打个手势——你就马上一枪崩掉他!”
谢辽沙痛苦已极。谋求审判和惩办别人的美差的风气,在上流社会中非常盛行,使他也开始坐卧不宁。行行好吧!他算是什么军官,他的身体远远不够军官的条件,何况他连为了获得胜利的桂冠而必须不怕牺牲的勇气也没有啊。不行,这件事无论如何得纠正:于是他越来越回避跟妈妈交谈,越来越经常跟爸爸商议……
一天早晨。谢辽沙终于穿着文官制服回到家里。妈妈惊叫着晕了过去:
“我希望你至少也要当个宫廷侍卫官!”
“好妈妈!您会饶恕我吗?”他祈求着,“咯”的一声跪了下去。
我知道,上面这个例子里描写的痛苦和失败,没有多大的意义,因而不能算是很有说服力的。但是要知道,问题不在于这痛苦有无意义,而在于它是意外地落到头上,在于制造这痛苦的是一种盲目的偶然情况,它根本不承认有深入考察受教育者的禀赋的必要,更没有遇到后者任何微弱的反抗。
更糟糕的是“常规”所造成的后果。由于“常规”作祟,儿童的生活彻底地遭受着戕害,遭受着无法挽回、无法纠正的戕害,因为给“常规”帮忙的还有那些精通业务的大师——不遗余力为“常规”效劳的教育家们。
为了满足“常规”的要求,他们摧残儿童的禀赋,使儿童的头脑陷入愚昧无知的黑暗,而且,如果说他们并非经常公开地为愚民政策辩护的话,那么,这仅仅是因为他们另有相应的手段,不必采用这个挽救世道人心的极端措施①,而用另外一种不太触怒人类良心、却同样有效的办法去代替它。这手段便是我在前面已经说过的、用教育学上古往今来一直在兜售的大量无用之物代替真正的知识。
①指“公开地为愚民政策辩护”。
试问:儿童有能力反抗这些戕害他们一生的企图吗?唉!他们被无法逃避的重轭压垮了,不但不给予任何还击,还亲自迎着灾祸走去,顺从地接受各方面加在他们身上的打击。可怜的、不幸的儿童啊!
他们就这样沉浸在愚昧无知的状态中,带着无用的胖乎乎的手儿,心里怀着审判和惩办别人的唯一理想,慢慢地长大成人,最后出现在生活的舞台上。他们没有评价行为和分辨善恶的标尺。他们的心已经未老先衰,他们的头脑不会因为向往善行和人道精神而感到温暖,他们不知真理为何物。能否成功地抓住时机,满足眼前的迫切需要——这便是他们渴望的目的物,这便是帮助他们苟且偷安、瞎混日子的动力。
在童年时期,“常规”利用儿童的混沌,将他们的智力局限在狭隘的范围内。现在,尽管年龄不断增长,但原来的那个“常规”仍旧是他们一切思想和行为的唯一的指导者。他们温顺地遵循着童年时期的传统习惯的指点,愈陷愈深地沉入偶发的社会情绪的黑暗渊薮,成为社会情绪的严酷命令的驯服工具。他们已经长大,但仍然还是儿童,还是愚昧无知,还是缺乏足以帮助他们分清一时之间的混乱现象的那种抵抗力。
可怜的、不幸的儿童啊!这就是盲目的偶然性给你们的未来所准备的东西,也就是舆论称之为幸福的命运的那种命运!
然而,我的上述意见很可能遭到反对。比如,有人可能对我说,我揭示的只是那些必然地打上了宿命论印记的现象。既然儿童在童年时期的无知是自然本身所注定的,那事实上便不可能使他们知事明理。既然他们的智力发展还不到那样程度,那便不可能要求他们关心自己未来命运的安排。
所有这些我都知道得很清楚,而且乐于表示同意。但是,除了这些见解之外,我怎么也弄不明白的是:究竟根据哪些理由得出童年最幸福的结论?
诚然,儿童意识不到人们要将他们引至何处,要把他们置于何地,这便使他们摆脱了许多心灵上的痛苦;如果他们意识到了他们的处境,这些痛苦便会毁掉他们。但是,考虑到他们的未来充满了危险,这种一时的轻松又有什么意义呢?
正因为这样,所以我仍然坚信,从绝对意义上来说,任何时期都没有比儿童时期更为不幸的了,舆论支持相反的意见,它大错而特错了。依我看,这种错误见解是有害的,因为它搅乱社会的视听,妨碍公众清醒地看待儿童问题。
再者,我丝毫也不否定教育学所能给予儿童的重要帮助,但是我不能容忍教育事业上依据一时的偶发情绪一个接一个地滥作规定的专横行为。教育学首先应当是一门独立的学科,其使命是在人类的正在成长的后裔身上培养对于未来的理想,而不是使他们屈从于混乱的现状。因为。我再说一遍,社会受混乱的驱策,摈弃知识而求救于蒙昧的时代是存在的。难道直接地或者委婉地提出的这类任务,能使教育学增光吗?
七 家族肖像室——好姑姑好姐姐
时钟敲了四点。孩子们聚集在面临庭院的露台上,眺望远方的教堂和由教堂通到山岗上的一条漫长的垫板路;山岗上有个小村庄叫伊宁卡。
他们到露台上来的目的有两个。第一,他们今天放学的时间比平日早,因为明天,八月六日,是我们教堂主要的守护神节,今天我家要举行特别盛大的晚祷仪式。到了六点钟,钟声一响,人们便从教堂里把本堂的圣像抬到我家来。现在离那个时刻还很远,但是孩子们的心按捺不住,满以为教堂附近已经忙着做准备工作了。
第二,他们以为“好姑姑好姐姐”(仆人管她们叫“小姐”)马上便要来了。她俩一向在基督变容节前夕到红果庄来做客,过了冬,四月底才回到她们自己的庄园拐角村去,这庄园离我们三十五俄里。三辆大车载着两位姑姑的行李:箱筐、鸭绒褥子、枕头等等,昨天已由侍女李普卡押运来了。李普卡替她俩准备好一个房间,布置了两个供圣像的神龛,烫干净了床上的臭虫,铺好了床。
果然,四点半钟,在伊宁卡村村口的栅栏边出现了一辆黄色的四座轿式马车,由四匹纯白的老马拉着,缓缓地走下山岗。接着,马车驶上垫板路,慢慢地向教堂驶去。
“姑姑!姑姑!”露台上发出一片叫喊声。
“小姐来了!”女仆室和走廊里也有人叫嚷。
斯杰班哥哥举着望远镜一边观察马车,一边向大家报告:
“马丽亚·波尔菲利耶夫娜姑姑脱了风帽,换上包发帽……你们看!你们看:她掏出了胭脂……她在搽胭脂!车上装了好多蜜糖饼干、黑李子干、葡萄干……多极啦!明天她们给我们每人一个五戈比的铜币买蜜糖饼干……要是她们忽然大方起来,兴许给我们每个人十戈比的银币……她们给每个人十戈比,妈妈再给十戈比……我们可以在集市上买蜜糖饼干和甜角豆!看!好象是西兰吉老头儿坐在驾驶台上……他还没死:你看老太太们①那个慢劲儿!喂,抽它一鞭呀,老家伙,右边那拉边套儿的!你看,它根本没使劲!”
①指拉车的几匹老马。
斯杰班说话照例东扯西拉,没头没尾,当马车在垫板路上缓缓滚动的时候,他一直喋喋不休,净说废话。最后,马车在教堂旁向右转个弯,一溜小跑向我们家驶来。孩子们划着十字,急忙向大门前的台阶跑去。
老父亲已经站在那里等候他的好姐姐。母亲没有出来,她在仆役室敞开的门口迎接老姑子。这种迎接仪式是当家权由姑姑们手里完全落到母亲手里时建立起来的。
“好姑姑好姐姐”已经老了。她们俩只差一岁:一个六十二,另一个六十三。两人都是小个儿。大姑姑马丽亚·波尔菲利耶夫娜的长相还年青。她经常涂脂抹粉,画眉毛,戴雪白的包发帽,下面露出一圈圈生丝做的假发,脱落的牙齿镶了蜡黄的假牙。她走路时蹦蹦跳跳,祈祷时对圣像搔首弄姿,送飞吻,不断向左边吐气,驱逐邪魔。总之,她是个好恶作剧的老姑娘,她给她妹妹添了不少麻烦,她在家里以头脑简单出名。她妹妹奥尔加·波尔菲利耶夫娜仪态端庄,天资聪慧。她不爱打扮,然而几乎满口全是蜡黄的假牙,她怎样用假牙吃东西——谁也弄不清楚。她祈祷时毕恭毕敬,一副老姑娘应有的端庄样儿;虽然明知魔鬼守在她的左边,她也只是在估计没有人看见的时候才向魔鬼吐一口气,避开它的诱惑。此外,当马丽亚·波尔菲利耶夫娜还一字不识的时候,她已经会看书写字了。我们管她们叫“好姑姑”,父亲和母亲管她们叫“好姐姐”;她俩共有的外号——“好姑姑好姐姐”就是从这里来的。
马车终于停在台阶前。好姑姑下了车,向父亲深深鞠躬,手一直触到地面,这时父亲便为她们划十字祝福。然后,她们抓住他的手,他也抓住她们的手,因为互相抓住对方的手,便没法行正规的亲吻礼,只能彼此碰碰鼻尖儿,我们孩子们觉得这很可笑。接着,好姑姑亲吻我们大家,并且匆忙地塞给我们每个人一块蜜糖饼干。
“吃点东西吧!一路上也该饿啦!”父亲说,虽然他很清楚,饭菜早拾掇好,送到地窖里去了。
“不用啦,好弟弟!肚子饱着呢!在圣诞村喂马的时候,我们也在车马店里喝过一点普通菜汤啦!”奥尔加·波尔菲利耶夫娜答道,她很了解(这种礼节每年照例重演一次),即使她接受好弟弟的邀请,也不会有吃的东西到嘴。
父亲陪着两位好姐姐登上台阶;她们一想到马上要和母亲见面,脸色刷地发白了。果然,我们跑在前头,相当清楚地听见母亲咬牙切齿然而毫不含糊地说:
“又来了……吃闲饭的家伙!”
行亲吻礼,其实不过是彼此默默地凑上去换一挨面颊罢了。
礼毕,母亲退到一旁,让开道儿,好姑姑便登上又陡又暗的楼梯到顶楼上去,那里给她们预备了一个房间。她们身后跟着她们忠实的女伴安努什卡,她是个年迈的老处女,姑姑从小就是由她服侍的。
姑姑们的房间是一间所谓耳房,象一条狭长的走廊,只有一扇窗户。即便在夏天,这里也永远是半明半暗。窗户两旁各有一个安放圣像的神龛,前面挂着一盏神灯。稍远,靠墙摆着两张床,床头挨着床头;再过去一点,有一只瓷砖面的大火炉;火炉后面,在一俄尺①半的空地上,紧靠着房门旁,是安努什卡栖身的地方,那里摆着她的一口箱子、一张睡觉用的毡子,一只落饼般扁平的、油腻得发亮的麻布枕头。
①一俄尺约等于我国两市尺多。
几分钟后,“好姑姑好姐姐”已经安顿停当,随即锁好了门。她们需要休息半个钟头,然后收拾收拾,打起精神去迎接圣像。
现在暂且放下好姑姑不表,简单讲讲我们庆祝守护神节的情况。
孩子们又聚集在露台上,这一次他们相信教堂附近确有动静了。喏,一位神职人员走进教堂,用一把大钥匙打开了大门。接着,教堂执事和教堂主持由几个庄稼汉簇拥着从村子里走来。他们将擎着圣像,来出席在我家“上房”里举行的晚祷式。快到六点钟的时候,神甫来到教堂,于是教堂执事从教堂里跑出来,站在敲钟的绳子旁,绳子一端系在钟锤上。这口钟只有十普特重,无论父亲怎样坚持要买口新钟,母亲总是用种种借口打消他的念头。父亲请求在守护神节日由全体神职人员,或者至少邀请助祭来做弥撒,也没有办到。总之。母亲不喜欢父亲的庄园,她常常希望大夫死后,在自己的某一个田庄上给自己筑一个新窠儿。六点整,根据我们家里发出的指示,我们那口可怜的钟当当地敲响了。人们纷纷来到教堂院墙旁。钟声大作。接着,教堂门口出现了擎着圣像的行列,领头的是穿法衣的神甫。
晚祷在“圣像室”里举行,花了一个多钟头。接着又作拔水祭,唱三、四个赞美歌,时间也很长,全部仪式结束,暮色已笼罩大地。主人在圣像室作晚祷,家奴们在隔壁房间、走廊上和女仆室里作晚祷;还有一些人在庭园里听祈祷,这多半是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