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集-纯文本无空格版-第16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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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请老不已,拜东太一宫使,就第。章数十上,拜太子少师,以宣徽使致仕。官制行,罢宣徽院,独命公领使如旧。今上即位,执政辄罢公使,以太子太保致仕。元六年,诏复置宣徽使,乃命公复南院,章四上,不拜,玺书嘉之。以其年十二月二日薨,享年八十五。
讣闻,辍视朝一日,特赠司空,制服苑中,官其亲属五人。太皇太后对辅臣嗟叹其忠正,公遗令不请谥,尚书右丞苏辙为请,诏有司议谥曰文定。
娶马氏,太常少卿绛之女,追封永嘉郡夫人。四子:邦彦大理评事,邦直、邦杰太常寺太祝,皆先公卒;恕今为右朝散郎、通判应天府,信厚敦敏笃学,朝廷数欲用之,以公老不忍去左右,诏听之。三女:长适殿中丞蔡天申,次适右朝奉郎王巩,其季已嫁而复归。孙男四人;钦咨、钦亮、钦弼、钦宪。孙女三人,并幼。
公晚自谓乐全居士,有《乐全集》四十卷,《玉堂集》二十卷,《注仁宗乐书》一卷。神宗尝赐亲扎曰:“卿文章典雅,焕然有三代之风,书之典诰,无以加焉,西汉所不及也。”
所与交者,范仲淹、吴育、宋祁三人,皆敬惮之。曰:“不动如山,安道有焉。”晚与轼先大夫游,论古今治乱,及一时人物,皆不谋而同。轼与弟辙以是皆得出入门下。
轼尝论次其文曰:“孔北海志大而论高,功烈不见于世,然英伟豪杰之气,自为一时所宗。其论盛孝章、郗鸿豫书,慨然有烈丈夫之风。诸葛孔明不以文章自名,而开物成务之姿,总练名实之意,自见于言语,至《出师表》简而尽,直而不肆,大哉言乎!与《伊训》、《说命》相表里,非秦汉已来以事君为说者所能至也。常恨二人之文,不见其全,公其庶几乎?乌乎,士不以天下之重自任久矣!言语非不工也,政事文学非不敏且博也,然至于临大事,鲜不忘其故、失其守者,其器小也。公为布衣,则颀然已有公辅之望。自少出仕,至老而归,未尝以言徇物,以色假人,虽对人主,必同而后言,毁誉不动,得丧若一,真孔子所谓‘大臣以道事君’者。世远道散,虽志士仁人或少贬以求用,公独以迈往之气,行正大之言,曰:‘用之则行,舍之则藏。’上不求合于人主,故虽贵而不用,用而不尽;下不求合于士大夫,故悦公者寡,不悦公者众。然至言天下伟人,则必以公为首。”世以轼为知言。
公始为谏官,荐刘夔、王质自代,即日擢用。及贝州军叛,上欲遣公出征,举明镐自代,即以为将,而贝州平。熙宁中,轼将往见公于陈。宰相曾公亮谓轼曰:“吾受知张公,所以至此者,公恩也。”轼以问公。公怅然久之,曰:“吾密荐公亮,人无知者,岂仁宗以语之乎?”轼以是知公虽不偶于世,而人主信之,盖如此。
公性与道合,得佛老之妙。属纩之日,凛然如平生,有星陨于北牖。及薨,赤气自寝而升,里人望而惊焉。以七年八月九日庚申,葬于宋城县永安乡仁孝里。其子恕,以王巩之状来求铭。铭曰:
大道之行,士贵其身。维人求我,匪我求人。秦汉以来,士贱君肆。区区仆臣,以得为喜。功利之趋,谤毁是逃。我观其身,夏畦之劳。纷纭丛脞,千载一律。帝闵下俗,异人乃出。是生我公,龙章凤姿。翔于千仞,世挽留之。浩然直前,有碍则止。放为江河,汇为沼。穆穆三圣,如天如渊。前席惟谊,见黯必冠。岂不用公?道有不契。出其绪余,则已惊世。公之所能,我不敢知。乘云驭风,与汗漫期。噫天何时,复生此杰?我作铭诗,以诏王国。
●卷八十九
◎墓志铭十二首
《故龙图阁学士滕公墓志铭(代张文定公作)》
神宗英文烈武圣孝皇帝初临海内,厉精为治,旁求天下,以出异人,得英伟大度之士。滕公元发始见知于英祖,而未及用,书其姓名藏于禁中,帝以是知之。既见公,姿度雄爽,问天下所以治乱。不思而对曰:“治乱之道,如黑白东西,所以变色易位者,朋党乱之也。”帝曰:“卿知君子小人之党乎?”公曰:“君子无党。譬之草木,绸缪相附者必蔓草,非松柏也。朝廷无朋党,虽中主可以济,不然,虽上圣不治。”帝太息曰:“天下名言也。”
遂以右正言,知制诰谏院、开封府,拜御史中丞、翰林学士,且大用矣。而公性疏达不疑,在帝前论事,如家人父子,言无文饰,洞见肝鬲。帝知其诚尽,事无钜细,人无亲疏,辄以问公。或中夜降手诏,使者旁午,公随事解答,不自嫌外。而执政方立新法,天下汹汹,恐公有言而帝信之,故相与造事谤公。帝虽不疑,然亦出公于外。以翰林侍读学士知郓州,移定与青,留守南都,徙齐、邓二州,用公之意盖未衰也。而公之妻党有犯法至大不道者,小人因是出力挤公,必欲杀之。帝知其无罪,落职,知池州。徙蔡,未行,改安州。既罢,入朝,未对。而左右不悦者,又中以飞语。复贬筠州。士大夫为公危栗,或以为且有后命。公谈笑自若,曰:“天知吾直,上知吾忠,吾何忧哉!”乃上书自明,帝览之,释然,即以为湖州。方且复用,而帝升遐。公读遗诏,僵仆顿绝。久之乃苏,曰:“已矣,吾无所自尽矣。”
今上即位,徙公为苏、扬二州,除公龙图阁直学士,复以为郓州,徙真定、河东。治边凛然,威行西北,号称名将。而宦官为走马者,诬公病不任职,诏徙许州。御史论公守边奇伟之状,且言其不病,诏复留河东,而公已老,盖年七十有一矣。即力求淮南,上不得已,乃以龙图阁学士、知扬州,未至而薨。盖元五年十月二十四日也。
方平历事三宗,逮与天圣、景间贤公卿游。公虽为晚进,而开济之资,迈往之气,盖有前人风度。以先帝神武英断,知公如此,而终不大用。每进,小人辄谗之。公尝上章自讼,有曰:“乐羊无功,谤书满箧。即墨何罪?毁言日闻。”天下闻而悲之。呜呼,命也夫!
公讳甫,字元发。其后避高鲁王讳,以字为名,而字达道。东阳人也。滕氏出周文公之子错,封于滕,所谓滕叔绣者。十一代祖令琮为唐国子司业,令琮生太常博士翼,翼生赠户部侍郎伉,伉生赠礼部侍郎盖,盖生户部侍郎赠右仆射向,向生太中大夫睦州刺史迈,迈生越州观察推官纟勃,纟勃生祠部郎中文规,文规生公之曾祖讳仁俊,为温州永嘉令。祖讳鉴,不仕。皇考讳高,赠中大夫。曾祖母、祖母皆范氏,继祖母陈氏。皇妣王氏,追封太原郡君,生公之夕,梦虎行月中而堕其室。
九岁能赋,敏捷过人。范希文,皇考舅也,见公而奇之,教以为文。希文为苏州,而安定胡先生瑗居于苏,公往从之,门人以千数,第其文,公常为首。尝举进士,试于庭。宋子京奇其文,擢为第三人,而以声韵不中法,罢之。其后八年,复中第第三。
授大理评事,通判湖州。时孙元规守钱塘,一见公曰:“名臣也,后当为贤将。”授以治剧守边之要。
召试学士院,充集贤校理,判吏部南曹,除开封府推官,三司盐铁户部判官,同修起居注,判户部勾院。公在馆阁,未尝就第见执政,故宰相不悦,不迁者十年。既遇知神宗,为谏官,知无不言。然御史中丞王陶论宰相不押班为跋扈,上以问公。公曰:“宰相固有罪,然以为跋扈,则臣为欺天陷人矣。”
为开封府。三狱皆满,公视事之日,理出数百人,决遣殆尽,京师翕然称之。
为御史中丞。中书、密院议边事,多不合。赵明与西人战,中书赏功,而密院降约束;郭逵修堡,枢密院方诘之,而中书已下褒诏矣。公言:“战守大事也,安危所寄。今中书欲战,密院欲守,何以令天下!愿敕大臣,凡战守除帅,议同而后下。”上善之。谏官杨绘言宰相不当以其子判鼓院。上曰:“绘不习朝廷事,鼓院传达而已,何与于事?”公曰:“人有诉宰相者,使其子传达之可乎?且天下见宰相子在是,岂敢复诉事?”上悟,为罢之。种谔擅筑绥州,且与薛向发诸路兵,环、庆、保安皆出剽掠,西人复诱杀将官杨定。公上疏,极言亮祚已纳款,不当失信,边隙一开,兵连民疲,必为内忧。京师郡国地震。公三上疏指陈致灾之由。大臣不悦,出公知秦州。上面谓曰:“秦州非朕意也。”留不遣。诏馆伴契丹使。前此馆伴非其人,使者议神塔子事,往复纷然。是岁,契丹遣萧林牙、杨兴公来聘,朝廷忧之。公见兴公,开怀与语,问其家世父祖事,委曲详尽。兴公惊且喜,不复论去岁事。将去,与公马上泣别。林牙谓兴公曰:“君与滕公善,岂将留此乎?”上闻之大喜。因公奏事殿中,叹曰:“朕欲擢卿执政。卿逾月不对,而大臣力荐用唐介矣。”公曰:“臣恨未有死所报陛下知遇,岂爱官职者。”唐淑问、孙觉言公短,上不信,悉以其言示公,所以慰劳公者甚厚。公顿首曰:“陛下无所疑,臣无所愧足矣。”
河朔地大震,涌沙出水,坏城池庐舍,命公为安抚使。官吏皆幄寝,居民恐惧,弃家而茇舍。公独卧屋下,曰:“民恃吾以生,屋摧民死,吾当以身同之。”民始归,安其室。乃命葬死者,食饥者,除田税,察惰吏,修堤防,缮甲兵,督盗贼,河朔遂安。
使还,大臣将除公并州。上复留公开封府。民有王颍者,为邻妇隐其金,阅数尹不能辨。颍愤闷至病。伛杖而诉于公。公呼邻妇,一问得其情,取金还颍。颍奋身仰谢,失伛所在,投杖而出,一府大骇。
除翰林学士。夏国主秉常被篡,公言:“继迁死时,李氏几不立矣,当时大臣不能分建诸豪,乃以全地王之,至今为患。今秉常失位,诸将争权,天以此遗陛下。若再失此时,悔将无及。请择一贤将,假以重权,使经营分裂之,可不劳而定,百年之计也。”上奇其策,然不果用。
欲以公为三司使。力辞,已而除公瀛州安抚使。公入,顿首曰:“臣知事陛下而已,不能事党人,愿陛下少回昔日之眷,无使臣为党人所快,则天下皆知事君为得,而事党人为无益矣。”上为改容。
公以皇考讳,辞高阳关,乃除郓州。治盗有方,不独用威猛,时有所纵舍,盗为屏息。
移定州。许入觐,力言新法之害。曰:“臣始以意度其不可耳。今为郡守,亲见其害民者。”具道所以然之状。至定州,以上巳宴郊外,有报契丹入寇边民来逃者,将吏大骇,请起治兵。公笑曰:“非尔所知也。”益置酒作乐。遣人谕逃者曰:“吾在此。虏不敢动。”使各归业。明日问之,果妄。诸将以是服公。
韩忠彦使契丹,杨兴公迎劳,问公所在,且曰:“滕公可谓开口见心矣。”忠彦归奏,上喜,进公礼部侍郎,使再任。诏曰:“宽严有体,边人安焉。”公因作堂,以“安边”名之。公去国既久,而心在王室,著书五篇,一曰尊主势,二曰本圣心,三曰校人品,四曰破朋党,五曰赞治道,上之。其略曰:“陛下圣神文武,自足以斡运(被禁止),譬之青天白日,不必点缀,自然清明。”识者韪其言。天下大旱,诏求直言。公上疏曰:“新法害民者,陛下既知之矣,但下一手诏,应熙宁二年以来所行新法,有不便者悉罢,则民气和而天意解矣。”
富彦国之守青州也,尝置教阅马步军九指挥。彦国既去,军稍缺不补。公至青,复完之,至溢额数千。其后朝廷屡发诸路兵,或丧失不还,惟青州兵至今为盛。
其谪守池、安,皆以静治闻,饮酒赋诗,未尝有迁谪意。侍郎韩丕,旅殡于安五十年矣;学士郑獬,安人也,既没十年,贫不克葬。公皆葬之。著作佐郎木炎居丧以毁卒,公既助其葬,又为买田之。敕使谢堙市物于安,因缘为奸,民被其毒,公密疏奸状,上为罢黜堙。自安定先生之亡,公常割俸以其子,及为湖州,祭其墓,哭之恸,东南之士归心焉。
自扬徙郓。岁方饥,乞淮南米二十万石为备。郓有剧贼数人,公悉知其所舍,遣吏掩捕皆获,吏民不知所出。郡学生食不给,民有争公田二十年不决者,公曰:“学无食,而以良田饱顽民乎!”乃请以为学田,遂绝其讼。学者作《新田诗》以美之。时淮南、京东皆大饥,公独有所乞米为备,召城中富民与约曰:“流民且至,无以处之,则疾疫起,并及汝矣。吾得城外废营地,欲为席屋以待之。”民曰:“诺。”为屋二千五百间,一夕而成。流民至,以次授地,井灶器用皆具。以兵法部勒,少者炊,壮者樵,妇女汲,老者休,民至如归。上遣工部郎中王古按视之,庐舍道巷,引绳棋布,肃然如营阵。古大惊,图上其事,有诏褒美。盖活五万人云。
徙真定。乞以便宜除盗,许之。然讫公之去,无一人死法外者。秋大熟,积饥之民,方赖以生,而有司争籴,谷贵,公奏边廪有余,请罢籴二年,从之。
徙知太原府。河东兵劳民贫,而土豪将吏皆利于有警,故喜作边事,民不堪命。公始至,蕃族来贺,令曰:“谨斥候,无开边隙,有寇而失备,与无寇而生事者,皆斩。”自军司马沿边安抚以下,皆勒以军法。西人猎境上,河外请益兵。公曰:“寇来则死之,吾不出一兵也。”河东十二将,其四以备北,其八以备西,八将更休,为上下番。是岁八月,边郡称有警,请八将皆上,谓之防秋。公曰:“贼若并兵犯我,虽八将不敌也。若其不来,四将足矣。”卒遣更休。而将吏惧甚,扣阁争之。公指其颈曰:“吾已舍此矣,颈可断,兵不可出。”卒无寇,省刍粟十五万。河东之所患者,盐与和籴也。公稍更其法,明著税额,而通盐商配率粮草视物力高下,而不以占田多少为差,民以为便。阳曲县旧治城西,汾决,徙城中,县废为荒田,公奏还之。使县治堤防如黄河,民复成市。诸将驻列城者,长吏或不欲,捃诬以事,有至死者。公奏立法,将有罪,徙他郡讯验。诸将闻之,喜曰:“公保吾生,当报以死。”西夏请复故地,诏赐以四寨,而葭芦隶河东。公曰:“取城易,弃城难。昔弃罗凡,西人袭我不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