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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部分

苏轼集-纯文本无空格版-第7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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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智本非所以教人,以智而教人者,是君子之急于有功也。变诈汩其外,而无守于其中,则是五尺童子皆欲为之,使人勇而不自知,贪而不顾,以陷于难,则有之矣。深山大泽,有天地之宝,无意于宝者得之。操舟于河,舟之逆顺,与水之曲折,忘于水者见之。是故惟天下之至廉为能贪,惟天下之至静为能勇,惟天下之至信为能诈。何者?不役于利也。夫不役于利,则其见之也明。见之也明,则其发之也果。

古之善用兵者,见其害而后见其利,见其败而后见其成。其心闲而无事,是以若此明也。不然,兵未交而先志于得,则将临事而惑,虽有大利,尚安得而见之!若夫圣人则不然。居天下于贪,而自居于廉,故天下之贪者,皆可得而用。居天下于勇,而自居于静,故天下之勇者,皆可得而役。居天下于诈,而自居于信,故天下之诈者,皆可得而使。天下之人欲有功于此,而即以此自居,则功不可得而成。是故君子居晦以御明,则明者毕见;居阴以御阳,则阳者毕赴。夫然后孙子之智,可得而用也。

《易》曰:“介于石,不终日。贞吉。”君子方其未发也,介然如石之坚,若将终身焉者;及其发也,不终日而作。故曰:不役于利,则其见之也明。见之也明,则其发之也果。今夫世俗之论则不然,曰:“兵者,诡道也。非贪无以取,非勇无以得,非诈无以成。廉静而信者,无用于兵者也。”嗟夫,世俗之说行,则天下纷纷乎如鸟兽之相搏,婴儿之相击,强者伤,弱者废,而天下之乱何从而已乎!

《孙武论下》

夫武,战国之将也,知为吴虑而已矣。是故以将用之则可,以君用之则不可。今其书十三篇,小至部曲营垒刍粮器械之间,而大不过于攻城拔国用间之际,盖亦尽于此矣。天子之兵,天下之势,武未及也。

其书曰:“将能而君不御者胜。”为君而言者,有此而已。窃以为天子之兵,莫大于御将。天下之势,莫大于使天下乐战而不好战。夫天下之患,不在于寇贼,亦不在于敌国,患在于将帅之不力,而以寇贼敌国之势内邀其君。是故将帅多,而敌国愈强,兵加,而寇贼愈坚。敌国愈强,而寇贼愈坚,则将帅之权愈重。将帅之权愈重,则爵赏不得不加。夫如此,则是盗贼为君之患,而将帅利之;敌国为君之仇,而将帅幸之。举百倍之势,而立毫芒之功,以藉其口,而邀利于其上,如此而天下不亡者,特有所待耳。

昔唐之乱,始于明皇。自肃宗复两京,而不能乘胜并力尽取河北之盗。德宗收潞博,几定魏地,而不能斩田悦于孤穷之中。至于宪宗,天下略平矣,而其余孽之存者,终不能尽去。夫唐之所以屡兴而终莫之振者,何者?将帅之臣,养寇以自封也。故曰:天子之兵,莫大于御将。御将之术,开之以其所利,而授之以其所忌。如良医之用药,鸟喙蝮蝎,皆得自效于前,而不敢肆其毒。何者?授之以其所畏也。宪宗将讨刘辟,以为非高崇文则莫可用,而刘氵雍者崇文之所忌也,故告之曰:“辟之不克,将氵雍实汝代。”是以崇文决战,不旋踵擒刘辟,此天子御将之法也。

夫使天下乐战而不好战者,何也?天下不乐战,则不可与从事于危;好战,则不可与从事于安。昔秦人之法,使吏士自为战,战胜而利归于民,所得于敌者,即以有之。使民之所以养生送死者,非杀敌无由取也。故其民以好战并天下,而亦以亡。夫始皇虽已坠名城,杀豪杰,销锋镝,而民之好战之心,嚣然其未已也,是故不可与休息而至于亡。若夫王者之兵,要在于使之知爱其上而仇其敌,使之知其上之所以驱之于战者,凡皆以为我也。是以乐其战而甘其死。至于其战也,务胜敌而不务得财。其赏也,发公室而行之于庙,使其利不在于杀人。是故其民不志于好战。夫然后可以作之于安居之中,而休之于争夺之际。可与安,可与危,而不可与乱。此天下之势也。

《子思论》

昔者夫子之文章,非有意于为文,是以未尝立论也。所可得而言者,唯其归于至当,斯以为圣人而已矣。

夫子之道,可由而不可知,可言而不可议。此其不争为区区之论,以开是非之端,是以独得不废,以与天下后世为仁义礼乐之主。夫子既没,诸子之欲为书以传于后世者,其意皆存乎为文,汲汲乎惟恐其汩没而莫吾知也,是故皆喜立论。论立而争起。自孟子之后,至于荀卿、扬雄,皆务为相攻之说,其余不足数者纷纭于天下。

嗟夫!夫子之道,不幸而有老聃、庄周、杨朱、墨翟、田骈、慎到、申不害、韩非之徒,各持其私说以攻乎其外,天下方将惑之,而未知其所适从。奈何其弟子门人,又内自相攻而不决。千载之后,学者愈众,而夫子之道益晦而不明者,由此之故欤?

昔三子之争,起于孟子。孟子曰:“人之性善。”是以荀子曰:“人之性恶。”而扬子又曰:“人之性,善恶混。”孟子既已据其善,是故荀子不得不出于恶。人之性有善恶而已,二子既已据之,是以扬子亦不得不出于善恶混也。为论不求其精,而务以为异于人,则纷纷之说,未可以知其所止。

且夫夫子未尝言性也,盖亦尝言之矣,而未有必然之论也。孟子之所谓性善者,皆出于其师子思之书。子思之书,皆圣人之微言笃论,孟子得之而不善用之,能言其道而不知其所以为言之名。举天下之大,而必之以性善之论,昭昭乎自以为的于天下,使天下之过者,莫不欲援弓射之。故夫二子之为异论者,皆孟子之过也。

若夫子思之论则不然,曰:“夫妇之愚,可以与知焉。及其至也,虽圣人亦有所不知焉。夫妇之不肖,可以能行焉。及其至也,虽圣人亦有所不能焉。”圣人之道,造端乎夫妇之所能行,而极乎圣人之所不能知。造端乎夫妇之所能行,是以天下无不可学。而极乎圣人之所不能知,是以学者不知其所穷。夫如是,则恻隐足以为仁,而仁不止于恻隐。羞恶足以为义,而义不止于羞恶。此不亦孟子之所以为性善之论欤!子思论圣人之道出于天下之所能行,而孟子论天下之人皆可以行圣人之道。此无以异者。而子思取必于圣人之道,孟子取必于天下之人。故夫后世之异议皆出于孟子。而子思之论,天下同是而莫或非焉。然后知子思之善为论也。

《孟子论》

昔者仲尼自卫反鲁,网罗三代之旧闻,盖经礼三百,曲礼三千,终年不能究其说。夫子谓子贡曰:“赐,尔以吾为多学而识之者欤?非也,予一以贯之。”天下苦其难而莫之能用也,不知夫子之有以贯之也。是故尧、舜、禹、汤、文、武、周公之法度礼乐刑政,与当世之贤人君子百氏之书,百工之技艺,九州之内,四海之外,九夷八蛮之事,荒忽诞谩而不可考者,杂然皆列乎胸中,而有卓然不可乱者,此固有以一之也。是以博学而不乱,深思而不惑,非天下之至精,其孰能与于此?

盖尝求之于六经,至于《诗》与《春秋》之际,而后知圣人之道,始终本末,各有条理。夫王化之本,始于天下之易行。天下固知有父子也,父子不相贼,而足以为孝矣。天下固知有兄弟也,兄弟不相夺,而足以为悌矣。孝悌足而王道备,此固非有深远而难见,勤苦而难行者也。故《诗》之为教也,使人歌舞佚乐,无所不至,要在于不失正焉而已矣。虽然,圣人固有所甚畏也。一失容者,礼之所由废也。一失言者,义之所由亡也。君臣之相攘,上下之相残,天下大乱,未尝不始于此道。是故《春秋》力争于毫厘之间,而深明乎疑似之际,截然其有所必不可为也。不观于《诗》,无以见王道之易。不观于《春秋》,无以知王政之难。

自孔子没,诸子各以所闻著书,而皆不得其源流,故其言无有统要,若孟子,可谓深于《诗》而长于《春秋》者矣。其道始于至粗,而极于至精。充乎天地,放乎四海,而毫厘有所必计。至宽而不可犯,至密而可乐者,此其中必有所守,而后世或未之见也。

且孟子尝有言矣:“人能充其无欲害人之心,而仁不可胜用也。人能充其无欲为穿窬之心,而义不可胜用也。士未可以言而言,是以言饣舌之也。可以言而不言。是以不言饣舌之也。是皆穿窬之类也。”唯其不为穿窬也,而义至于不可胜用。唯其未可以言而言、可以言而不言也,而其罪遂至于穿窬。故曰:其道始于至粗,而极于至精。充乎天地,放乎四海,而毫厘有所必计。呜呼,此其所以为孟子欤!后之观孟子者,无观之他,亦观诸此而已矣。





●卷四十三
◎论十一首
《孟轲论》

昔者仲尼自卫反鲁,纲罗三代之旧闻,盖经礼三百,曲礼三千,终年不能究其说。夫子谓子贡曰:“赐·尔以吾为多学而识之者欤?非也,予一贯之。”天下苦其难而莫之能用也,不知夫子之有以贯之也。是故尧、舜、禹、汤、文、武、周公之法度礼乐刑政,与当世之贤人君子百氏之收,百工之技艺,九州之内,四海之外,九夷八蛮之事,荒忽诞谩而不可考者,杂然皆列乎胸中,而有卓然不可乱者,此固有以一之也。是以博学而不乱,深思而不惑,非天下之至精,其孰能与于此?盖尝求之于六经,至于《诗》与《春秋》之际,而后知圣人之首,始终本末,各有条理。夫正化之本,始于天下之易行。天下固知有父子正化之本,始于天下之易行。天下固知有父子也,父子不相贼,而足以为孝矣。天下固知有父子也,父子不相贼,而足以为孝矣。天下固知有兄弟也,史弟不相夺,而足以为悌矣。孝悌足而王道备,此固非有深远而难见,勤苦而难行者也。故《诗》之为教也,使人歌舞佚乐,无所不至,要在于不失正焉而已矣。虽然,圣人固有所甚畏也。一失容者,礼之所由废也。一失言者,义之所由亡也。君臣之相攘,上下之相残,天下大乱,未尝不始于此道。是故《春秋》力争于毫厘之间,而深明乎疑似之际,截然其有所必不可为也。不观于《诗》,无以见王道之易。不观于《春秋》,无以知王政之难。

自孔子没,诸子各以所闻著书,而皆不得其源流,故其言无有统要,若孟子,可谓深于《诗》而长于《春秋》者矣。其道始于至粗,而极于至精。充乎天地,放乎四海,而毫厘有所计。至宽而不可犯,至密而不可察,此其中必有所守,而后世或未之见也。

且孟子尝有言矣:“人能充其无欲害人之心,而仁不可胜用也。人能充其无欲为穿窬之心,而义不可胜用也。士未可以言而言,是以言饣舌之也。可以言而不言,是以不言饣舌之也。是皆穿窬之类也。”唯其不为穿窬也,而义至于不可胜用。唯其未可以言而言、可以言而不言也,而其罪遂至于穿窬。故曰:其道始于至粗,而极于至精。充乎天地,放乎四海,而毫厘有所必计。呜呼,此其所以为孟子欤!后之观孟子者,无观之他,亦观诸此而已矣。

《乐毅论》

自知其可以王而王者,三王也。自知其不可以王而霸者,五霸也。或者之论曰:“图王不成,其弊犹可以霸。”呜呼!使齐桓、晋文而行汤、武之事,将求亡之不暇,虽欲霸,可得乎?

夫王道者,不可以小用也。大用则王,小用则亡。昔者徐偃王、宋襄公尝行仁义矣,然终以亡其身、丧其国者,何哉?其所施者,未足以充其所求也。故夫有可以得天下之道,而无取天下之心,乃可与言王矣。范蠡、留侯,虽非汤、武之佐,然亦可谓刚毅果敢,卓然不惑,而能有所必为者也。观吴王困于姑苏之上,而求哀请命于勾践,勾践欲赦之,彼范蠡者独以为不可,援桴进兵,卒刎其颈。项籍之解而东,高帝亦欲罢兵归国,留侯谏曰:“此天亡也,急击勿失。”此二人者,以为区区之仁义,不足以易吾之大计也。

嗟夫!乐毅战国之雄,未知大道,而窃尝闻之,则足以亡其身而已矣。论者以为燕惠王不肖,用反间,以骑劫代将,卒走乐生。此其所以无成者,出于不幸,而非用兵之罪。然当时使昭王尚在,反间不得行,乐毅终亦必败。何者?燕之并齐,非秦、楚、三晋之利。今以百万之师,攻两城之残寇,而数岁不决,师老于外,此必有乘其虚者矣。诸侯乘之于内,齐击之于外。当此时,虽太公、穰苴不能无败。然乐毅以百倍之众,数岁而不能下两城者,非其智力不足,盖欲以仁义服齐之民,故不忍急攻而至于此也。夫以齐人苦王之暴,乐毅苟退而休兵,治其政令,宽其赋役,反其田里,安其老幼,使齐人无复斗志,则田单者独谁与战哉!奈何以百万之师,相持而不决,此固所以使齐人得徐而为之谋也。

当战国时,兵强相吞者,岂独在我?以燕、齐之众压其城,而急攻之,可灭此而后食,其谁曰不可?呜呼!欲王则王,不王则审所处,无使两失焉而为天下笑也。

《荀卿论》

尝读《孔子世家》,观其言语文章,循循莫不有规矩,不敢放言高论,言必称先王,然后知圣人忧天下之深也。茫乎不知其畔岸,而非远也;浩乎不知其津涯,而非深也。其所言者,匹夫匹妇之所共知;而所行者,圣人有所不能尽也。呜呼!是亦足矣。使后世有能尽吾说者,虽为圣人无难,而不能者,不失为寡过而已矣。

子路之勇,子贡之辩,冉有之智,此三者,皆天下之所谓难能而可贵者也。然三子者,每不为夫子之所悦。颜渊默然不见其所能,若无以异于众人者,而夫子亟称之。且夫学圣人者,岂必其言之云尔哉?亦观其意之所向而已。夫子以为后世必有不能行其说者矣,必有窃其说而为不义者矣。是故其言平易正直,而不敢为非常可喜之论,要在于不可易也。

昔者常怪李斯事荀卿,既而焚灭其书,大变古先圣王之法,于其师之道,不啻若寇仇。及今观荀卿之书,然后知李斯之所以事秦者皆出于荀卿,而不足怪也。

荀卿者,喜为异说而不让,敢为高论而不顾者也。其言愚人之所惊,小人之所喜也。子思、孟轲,世之所谓贤人君子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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