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集-纯文本无空格版-第74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不得不与之同名,圣人何耻耶?吾将以圣人耻夫篡君,而篡君又焉能耻圣人哉!
章子曰:“君子大居正,而以不正人居之,是正不正之相去未能相远也。”且章子之所谓正者,何也?以一身之正为正耶?以天下有君为正耶?一身之正,是天下之私正也。天下有君,是天下之公正也。吾无取乎私正也。天下无君,篡君出而制天下,汤武既没,吾安所取正哉。故篡君者,亦当时之正而已。
章子曰:“祖与孙虽百岁,而子五十,则子不得为寿。汉与晋虽得天下,而魏不能一,则魏不得为有统。”吾将曰:其兄四十而死,则其弟五十为寿。弟为寿乎其兄,魏为有统乎当时而已。章子比之妇谓舅嬖妾为姑。吾将曰舅则以为妻,而妇独奈何不以为姑乎?以妾为妻者,舅之过也。妇谓之姑,盖非妇罪也。举天下而授之魏、晋,是亦汉、魏之过而已矣。与之统者,独何罪乎。
虽然,欧阳子之论,犹有异乎吾说者。欧阳子之所与者,吾之所与也。欧阳子之所以与之者非吾之所以与之也。欧阳子重与之,而吾轻与之。且其言曰:“秦、汉而下,正统屡绝,而得之者少。以其得之者少,故其为名甚尊而重也。”呜呼,吾不善夫少也。幸而得之者少,故有以尊重其名。不幸而皆得,欧阳子其敢有所不与耶?且其重之,则其施于篡君也,诚若过然,故章子有以启其说。夫以文王而终身不得,以魏、晋、梁而得之,果其为重也,则文王将有愧于魏、晋、梁焉。必也使夫正统者,不得为圣人之盛节,则得之为无益。得之为无益,故虽举而加之篡君,而不为过。使夫文王之所不得,而魏、晋、梁之所得者,皆吾之所轻者也,然后魏、晋、梁无以愧文王,而文王亦无所愧于魏、晋、梁焉。
《正统论三首·辩论三》
始终得其正,天下合于一,是二者,必以其道得之耶?亦或不以其道得之耶?病乎或者之不以其道得之也,于是乎举而归之名。欧阳子曰皆正统,是以名言者也。章子曰正统,又曰霸统,是以实言者也。欧阳子以名言而纯乎名,章子以实言而不尽乎实。
章子之意,以霸统重其实,而不知实之轻自霸统始。使天下之名皆不得过乎实者,固章子意也。天下之名果不过乎实也,则吾以章子为过乎圣人。圣人不得已则不能以实伤名,而章子则能之。且吾岂不知居得其正之为正,(如魏受之于汉,晋受之于魏。)不如至公大义之为正也哉?盖亦有不得已焉耳。如章子之说,吾将求其备。尧、舜以德,三代以德与功,汉、唐以功,秦、隋、后唐、晋、汉、周以力,晋、梁以弑。(不言魏者,因章子之说而与之辨)。以实言之,则德与功不如德,功不如德与功,力不如功,弑不如力,是尧、舜而下得统者,凡更四不如,而后至于晋、梁焉。而章子以为天下之实,尽于其正统霸统之间矣。
欧阳子纯乎名,故不知实之所止。章子杂乎实,故虽晋、梁弑君之罪,天下所不容之恶,而其实反不过乎霸。彼其初得正统之虚名,而不测其实罪之所至也。章子则告之曰:“尔,霸者也”。夫以弑君得天下而不失为霸,则章子之说,固便乎篡者也。夫章子岂曰弑君者其实止乎霸也哉,盖已举其实而著之名,虽欲复加之罪,而不可得也。
夫王者没而霸者有功于天下,吾以为在汉、唐为宜。必不得已而秦、隋、后唐、晋、汉、周得之,吾犹有憾焉,奈何其举而加之弑君之人乎。呜呼!吾不惜乎名而惜乎实也。霸之于王也,犹兄之于父也。闻天下之父尝有曰尧者,而曰必尧而后父,少不若尧而降为兄,则瞽、鲧惧至仆妾焉。天下将有降父而至于仆妾者,无怪也。从章子之说者,其弊固至乎此也。
故曰:莫若纯乎名。纯乎名,故晋、梁之得天下,其名曰正统,而其弑君之实,惟天下后世之所加,而吾不为之齐量焉,于是乎晋、梁之恶不胜诛于天下,实于此反不重乎。章子曰:“尧、舜曰帝,三代曰王,夏曰氏,商、周曰人,古之人轻重其君有是也。”以为其霸统之说。夫执圣人之一端以藉其口,夫何说而不可?吾亦将曰:孔子删书,而虞、夏、商、周皆曰书,汤武王、伯禽、秦穆公皆曰誓,以为吾皆曰正统之说,其谁曰不可?圣人之于实也,不伤其名而后从之,帝亦天子也,王亦天子也,氏亦人也,人亦氏也,夫何名之伤?若章子之所谓霸统者,伤乎名而丧乎实者也。
《大臣论上》
以义正君而无害于国,可谓大臣矣。
天下不幸而无明君,使小人执其权,当此之时,天下之忠臣义士莫不欲奋臂而击之。夫小人者,必先得于其君而自固于天下,是故法不可击。击之而不胜身死,其祸止于一身。击之而胜,君臣不相安,天下必亡。是以《春秋》之法,不待君命而诛其侧之恶人,谓之叛。晋赵鞅入于晋阳以叛是也。
世之君子,将有志于天下,欲扶其衰而救其危者,必先计其后而为可居之功,其济不济则命也,是故功成而天下安之。今夫小人,君不诛而吾诛之,则是侵君之权,而不可居之功也。夫既已侵君之权,而能北面就人臣之位,使君不吾疑者,天下未尝有也。国之有小人,犹人之有瘿。人之瘿,必生于颈而附于咽,是以不可去。有贱丈夫者,不胜其忿而决去之,夫是以去疾而得死。汉之亡,唐之灭,由此之故也。自桓、灵之后,至于献帝,天下之权,归于内竖,贤人君子,进不容于朝,退不容于野,天下之怒,可谓极矣。当此之时,议者以为天下之患独在宦官,宦官去则天下无事,然窦武、何进之徒击之不胜,止于身死,袁绍击之而胜,汉遂以亡。唐之衰也,其迹亦大类此。自辅国、元振之后,天子之废立,听于宦官。当此之时,士大夫之论,亦惟宦官之为去也。然而李训、郑注、元载之徒,击之不胜,止于身死,至于崔昌遐击之而胜,唐亦以亡。
方其未去也,是累然者瘿而已矣。及其既去,则溃裂四出,而继之以死。何者?此侵君之权,而不可居之功也。且为人臣而不顾其君,捐其身于一决,以快天下之望,亦已危矣。故其成则为袁、为崔,败则为何、窦,为训、注。然则忠臣义士,亦奚取于此哉?夫窦武、何进之亡,天下悲之,以为不幸。然亦幸而不成,使其成也,二子者将何以居之?故曰:以义正君,而无害于国,可谓大臣矣。
《大臣论下》
天下之权,在于小人,君子之欲击之也,不亡其身,则亡其君。然则是小人者,终不可去乎?闻之曰:迫人者,其智浅;迫于人者,其智深。非才有不同,所居之势然也。古之为兵者,围师勿遏,穷寇勿迫,诚恐其知死而致力,则虽有众无所用之。故曰:“同舟而遇风,则吴越可使相救如左右手。”小人之心,自知其负天下之怨,而君子之莫吾赦也,则将日夜为计,以备一旦卒然不可测之患;今君子又从而疾恶之,是以其谋不得不深,其交不得不合。交合而谋深,则其致毒也忿戾而不可解。
故凡天下之患,起于小人,而成于君子之速之也。小人在内,君子在外。君子为客,小人为主。主未发而客先焉,则小人之词直,而君子之势近于不顺。直则可以欺众,而不顺则难以令其下。故昔之举事者,常以中道而众散,以至于败,则其理岂不甚明哉?
若夫智者则不然。内以自固其君子之交,而厚集其势;外以阳浮而不逆于小人之意,以待其间。宽之使不吾疾,狃之使不吾虑,啖之以利,以昏其智,顺适其意,以杀其怒。然后待其发而乘其隙,推其坠而挽其绝。故其用力也约,而无后患。莫为之先,故君不怒而势不逼。如此者,功成而天下安之。
今夫小人急之则合,宽之则散,是从古以然也。见利不能不争,见患不能不避,无信不能不相诈,无礼不能不相渎,是故其交易间,其党易破也。而君子不务宽之以待其变,而急之以合其交,亦已过矣。君子小人,杂居而未决,为君子之计者,莫若深交而无为。苟不能深交而无为,则小人倒持其柄而乘吾隙。昔汉高之亡,以天下属平、勃。及高后临朝,擅王诸吕,废黜刘氏。平日纵酒无一言,及用陆贾计,以千金交欢绛侯,卒以此诛诸吕,定刘氏。使此二人者而不相能,则是将相相攻之不暇,而何暇及于刘、吕之存亡哉!
故其说曰:将相和调,则士豫附。士豫附,则天下虽有变而权不分。呜呼,知此,其足以为大臣矣夫!
《续欧阳子朋党论》
欧阳子曰:“小人欲空人之国,必进朋党之说。”呜呼,国之将亡,此其徵欤?祸莫大于权之移人,而君莫危于国之有党。有党则必争,争则小人者必胜,而权之所归也,君子安得不危哉!何以言之?君子以道事君,人主必敬之而疏。小人唯予言而莫予违,人主必狎之而亲。疏者易间,而亲者难睽也。而君子者,不得志则奉身而退,乐道不仕。小人者,不得志则徼幸复用,唯怨之报。此其所以必胜也。
盖尝论之。君子如嘉禾也,封殖之甚难,而去之甚易。小人如恶草也,不种而生,去之复蕃。世未有小人不除而治者也,然去之为最难。斥其一则援之者众,尽其类则众之致怨也深。小者复用而肆威,大者得志而窃国。善人为之扫地,世主为之屏息。譬断蛇不死,刺虎不毙,其伤人则愈多矣。齐田氏、鲁季孙是已。齐、鲁之执事,莫非田、季之党也,历数君不忘其诛,而卒之简公弑,昭、哀失国。小人之党,其不可除也如此。而汉党锢之狱,唐白马之祸,忠义之士,斥死无余。君子之党,其易尽也如此。使世主知易尽者之可戒,而不可除者之可惧,则有瘳矣。
且夫君子者,世无若是之多也。小人者,亦无若是之众也。凡才智之士,锐于功名而嗜于进取者,随所用耳。孔子曰:“仁者安仁,智者利仁。”未必皆君子也。冉有从夫
子则为门人之选,从季氏则为聚敛之臣。唐柳宗元、刘禹锡使不陷叔文之党,其高才绝学,亦足以为唐名臣矣。昔栾怀子得罪于晋,其党皆出奔,乐王鲋谓范宣子曰:“盍反州绰、邢蒯?勇士也。”宣子曰:“彼栾氏之勇也。余何获焉!”王鲋曰:“子为彼栾氏,乃亦子之勇也。”呜呼,宣子蚤从王鲋之言,岂独获二子之勇,且安有曲沃之变哉!
愚以谓治道去泰甚耳。苟黜其首恶而贷其余,使才者不失富贵,不才者无所致憾,将为吾用之不暇,又何怨之报乎!人之所以为盗者,衣食不足耳。农夫市人,焉保其不为盗?而衣食既足,盗岂有不能返农夫市人也哉!故善除盗者,开其衣食之门,使复其业。善除小人者,诱以富贵之道,使隳其党。以力取威胜者,盖未尝不反为所噬也。
曹参之治齐曰:“慎无扰狱市。”狱市,奸人之所容也。知此,亦庶几于善治矣。奸固不可长,而亦不可不容也。若奸无所容,君子岂久安之道哉!牛、李之党遍天下,而李德裕以一夫之力,欲穷其类而致之必死,此其所以不旋踵而罹仇人之祸也。奸臣复炽,忠义益衰。以力取威胜者,果不可耶!愚是以续欧阳子之说,而为君子小人之戒。
《屈到嗜芰论》
屈到嗜芰,有疾,召其宗老而属之,曰:“祭我必以芰。”及祥,宗老将荐芰,屈建命去之。君子曰:“违而道。”唐柳宗元非之曰:“屈子以礼之末,忍绝其父将死之言。且《礼》有‘斋之日,思其所乐,思其所嗜。’子木去芰,安得为道?”
甚矣,柳子之陋也。子木,楚卿之贤者也。夫岂不知为人子之道,事死如事生,况于将死丁宁之言,弃而不用,人情之所忍乎!是必有大不忍于此者而夺其情也。夫死生之际,圣人严之。薨于路寝,不死于妇人之手,至于结冠缨、启手足之末,不敢不勉。其于死生之变亦重矣。父子平日之言,可以恩掩义。至于死生至严之际,岂容以私害公乎?
曾子有疾,称君子之所贵乎道者三。孟僖子卒,使其子学礼于仲尼。管仲病,劝桓公去三竖。夫数君子之言,或主社稷,或勤于道德,或训其子孙,虽所趣不同,然皆笃于大义,不私其躬也如是。今赫赫楚国,若敖氏之贤,闻于诸侯,身为正卿,死不在民,而口腹是忧,其为陋亦甚矣。使子木行之,国人诵之,太史书之,天下后世不知夫子之贤,而唯陋是闻,子木其忍为此乎?故曰:是必有大不忍者而夺其情也。
然《礼》之所谓“思其所乐,思其所嗜”,此言人子追思之道也。曾皙嗜羊枣,而曾子不忍食。父没而不能读父之书,母没而不能执母之器,皆人子之情自然也,岂待父母之命耶?今荐芰之事,若出于子则可,自其父命,则为陋耳。岂可以饮食之故而成父莫大之陋乎!
曾子寝疾,曾元难于易箦。曾子曰:“君子之爱人也以德,细人之爱人也以姑息。”若以柳子之言为然,是曾元为孝子,而曾子顾礼之末易箦于病革之中,为不仁之甚也。
中行偃死,视不可含,范宣子盥而抚之曰:“事吴敢不如事主!”犹视。栾怀子曰:“主苟终,所不嗣事于齐者,有如河。”乃瞑。呜呼,范宣子知事吴为忠于主,而不知报齐以成夫子忧国之美,其为忠则大矣。
古人以爱恶比之美药石,曰:“石犹生我。之美者,其毒滋多。”由是观之,柳子之爱屈到,是之美。子木之违父命,药石也哉。
《龙虎铅汞论》
人之所以生死,未有不自坎、离者。坎、离交则生,分则死,必然之首也。离为心,坎为肾,心之所然,未有不正,虽桀、跖亦然。其所以为桀、跖者,以内轻而外重。故常行其所不然者尔。肾强而溢,则有欲念,虽尧、颜亦然。其所以为尧、颜者,以内重而外轻。故常行其所然者耳。由此观之,心之性法而正,肾之性淫而邪,水火之德,固如是也。子产曰:“火烈,人望而畏之。水弱,人狎而玩之。”达者未有不知此者也。龙水,汞也,精也,血也。出于肾,而肝藏之,坎之物也。虎火,铅也,气也,力也。出于心,而肺主之,离之物也。心动,则气力随之而作。肾溢,则精血随之而流。如火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