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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部分

我的爸爸妈妈和阿姨-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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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抹彩虹悬于天际,像一把玲珑剔透的水晶弓,向人们射出温情与美丽。    
    


第三部分第9章  弄璋喜庆添愁怨(1)

    意外的打击是一道日渐溃烂的伤口,像一蓬生命之火再度燃烧前的浓烟。    
    三十出头的汉子解洪元,愤思之后是思考,思考之后是觉醒,觉醒之后是行动。我父亲在江湖上弄潮屡败屡战,岂肯偃旗息鼓。他急急筹备新团,希望能寻觅一位女旦,寻觅一位资历尚浅、实力乃大的女旦。他以为,资历尚浅就不易与妻争角,而实力乃大就能随时胜任正场花旦。    
    艺海茫茫何处可觅两全其美的角儿?    
    《三朵花》的编剧张辛之走马荐将郑重地推荐丁是娥丁阿姨。    
    丁是娥?丁是娥!我父母同时面对一颗熟于枝头的毛栗子,爱其青葱鲜丽,却忧其多刺扎手。父亲主张邀丁是娥组团,三老板鼎立;母亲也许是出于女性本能的敏感,忌讳环绕丁是娥的桃色轶闻,力主夫妻档重新亮牌。于是东厢房内窃窃私语,时急时缓,久之则发生了龃龉,双方各执一理,谁也说服不了谁。一夜未宁,晨起则又争执,一直到午饭时分还未有结果。小阿婆让我去叫吃饭,我在门口只听见母亲在说:    
    “这个人,鸭肫肝一百只一买……”    
    鸭肫肝?五岁的我立即被勾起馋欲,忍不住舔舔嘴唇,就像看见了一百只鸭肫肝似的,舌尖上便有了那份鲜味。这个鸭肫肝很像一只只耳朵,三五只串成串,吊在南货店里晃晃荡荡。它是上海男人下酒的美味,更是上海女孩爱吃的零食。我很喜欢但却没有这个口福。因为母亲苦出身不喜零食,而小阿婆历经坎坷,节俭持家不舍得买,只有从小娇生惯养的父亲有这份口欲,常会拎一串回来,但随即被小阿婆秘藏于食橱,加锁锁上。通常只有等父亲喝酒了,才会取一只下来切成薄片,码于小碟上。父亲悠悠然抿上一口老酒,在夹一片给自己同时也夹一片放入我的小嘴:“阿波囡尝尝鲜。”就这么一小片鸭肫肝给我留下了永久的鲜美,如果真像母亲所说“一百只一买”那是怎样的福分?可母亲分明是在说一个人,如果是,那这个人的胃口还真不小啊。是谁呢?珊珊嘟着嘴说那个人就是丁是娥。    
    没想到几天后,这个人就出现在我家里。花枝招展的丁是娥阿姨坐着自备三轮车飘然而至,父母像迎大客人一样把她请进了东厢房,谈天谈到太阳偏西也不肯散。我的小肚皮饿瘪了,那些和我在天井里玩耍的小朋友都被父母叫去吃饭了,才见丁阿姨出门。天完全黑了,小阿婆大声喊吃饭,可是送客回转的父亲却说,他们已用过餐,说完便双双进房去了。    
    我们一家子从来是亲亲热热等着一起吃的,这是破天荒的第一次。    
    父母邀请丁是娥加盟成立上艺沪剧团, 三角鼎立同为老板,但丁免出股金;开办费由我父母筹措,利润却按三人等分。排名依姓氏笔画小妹妹排在了大哥大姐前面——丁、解、顾。可怜的父亲为圆老板梦条件一让再让。    
    优渥的条件,当老板的尊荣,撞开了丁是娥野心勃勃的心扉:多好啊,有老板的实利,无老板的风险。天赐良机,时不我待。很快,冰雪聪明的丁阿姨兴冲冲辞离“文滨”,轻松松就坐上了“上艺”老板座。    
    事情是谈成了,我母亲顾月珍得到了什么?三足鼎立,一个传统女人怎敌得过新潮丽人?家庭风波就此而起,丁是娥这样的女人,只要社会给一线生存的缝隙,她就会不管不顾地拱出一爿属于自己的苍穹。性格也,命运也。    
    从此以后,丁阿姨日日登门,空气里飘散出她的香水芬芳,东厢房里溢满了她那恣肆的笑声。好闻的香水味母亲身上没有,极富感染力的笑声母亲也没有,这两种杂糅的味儿怪怪的,极具诱惑力,但却让人隐隐不安。也许从经商的资历说,似乎丁是娥更有经验,但她想明白了当初在芜湖做老板娘,充其量也只是由梁森操纵的一台木偶剧而已。并且梁走的邪路子,一朝见了天日便成了人人不耻的狗屎堆。而解洪元为人正派,又有气度,胸有宏图大略,行则脚踏实地,几度聚首,数回商议,丁是娥被解洪元的抱负所吸引,她也想认认真真唱一回戏了。她对人说:“看不出平常吃吃白相相的解洪元,肚皮里蛮有名堂。”要想从丁是娥的嘴巴里说出这样的话谈何容易。    
    自上艺沪剧团挂牌,我父解洪元肩担后台重任:班底位置,剧场选择,剧目安排,剧务部(相当于当今编导室)人选……事无巨细一肩挑之。终于自己办剧团了,当老板了,眼看一辈子的梦想就要兑现了,大家都忙忙的,父亲忙,母亲忙,丁是娥也忙……    
    1947年8月9日,上艺沪剧团借座九星大戏院揭幕,上演新戏《白荷花》。    
    九星大戏院位于中亚中路成都南路口,属繁华地段。抗战时期主要演越剧,尹桂芳、竺水招曾在此献艺,票房颇佳。“上艺”去接洽,“九星”前台经理态度不阴不阳,说白了他怀疑“上艺”的实力。但解老板的一腔激情又打动了他。公演前三日,“上艺”在铁风电台播送全天特别节目,并且尝试新招通过电话也可预订新戏戏票,头七天就订出两千余张。此外解洪元还别出心裁,盛邀军界、商界、演艺界、帮会闻人和沪上名人拨冗观看“开锣戏”。诸多招数一起上,竭尽全力造声造势。    
    那一年的夏天特别热,立秋第二天就是公演之日。秋老虎扬威,骄阳下行道树叶失水萎蔫,柏油路面也被晒软了。但却并不妨碍市人蜂拥而至。戏院门前的海报下人头攒动。只见巨大的大海报上画有荷塘一角,宽宽叶上滚动着莹莹露珠,绿荷之中托出亭亭玉立的一枝白荷花,超然拔俗,凄美绝伦。正午时分一辆辆贺喜的汽车逼近,一只只花篮送进了戏院大厅。而在戏院门口,人群如雪球滚动,越滚越大,渐渐的马路被堵,小车喇叭狂鸣,大汗淋漓的人群拥向票房,售票窗口的墙上高悬“客满”牌……    
    尽管首场演出卖出的票不如送出的多,然而我父苦心孤诣地营造的气氛已成气候,观众肯定了《白荷花》。渐渐的声势牵引了观众的视线,实力系住观众的脚步,将原定公演两周延至三周,观众的热情依然不减,一群接连几日未能买到戏票的观众,像一群愤怒的狮子怒砸“客满”牌,致使剧团破例地发放了后期票板,即更早地提前预售戏票。    
    上艺沪剧团初次亮相闹了开门红。开门红带来日日红月月红。“上艺”的名声不胫而走,报纸、电台频频报道,舞台上下同喜。丁是娥阿姨更成了我家的常客,与我父母亲密无间,他们常常同进同出,她与我母亲手挽手肩并肩,父亲则殿后,悠然自得。    
    欢乐的日子像抹上了润滑油,转得飞快。旗开得胜的我父亲志得意满,在国民政府统治日渐走向糜烂时,我父亲的事业一反时局,呈现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先是我家购进了一辆蓝莹莹的三轮车,后是三十根金条(十两一根)顶下了一幢两层楼的花园洋房。我们家在极短的时间里腾达了。然而应了古话所言:福兮祸所伏。1948年1月25日晚,我母亲在主演《甜姐儿》时昏厥在舞台上。送入医院,经过诊疗总算是逢凶化吉,母亲得的是轻度肋膜炎,并诊定她喜胎半年有余。全家立即转悲为喜,劝母亲静养待产。    
    我的母亲太好强,太争胜,担心怀孕影响唱戏,消息瞒得铁桶一般。父亲心疼妻子,恰逢岁尾,决定上艺沪剧团自26日起封箱五天。    
    五天的营业额是钱,更是父亲对母亲的一片深情。    
    这期间,我们已搬入麦达哈司脱路星村十号的花园小洋房。解家人丁兴旺,小阿婆接来她的亲姐姐同住,大、小阿婆,加上车夫、奶妈、粗使丫头等共有十人之多。5月6日是个喜庆的日子,小阿婆日盼夜望的小孙孙降生人间,弄璋之喜把星村十号的欢乐推向高潮。添丁进口,使刚入住的小楼挤挤挨挨,父亲觉得我的弟弟带来了好运道,为这个家他决定加盖楼房第三层。小阿婆郑重提出,孙子满月要办三日流水宴。也即在这三日之内,酒不断,菜不断,饭不断……    
    父亲迟疑不决。因为这一年的春夏之交发生了许多大事。1948年国民党政府开始准备“后事”,3月1日将中国文物宝藏六百余件由上海运往台湾;4月间,我们家的邻居携大小妻妾迁居香港,行色匆匆之际他们家的洋楼只卖了十二根金条,两座楼房买进卖出仅数月之差,价格却有天壤之别。虽说上艺剧团依然卖座旺势不减,但时局动荡,人心不稳,很难预测这样的形势能维持多久。此时钱已不值钱,市面上流通硬通货,而日常进出的钞票却要用麻袋来盛。如果置办三日流水宴,父母的俸银几麻袋老法币怕不够开销,不得已还得动用金条银元。这样的前景父亲是看到了,但小阿婆固执己见,扬言即使把四只粗大的佛珠金戒指送入当铺也要把三日流水宴办了。    
    


第三部分第9章  弄璋喜庆添愁怨(2)

    佛珠金戒指是父亲发达后送给小阿婆的孝顺物,也是小阿婆的压箱底之物,当然不能轻易出手。最终父亲拗不过小阿婆,满月酒照办,前弄堂底倚墙搭戏台又搭凉棚,笙歌遏云,热热闹闹,红红火火,喜气从屋内漫向天井漫向弄堂,三日里铁门敞开,汽车、三轮车、黄包车络绎不绝,人声笑声杯盏相叩声回荡弄堂。欢乐的漩涡中,最活跃的是小阿婆,这大约是她一生中最盛大的节日。她带领奶妈小凤香,小凤香抱着白白胖胖的小弟弟在宾客中穿梭往来,脸颊上印了许多鲜红的香吻,女客们把胖小子递来递去,突然间小鸡鸡撒欢,不客气地喷出一股热泉,淋湿了好几位簇簇新的旗袍。这样的场合主也尴尬客也尴尬,全场突然噤声,小阿婆赶紧抽腋下的绢帕一边替客人擦抹,一边赔不是。冷不丁从角落里冲出一声尖脆断喝:    
    “童子尿,乳花香,驱邪辟灾,大吉大利!”    
    吉利话像戏台上的救场,立时爆出一片欢笑,一阵喝彩,一排掌声,温温地化解了主客间的尴尬,宴席重起高潮。    
    楼上我母亲的卧室里,女眷川流,莺声燕语温婉甜馨。    
    楼上久坐着的是石筱英。自“中艺”分手,解宅内就少了石大姐的身影。也许时间是一剂止痛良药,更何况“吃戏醋”是演艺圈内家常事,双方又未曾撕破过脸面恶语相伤,兼之一年之间“中艺”“上艺” 各有千秋,各领风骚,石大姐有意弥补缝隙,备了厚礼进解门,俗话说佛都不打笑面人,何况我母亲这样的温厚之辈!其实那天石筱英最大的贺礼应是一个包裹严密的大纸包,打开是两张着色的大照片,我见了踮脚伸背要去抓,石筱英把我拢在怀里,欲把照片交给我,母亲见了赶紧欠身,隔着小圆桌捉住我的小手,拉近了我,从腋下抽出小手绢擦我的手,惟恐我吃过糖果糕点的手弄脏了照片。    
    照片应摄于洪元剧团与中艺剧团交替之际。两年前解洪元、顾月珍,卫鸣岐、石筱英联袂组班,四人同台演出合影留念,意为携手共进。当初大照片放大着色,悬挂于戏院大厅还记忆犹新。未料合作未久,友情夭折。不得已找来了风情万斛的丁是娥……这张照片有点触及了旧日伤疤,但毕竟是一段生活的见证。善良母亲总把人往好里想,只是说着说着石筱英便有意无意地转述丁是娥台上的风光,台下的风情。可正在这时,房门砰的推开,我父亲陪同一位陌生的男客迈进房内。    
    那位英俊男客足登黑白相间的皮鞋,身着纯白斜纹西装,内系嫣红真丝领带,头上戴一顶细麻编织的白色礼帽,狷傲潇洒。    
    石筱英乍见白衣美男子疑惑不定,想不通男客何以直闯内房。小小的我睁大眼,盯着来客的脸发呆,觉得似曾相识又难以辨认。只有我母亲静静地看,浅浅地笑,说:    
    “阿是娥,在房间里戴帽子,热不热?”    
    白衣人诡谲一笑,脱礼帽,摘发夹,一甩头,瀑布似的长发铺泻双肩。顷刻间还她一个美貌的新潮女子。石筱英夸我母亲好眼力,而母亲则摇摇手,说是见过阿是娥这样的打扮。这时父亲也补充道:“《皆曰可杀》里阿是娥反串过青工黄大康。”    
    “反串”二字像一根鱼线,勾出了丁是娥阿姨活蹦乱跳的骄傲,但又不无酸醋地说:“‘上艺’复演《皆曰可杀》,为示隆重,三老板全体登场,我吧就只好扮个青工黄大康……”言外之意是把男女主角礼让给解家夫妇了。    
    “反串生角,平生第一遭。总算是‘脱尽姐儿姿态’,演出了‘天真无邪热烈刚毅的少年作风’,论家如此认为,我也算没白反串!”    
    自丁是娥进门,内房就只听见她一人的声音。闻此言石筱英嘴角一缕讪笑,半真半假地嘲谑:“阿月珍休息,侬部部戏唱主角,过足了戏瘾,怎么想得出在台下也来反串?”    
    “石大姐,侬吃口茶……”母亲不希望她俩口角争风,便轻轻插嘴。    
    丁是娥阿姨懒洋洋地打个哈欠,从容应答,说:“阿月珍病倒,我唱得吃力煞啦。上街出门,常常被戏迷纠缠,女扮男装少去了许多麻烦。”    
    话里话外一副傲态。    
    我母亲听丁是娥改了称呼,再不是像从前那样阿姐长阿姐短,而是昵称阿月珍,情不自禁扫了她一眼。丁是娥是何等精灵,觉出了我母亲的情绪起落,立即满面堆笑,从提包里取出一个小巧的礼盒递了过来。说:“这个美国花旗参,是顶好的滋补品。”    
    石筱英瞥了一眼,悠悠地说:“泡泡茶吃吃还可以。”    
    “啥?……”丁是娥满面恼怒,脸说翻就翻。    
    在这样的场合中,和稀泥的时常是我母亲。母亲款款起立,移步向前,柔柔地说:“谢谢侬一片心意。”但却为时已晚,那两个人已不欢而散。我母亲总是将心比心,希望人人能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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