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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部分

我的爸爸妈妈和阿姨-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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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丁阿姨的追悼会定于7月9日。这之前有不少案头工作,如领导致的悼词、家属致的答词,还有挽联、消息稿等等,均由我起草。我是父亲的长女,又是大报记者,理当效力。但我只是代写、代拟而已,至于答词当由谁去诵读,应由华亭路的子女们商量。我认为潘小海是最合适的人选,从传统的宗族观念上说,他是潘门唯一的正统传人。只是没想到其他子女一齐反对,也许昔日的小海太受宠,太风光,一旦冰山融化,其他子女或浓或淡地泄漏不满,酿造出杯水风波。    
    7月3日上午,我父亲特地从医院归来,子女媳婿们围坐在老父身边,七嘴八舌地找出各种理由不让潘小海去读。小海也不再吭声。那么谁最合适呢?有人提我的名,立刻群起响应,一片赞同之声。猝不及防,我心慌意乱,我用目光向父亲求救,孰料,老父昏暗的瞳仁里闪出火花,火花中跃动着希冀,殷盼,恳求……    
    这怎么可能呢?让一个丁宅的局外人去执行?这些言词仅仅是代言而已。我如何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呼她为母亲?要知道我的母亲至死都未曾原谅丁阿姨。    
    极度的悲愤像铁锤似的一下一下地砸向我,砸得我清泪长流,无语凝噎……    
    父亲终于读懂了我的眼泪。忽然间,他把手放于左胸,那里一定绞痛酸楚。说:“今朝不讨论此事。”……    
    7月9日的天气像一团火,只是赤日炎炎丝毫没有影响对丁阿姨的追念,由两千多人自发组成的“拜星族”,把龙华殡仪馆围了个水泄不通,殡仪馆有史以来第一次租光了全部的花圈,吊唁大厅里,重重叠叠挤挤挨挨的花圈落款上可以找见许多尊贵的姓名:江泽民、芮杏文、陈丕显、朱基、巴金、汪道涵、徐寅生、夏征农、谈家祯、俞振飞……    
    在会场肃立的有上海市领导曾庆红、胡立教、刘振元、陈沂,文化名人张瑞芳、袁雪芬等。追悼会由市文化局副局长主持告别仪式,市委副秘书长致悼词……    
    从民间到官方都给了丁阿姨的追悼会以最高的规格。领导对她的盖棺论定是:“首先是党员,其次是演员”,报章载文言:“人们为什么那么舍不得丁是娥呢?我知道……我们失去了一个为艺术献身、堪称人之师表的精神楷模。”    
    直至我踏上归程,眼前仍然缭绕着丝丝缕缕的忧伤和怨恼。丁阿姨的去世本与我无关,因为老父,我才从北京南下。可是,人与人之间的理解何等不易,连生我养我爱我的父亲,也不能体察我内心永难愈合的创口。父亲祈求的眼神梗在我心尖,像两颗小小的砂石,擦得我生生地疼痛。我尤其没有想到,父亲会希望我列于丁是娥的门墙……返京之后,几度提笔竟不知如何向父亲说清楚我的失态和眼泪。1988年8月8日,一个吉祥的日子,父亲的飞鸿展在我眼前,跳入眼帘的第一句话是:    
    “这一次你来上海纯然是为了我的家事。……”    
    


第五部分第19章 人自伤心水自流(5)

    清爽的和风卷走了所有的焦躁和烦恼。宽厚智慧的老父亲,用“我的家事”划清了我不愿逾越的界限。父亲将心比心,“我们父女的性格有些相似,我们俩都胆小,遇到不如意的事,伤感、悲恨会久久埋在心底”。一语双关,既暗指我难以忘却生母的悲剧,也明言他对丁阿姨遽然谢世的悲痛。又说:“我回家后情绪始终是不能平静,触景生情在所难免。我现在的打算是要控制自己的伤感,使它逐渐淡化……”    
    父亲的话入情入理,他的言外之意是要我不要过多地沉浸在母亡的伤感中。母亲的关爱燃旺我的痴念。我猜想父亲百年之后,不可能与丁阿姨合茔。因为丁阿姨生前名动天下,殁后几经波折,经政府特批,骨灰得以进入司局级干部安息的革命公墓。父亲不会同意以家属的身份去附骥,那么我能不能争取他和母亲相伴于黄泉呢?母亲玉碎于大夜弥天之时,骨灰盒始终屈居于弟弟家的五斗橱里。    
    父亲自然明白我的心意。我也提议,到他的老家镇江郊区的葛村去寻觅一处墓地。魂归故里是炎黄子孙的终极目标,那个小小的葛村应该是他的归宿。但数度催促未有回音,他的信里只是淡写一句:“葛村的事慢慢商量。”看起来,父亲对自己的归宿另有安排,那么,母亲呢?虽然母亲早在1978年平反昭雪,1979年第四次文代会上文联副主席阳翰笙宣读的被“四人帮”迫害致死的名单中有我母亲的名字,但是,我对母亲的死因耿耿于怀,一直想有个更透彻的了解。    
    一个名字跳了出来:史织,艺名顾咪咪!我母亲的得意弟子。在众多的弟子中她与母亲最为相知。1966年至1970年,革命群众弄来弄去,顾咪咪弄潮于浪尖,未料航道诡险,触礁舟倾,最终导致锒铛入狱。随之,区委调查组进驻,恰恰在进驻当日的凌晨我母亲轰然坠落。    
    史织在哪里呢?听说她七载缧绁,重获自由后息影舞台,隐失于万丈红尘。几经周折打听到她的下落。1989年赴沪探亲的间隙我叩开了她的家门,顾咪咪依然保留着往昔的俏丽,嗓音甜美。我叫她咪咪阿姐,她的回应是:    
    “顾咪咪和顾月珍老早一道死掉了!”    
    寒意逼退了我,一扇薄薄的木门板隔开了我们,我不能不惊讶岁月刻刀的残忍。我的母亲在她最得意弟子的心里曾经是一尊神,一尊洁白无瑕的神,一尊散发着天国芬芳的神,就如同她曾经供奉过的观音大士。顾咪咪从得意弟子到锒铛入狱,中间发生了多少故事,是不是与母亲也有关联?惊讶逗拨我疑惑,我再次登门,单刀直入,提出质疑:“我母亲身亡与顾咪咪有没有关系?”    
    也许问题太突兀,太刺激,她微微发怔,久久无语。突然她眼中一道寒光,锋利地反诘:“侬晓不晓得,侬写了一封信,害了老师?”    
    什么信?一种不详的预感钳住了我的唇舌,吐不出一个字,只会像拨浪鼓似的摇头。史织狠狠地挖了我一眼,挖走了我的心:“侬读侬的书,写啥个信!寄给上海监委。侬晓得不,老师是我偶像,我一向崇拜她。拜师的时候,邻居就讲冲着她人好,戏好,以后,就能学好。在老师身边,一直觉着她人正戏正有威信,我当然要保老师。有人劝我这样做要头破血流,我回答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啥人晓得刚刚批判工作组,剧团立刻贴满了揭发顾月珍和孙绍策有不正当男女关系的大字报。我不相信,偷偷摸摸去问老师,老师老老实实讲:事情是真的,有过三次,第三次我催孙绍策快点离婚,好去办结婚手续。他讲:老婆有神经病,离婚办不成。我就请他以后不要再来。我问老师:这种事人家哪能会晓得?老师讲,‘文革’以前,区里找我谈话。解波写了一封信给市里,市里转到区里。领导以为我唆使解波写的。其实我一点也不晓得。我想党员要对党忠诚老实,就向组织交待了这件事,要求接受党内处分。希望不要向党外宣布,否则就自杀。”    
    史织的凤眼里闪烁出星星点点的光,她痛心疾首地回忆:“顾月珍的金字招牌果然被人家敲掉了敲碎了。以后很长一段时间,别人专门揪斗这个问题,我哪能好保?哪能好阻拦?……”    
    沉闷的滚雷碾过大地,笼罩在记忆中的迷雾在闪电中廓清。1961年炎夏孙绍策借我《查泰莱夫人的情人》是不是心怀叵测?这一年,小阿婆去世,女儿负笈京华,儿子幼小贪玩,正是给他提供大好时机。我那可怜的母亲,涉足演艺万花筒,苦苦地守身如玉,当初父亲的一念之差,险送了她年轻的性命,新中国成立后,她把共产党视为再生父母,择偶的第一条标准对方必须是共产党员。何慢伯伯曾经走进了母亲的心里,是不懂事的女儿毁了她的个人幸福;女儿长大后又振翅飞去,撇下她孤孤单单,冷冷清清。我只知道母亲一度对她的入党介绍人孙绍策言听计从,后来又深恶痛绝。很久很久,我朦胧地觉得,母亲前后态度的迥异,并不仅仅是艺术观点相左,而是心灵受到了伤害。    
    做人难,难做人。葆一份清纯不易,学一份狡诈不屑,练一份老辣不能。即使是饱经沧桑的史织不也在情动之下,显示了爽脆直率的真性情。    
    面对史织的怨恼我无地自容。可是在那个单纯得像真空保险柜一样的年代里,一个二十出头本该成年、成熟的女孩,她的社会智商还不及21世纪十来岁的花季少女。但在那个年代,哪怕是打死我我也不会想到,由于我发自内心的一封向组织求救的单纯的信,导致了母亲发自真诚的单纯把本可以不说的说了!    
    党啊,母亲!我们自小就是接受这样的教育。    
    说了,本没有罪过;过失,也不会致命。旧社会有一句话:“演艺圈是一锅烂污三鲜汤。”母亲自从艺的那一天起就想以自己的行动去回击它,认认真真唱戏,清清白白做人,一辈子坚守纯洁和真情,谁知守住了从前守不住当下,生活就这样无情地报复了她的单纯,亵渎了她的清白,戏弄了她的一腔真诚。没有了父亲的爱,又错过了何慢伯伯的爱,母亲一度心如死灰,但母亲毕竟还年轻,心底里自然存有一份对于美好生活的向往,也暗存一份对于真正爱情的企盼。这时候,才华横溢的孙绍策撞进了她的生活。他旗帜鲜明地支持她演现代戏,细致入微地关心她的健康和单身女人的困难。长期缺乏男性关爱的母亲被深深地打动了,自以为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另一半。母亲付出了真情,也付出了贞洁,本以为孙会与他并不相爱的妻子离婚,与自己堂堂正正地步入婚姻的殿堂。然而,他总是推诿,总是搪塞,她忽然觉得他是那样的陌生,她不了解他,也看不懂、看不清他。孙绍策总是高高凌驾于她之上,有一种国王与臣民的落差,一种精神上的不平等。终于有一天意识到被欺骗的时候,母亲的内心波澜可想而知。孙绍策无情地践踏了她的真情,亵渎了她的做人准则。在令人窒息的漫漫长夜里,她从不肯低下高贵的头颅,从不肯承认莫须有的反革命罪行,坚强地带着伤痛,带着耻辱,日日翘望,苦苦等待,企盼最终会给她一份公正,然而波窜浪跌,风撕云裂,看不到点点光明,日趋衰弱的她就像一抹将要消失的晚霞,一束将要枯萎的残红,为了保持自己一份最后的尊严,纵身一跃大约是最好的归宿了。“史无前例”啊,拿捏了母亲的七寸!卡耐基说过“要研究人性的弱点”,只要是人,谁都有弱点。这种弱点就像蛇之七寸,我那可怜的母亲把女子的贞洁和尊严看得太重太重……    
    多少年我无法面对母亲的离去,哪怕是暌隔三十四年的今天我仍不能释怀。我不想宽宥自己,也不想宽宥孙绍策,我要找他,我想在朗朗乾坤下剥掉他的麒麟皮。当年我追寻事实的足迹,想去了解孙绍策。     
    史织淡淡地说:“孙绍策死了好几年啦!生肺癌。”    
    “恶有恶报,走得早!”我冲口泄出愤怒。    
    “啥人讲?他的追悼会我是没资格参加的,去的人多得不得了,许许多多人落眼泪。”史织冷冷地反驳。    
    我愣愣地望着她,像望着一个陌生人。她笑笑,笑得那样怪异,也许这就是生活残酷的另一面。    
    


第五部分第19章 人自伤心水自流(6)

    孙绍策何许人?孙绍策,浙江安吉人。比我母亲小六岁。他早年投身革命,新四军时期已是宣传干部,抗美援朝不幸成为二等残废的荣誉军人,子弹残留体内,依靠钢丝马甲支撑身躯。转业地方后不计名利,有口皆碑。顾咪咪主演的《红莲告状》参加了1959年上海市戏曲会演,获得好评。这是孙绍策推荐的题材,并亲自参与了创作,但执意不让添上自己的名字。他关心麾下的人和事,生活简朴,情系桑梓,不铺张,不摆谱,乐于助人,甚至会卷起裤腿帮普通干部搬运办公用品,也会未放下裤管就踏入锦江饭店参加会议,差一点被认为是误闯会场的老农。三年自然灾害,他把全部的转业费寄给故乡,使家乡父老无一人饿馁身亡;1958年领导努力沪剧团整风,自己差一点被划为右派,最后还是戴上了一顶右倾言论的帽子……一桩桩,一件件,越了解他,我越觉得仿佛人们在给一个英雄立传。即使是“文化大革命”中带头贴孙绍策大字报的顾咪咪,内心依然保存着一份对他的崇拜,听说他肺癌住院,想吃生煎馒头、油豆腐粉丝,居然破了不与往昔熟人来往的戒律,趁着工休拎了食物去探视。    
    至于那件暧昧的事,人们说得似是而非,“十年动乱”期间不实之事多着呢。那个一直紧跟孙绍策的努力沪剧团派团干部、党小组长金志耕,也在歉意之下回答得掷地有声:“不要相信别人的胡言乱语,孙部长是好人,否则官复原职后怎么还能升了半级呢?”    
    我完全没有料到,孙绍策会有这么好的口碑。口碑与石碑不同,石碑可以凭着旨意乱凿一气,口碑却是民间版本,是活在人世间的精灵。    
    莫非,我和我母亲对孙绍策有误解,有偏见?困惑与迷茫像丝线,千绕万绕,把我裹成了蚕蛹,我如何能咬破绵厚的外壳,飞出去寻找真实的答案?天哪 ,谁能助我?偌大的上海能以真情相告,并能使我信服的大约只有我那病榻上的父亲了。父亲在医院里,正被喉间创口的绿脓杆菌折磨着,每一天都过得十分艰难。最后一次探望父亲是和外子一起去的,他摸出一个小黑本子,翻开一页递给我,上面是歪斜不齐而又力求工整的两行字:“健康的老人皆大欢喜,痛苦的老年连累少年。”显然父亲已料定我的归期临近,以这两句千难万难挣扎着画下的字,表达对我们酷暑南下的歉意。心酸痛,泪盈眶,老父朝不保夕,我安能再给他添累?    
    父亲以旁人难以察觉的转动,一星星地蹭近了我的身边,父女俩几乎鬓发相磨,他合着眼,鼻翼一鼓一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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