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月笙传-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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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他昂首挺胸,大踏步走出老共舞台,池座里,爆出阵阵嗡嗡之声,卢少帅向黄老板下了战书,且看这黄浦滩上罕见其匹的大阵仗,究将如何开场?
当夜,黄金荣一只电话,把杜月笙和张啸林,双双请到钧培里。
一五十,将今天晚间的一幕,细说端详。杜张二人听了,蹙额皱眉,嗒然无语,黄金荣晓得他们两个的心理,这桩事体闹大了,很辣手,很难摆得平,确实令人伤脑筋。还有一层,两个人都有点埋怨老板,却是,在老板面前不便讲。性急不过,催了一句:
「那能(怎么样)?」
张啸林的毛躁性子是出了名的,他天不怕,地不怕,开口便是「妈特个」!寻事打架,杀人放火,这一类事最对他的脾味偏偏这天黄老板出了岔,他反倒「徐庶入曹营,一语不发」!张啸林越是闭紧了嘴,黄老板越觉得他不够朋友,没有肩胛。-这是黄金荣对张啸林渐生不满的始端,往后那些年里,黄老板一提张啸林,便不胜愤懑的说:「这个抗家 的,他忘记了,他娘死了还是我替他买的棺材呢!」
张老太爷出面调解
那一边,杜月笙的沉吟不语,却是他在搜索枯肠,动脑筋,事关黄浦滩上两位大亨的面子问题,双方要是僵持,敌对,后果之严重简直不堪想象。更要紧的是,在黄杜张-卢何兪的通力合作下,大公司的业务正一日千里,日进斗金,为这一场纠纷闹得连横之势瓦解,那未免太划不来。当年双方的合作是如何的澈底?举一例以明之,吴淞口外转驳来的烟土,干脆以淞沪护军使衙门为仓库,堆栈。护军使衙门是制造局龙华分局改建的,局址宽敞,房屋极多,地当法租界之南,和枫林桥近在密迩。衙门里囤雅片,安全自可无虞。当时大公司在法租界的栈仓,则为杜美路二十六号,那幢住过黎元洪总统,以及无数要人的洋房。
卢筱嘉万万不能得罪,这桩公案便必须加以调解,杜月笙首先决定原则,然后,他再考虑另一个更困难的问题,以黄老板和卢筱嘉的身价和地位,谁有资格给他们当和事佬?这位和事佬必须牌头更大,字号响亮,他一站出来,不但双方会服贴,而且黄浦滩上的任何一个人,都认为他们准定服贴,「黄老板和卢少帅可能大动干戈,是某某人出来说了话,他们不能不买这个账,于是化干戈为玉帛,和好如初了。」-倘使黄浦滩上能有这种说法,黄卢二方始谁也不会坍台。
何丰林不够资格,法国头脑拉不动,而且这两位是卢黄的后台,立场难以公正。袁寒云是理想的人选,前大总统的二公子,又是大字辈,不过袁寒云旣与卢筱嘉同被人目为「四公子」之一,表面看来,袁卢彷佛一字并肩了,这也不妥。其余在上海的大字辈前人,王德龄、高士奎和樊瑾成都只能算侠林,他们不沾官府。唯一又在当官又是大字辈的,唯有海格路上范园里的张老太爷张镜湖。
打好了主意,才把自己的意见,婉转说给老板听。黄金荣听了,心想月笙不仅是绝顶聪明,而且他八面玲珑,一团乱麻中居然会给他理出这个头绪。尤其是当他倾听杜月笙详加解说:卢筱嘉那边心情还不是跟老板一样,但求面子上下得来,谁想大动刀兵,伤了双方的和气?-他听得落胃之至,于是眉飞色舞的说:
「好,就这么办!」
第二天,不管张啸林如何喃声埋怨,杜月笙逼牢他去寻他的亲家,缉私统领兪叶封,甚至黄老板的姻亲家何丰林,何丰林的老太太,请他们在卢筱嘉那边善加譬解,好生安慰。彼此是好朋友,风光是要做给别人看的,杜月笙拍胸脯代他老板保证,三日之内定有交代。
然后,他亲自到海格路范园,拜访张镜湖的开山门徒弟,吴营长吴昆山。吴昆山留两撇八字须,三十来岁,一袭绸衫,唇红齿白,双目闪闪有神,俨然翩翩浊世佳公子。张老太爷的事,他能做一半以上的主。因此之故,江湖上谁都要格外钦敬他几分。
杜月笙道了仰慕之忱,托他代请老太爷的安,然后开门见山,提出要求。吴昆山听后落门落槛,他一口代替老太爷应允。-办成这件双方骑虎难下的事,无异顺水推舟,事成之后,张老太爷面子上当然也很光釆,何乐而不为呢?
杜月笙很高兴的道了谢,吴昆山送客的时候,轻飘飘的递过来一个大难题。-说它是相对的条件吧,自也未始不可。
吴昆山说:
「听说黄老板是倥子啊?」
杜月笙惊了惊,唯有尶尬的笑笑。
「但是他也在收学生 。」
额头上都在冒汗了,这是杜月笙多年来一直悬在心上的大心事,黄老板不曾进过帮,他是倥子,但是他却援用清帮的体制,收门徒的时候照样要点香烛,磕头,递三代覆历,门生帖子。凡此都是极严重的犯了帮规:
「冒充光棍天下有,清出袍笏要人头」,这些事不提也罢,一提出来黄老板就很难置答。吴昆山和张老太爷大概把这些个一直看得颇不顺眼,今天是黄老板、杜月笙有事相求,他顺便提一提,杜月笙替金荣哥着急,觉得像有一座山在压下来看出杜月笙的窘,吴昆山嗬嗬大笑,他再轻描淡写的打着哈哈:
「我不过随口说说罢了。这年头,世界在变,凡事都难保持定规。」
杜月笙辞出范园,心情颇为沉郁,吴昆山是甚等样人,此时此刻,他会把关系重大的这种事「随口说说」?
新闻报导并无记载,流言却在满天飞,茶楼酒肆,交头接耳,人人都在争说:「黄卢火并」,有人说昨晚黄老板甩了卢少帅两记耳光,卢少帅的保镳去拨只电话,不久何丰林便派了几卡车兵,到老共舞台把黄老板捉去,于是黄老板吃了「生活」,直到此刻还不曾放出来。又有人说这话不近情理,中国兵怎么能开得进法租界来呢?再说:林老太太桂生阿姐的妹子,是何丰林老太太的过房女儿,卽使何丰林接了卢筱嘉求救的电话,他也只有亲来排解,怎么会派兵到法租界捉亲家,居然还把他亲家好友绑起来打?
不久风止尘定,流言宣告澄清,街头巷尾,又在绘声绘影,传说张老太爷在上海从来不曾出面问过事,这次他为黄老板和卢筱嘉的一时误会亲自出马,担任调人。这还有么话可说呢?黄老板和卢筱嘉,面子撑足,心平气和,双方又是好朋友了。
事实上,自从发生了这次不愉快的事件,黄卢双方唯有交往更密。其后不久,露兰春嫁了黄金荣,何丰林的老太太便收她作干女儿。黄卢纠纷迎刃而解,杜月笙的难题犹在方兴未艾,就为吴昆山那日的几句话,他无疑是在作强烈的暗示:黄金荣应该拜张老太爷的门,加入清帮,做张镜湖的徒弟。
他曾试探过黄金荣的意思,黄金荣素来也很景仰张老太爷,拜不拜门他觉得无所谓,祇不过,他有一层顾虑:
「我是在外国衙门吃公事饭的,照规矩,我怎好加入帮会呢?」
难题总要解决,杜月笙只好再去拜访吴昆山,他想开诚布公,跟他商量出一个两全之道。
刚说了一句:「黄老板是一向敬佩张老太爷的-」,吴昆山妙不可阶,他卽刻打断了杜月笙的话,满面笑容的说:
「多承黄老板的盛意,前些时我也在老太爷前提过这个话,却是老人家说:黄老板的场面这么大,我们还是各行其道的好。请你上覆黄老板,就说我们老爷说的:树大根小,不敢从命。」
杜月笙如释重负,谈了些别的,告辞出来,满腹心事一廓而空,他由衷佩服张镜湖和吴昆山,手条子漂亮已极。树大是恭维,根小,又谦虚得何等巧妙。吴昆山只要自己的半句话,
黄金荣有意要拜张镜湖的门,这就够了。有没有正式拜过,全部不生关系。总而言之,黄金荣对张镜湖曾以师礼敬之。他们为什么争取这一点?那是因为「强龙不敌地头蛇」,张镜湖的范园座落海格路,海格路在新法界,而黄金荣是法租捕房里的那摩温,-天字第一号。
黄老板山了事情,杜月笙一力肩承,由他献策奔走,居然刀切豆腐两面光,将一场大祸消弭于无形。黄老板对杜月笙不仅是宠信有加,而且开始有意付托全盘重任了,从此以后,杜月笙在「金荣哥」的面前,可以分庭抗礼,侃侃而谈。
黄金荣迎娶露兰春
有一天,黄老板突如其来的对杜月笙说:他实在欢喜露兰春不过,他想金屋藏娇,把她讨回家来。
杜月笙大吃一惊,处在当时那个时代,像黄、杜、张这般月入巨万的闻人,讨三妻四妾,原本不算一回事。不过,黄老板向有季常癖,桂生姐尤其一世严于阃威。如今老板一旦要讨小,讨的又是当时绮年玉貌,早先抱都抱过的露兰春。杜月笙简直不敢想象,桂生姐听到这个消息,将会作何反应?
「这件事情只怕难办。」他不假思索,一开口便这么直率的说
「为啥?」黄老板分明是在「明知故问」。杜月笙向楼上望一眼,意思是说:桂生姐这一关,你怎么通得过?
黄老板竟然把一只热马铃薯,拋到杜月笙的手上,他轻轻松松的说:
「你的话,她最听得进,你去跟她谈谈看。」迫不得已,「百依百顺」的杜月笙,只好觑个机会,把黄老板的心意略微向桂生姐透露一下,桂生姐是何等精明的人,她冷眼旁观这些时来黄老板的种种反常现众,早就有了几分疑心,此刻听杜月笙稍稍的一点,她还有不明白的吗?于是,她一声苦笑,反问杜月笙的说:
「你也认为这件事情可以做?」
杜月笙立卽否认,他说:他对这事是一百零一个不赞成,但是他说
「老板一定要叫我来试探一下妳的意思,叫我又有什么办法?
桂生姐瞅他一眼说:
「你也可以讲点道理给他听。」
就这样,又一个滚烫的热马铃薯拋了过来,-杜月笙夹在两大之间,为难之至。黄老板的要求,他不能不答应,桂生姐的话,他又怎可不听?何况桂生姐站得住道理,自己和她原有同感。
再去跟黄老板婉转的讽劝,何必为这么个小姑娘,不惜跟多年恩爱的桂生姐闹翻?
黄老问对杜月笙,向来言听计从,唯独这一桩家务事例外。杜月笙惊异不置,「金荣哥」的热情,简直不减少年人,他已决定不计任何后果,非讨露兰春不可。
那一头,桂生姐一再表示坚决反对,甚至不惜以自己的去处力争。她所恃的理由堂堂正正,没有人驳得倒她。她不反对黄金荣讨小老婆,但她不许黄老板娶露兰春,露兰春是张师的养女,张师是老板的学生,让这个几乎是看着长大的小妮子,由「黄家公公」改口称「金荣」,就未免太不成体统。
闹僵了,黄老板爽性把心一横,不管那个劝都没有用,他一心一意讨定了露兰春黄公馆的家庭纠纷越演越烈,夹在两大之间为难极了的有两个人,一个是杜月笙,他是老板的心腹,又是老板娘尽心尽力,一手提拔起来的小兄弟。杜月笙是知恩必报,不计嫌隙的人,在他一辈子里,时刻不忘告诫他的妻子儿女:「桂生姐的恩,是我一生一世报不完的」
另一位在夹缝里左右为难的,是黄金荣的长媳,黄李志清,当时她才十七岁,刚刚嫁到黄家,公公婆婆很喜欢她,当公公婆婆闹情感纠纷,两位老人都想把她拉到自己身边,一时间简直使她彷徨失据,无所适从。
黄李两家,原是通家相好。黄李志清的父亲,也是法捕房的探目,和黄金荣乃是同辈弟兄。他的名字叫李祥庆,苏州人,秉性刚强,嫉恶如仇,老上海称他「生铁弹」,以喩其质坚力猛。黄金荣的长子黄钧培,乳名福宝,极获父母宠爱,自小给他订了李家的亲。黄老板有了钱,不是开戏馆便是置地产,法租界钧培里、钧福里都是黄家的物业。钧培、钧福的里弄名称,便由黄老板的长公子得来。黄钧培和黄李志清有一双璧儿,长子启予刻在台湾,次子起明为了侍奉祖父,沦于大陆。黄钧培英年早逝,由于黄家只有这一媳二孙,因此黄金荣和桂生姐都亟欲加以争取。
有内外两重因素,促成了黄金荣和桂生姐的离婚,在内是两夫妇为了露兰春势同水火,当「人」不让。桂生姐一提离婚好了,黄老板居然一口答应。-另一方面,黄老板迫不及待的跟露兰春论嫁娶,那年黄老板五十四,露兰春只有二十五,花信年华的美貌佳人,伶国皇后,要嫁个老头子,开条件时难免要拿蹻。露兰春下嫁黄金荣,条件计为两项:第一,黄公馆保险箱的钥匙要交给她。其次:她本是云英未嫁之身,结婚是人生大事,她要龙凤花轿抬进黄家的门。
尽管桂生姐拿得起,放得下,她不在乎黄金荣的家当,但是末后一个条件,实在是欺人太甚,叫桂生姐忍无可忍。露兰春要跟黄金荣正式结婚,岂非在讽示桂生姐:妳到黄家来还不曾坐过花轿呢?
一怒之下,桂姐挥慧剑,斩情丝,她决心和黄金荣离异。尽管她曾帮助黄金荣挣来百万家财;赡养费,她说叫黄老板拿五万块钱来好了。
黄老板如逢大赦,由于他一有钱便投资于戏馆与地产,五万块一时拿不出来,他派人拿道契去向银行押了一笔钱。
桂生姐收拾自己的东西,就要搬出钧培里了,头天夜晚,她再把儿媳妇叫到房里来,神情凝肃的问她:
「妹妹,妳究竟是跟爷,还是跟姆妈?」
黄李志清眼见一房间的凌乱衣物,覩景生情,伤心万分,她答不出话,抽抽答答的哭了。
一声长叹,桂生姐又说:
「好吧,妳就跟妳爷。不过话要跟妳说清楚,妳旣然是跟爷的,以后不管有什么事,妳都不必来找我。」
第二天一早,桂生姐便搬出了黄公馆。杜月笙严正表示他的态度,他不管金荣哥会不会生气,他亲自来迎接桂生姐,亲自送桂生姐到西摩路新宅,-那是由他出面租的房子,里面的家俱摆设,他曾煞费经营,他尽量使西摩路林宅和钧培里黄公馆一式一样
花花大轿把露兰春抬进了黄门,她实在美的很,不过凑近面前仔细的看,她那张皎如秋月的银盘脸上,有着天女散花式的细白麻子。露兰春肤若凝脂,黄金荣面皮黝黑,他也有些个痲瘢。-早年人家喊他「麻皮阿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