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论 -卡西尔-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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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纪的一切心理学派所用的术语来描述这种过程。在赫尔德看来,言语并不是理性的人为创造物,也不应当被解释为是一种特殊的联结机制。赫尔德在试图阐明语言的本性时,把他的全部重点都放在他所谓的 “ 反思 ” 上。反思或反省的思想是人的这样一种能力,即人能够从混沌未分、漂浮不定的整个感性现象之流中择取出某些固定的成分,从而把它们分离出来并着重进行研究。
“ 当人的心智力量行使得如此自如,以致他仿佛能从他所有通过感官获得的感觉洪流的整个海洋中分离出一股波浪,而且能够暂时止住这股波浪而仔细注视它,并且还意识到这种注视 —— 这时人就显示出了反思。当他从涌向他诸感官的全部游离恍惚的意象梦景中,能够集中于醒着的一瞬,自动地细想一个意象,清晰地并更加宁静地观察它,并且抽象出能够向他指明对象是这个而不是另一个的特征时 —— 这时人就显示出了反思。由此,当人不仅能逼真地或清晰地察觉所有的性质,而且当他能清楚地认识到这些性质中的一个或几个性质是与众不同的性质时 —— 这时人才显示出了反思。 …… 那么靠什么样的方法才能使这种清楚的认识发生呢?通过人必须加以抽象的一个特征,而这个特征,作为意识的一个分子,清晰地呈现出自身。好了,让我们大声说:我们找到了!意识的这个最初字母 initial character 就是灵魂的语言。人的语言由此而创生。 ”
这里更多地表现为诗意的生动描写,而不是对人类言语的逻辑分析。赫尔德关于语言起源的理论仍然是完全思辨式的。它既不是从关于知识的一般理论着手,也不是从对经验事实的观察着手,而是把论据建立在他对人性的理想以及他对人类文化的特征及发展的深刻直观之上。但尽管如此,这个理论仍然包含着最有价值的逻辑和心理学因素。长期以来被人们所研究并精确地描述的那种在动物中存在的一切普遍化或抽象化的过程,明显地缺乏赫尔德所强调的那种与众不同的标记。然而晚近以来,赫尔德的观点从一个完全不同的方面得到了颇为意想不到的澄清和支持。在语言的精神病理学领域中的新近研究已经得出这样的结论:由于大脑损伤而引起的言语 〔能力〕 的丧失或严重损害,绝不是一个孤立的现象。这样一种缺陷改变了人的行为的全部特性。患有失语症或其它同源病症的病人不仅丧失了对语词的运用能力,而且整个的人都经历了相应的变化。这样的变化在他们的外部行为中是几乎观察不到的,因为在外部行为中他们总是以相当正常的方式来行事。他们能够胜任日常生活的各种工作,有些人甚至在所有这一类的实验中都发挥出相当高的技能。但是一当问题的解决需要某些特殊的理论活动或反思活动时,他们就完全不知所措了。他们不再能用一般的概念或范畴来思考,由于丧失了对普遍物的把握能力,他们只得纠缠于直接的事实和具体的情景。这样的病人是不能完成任何只有依靠对抽象物的把握才能完成的任务的。所有这一切都是极为重要的,因为它向我们揭示了,赫尔德称为反省的思想是何等地依赖于符号的思想。没有符号系统,人的生活就一定会象柏拉图著名比喻中那洞穴中的囚徒,人的生活就会被限定在他的生物需要和实际利益的范围内,就会找不到通向 “ 理想世界 ” 的道路 —— 这个理想世界是由宗教、艺术、哲学、科学从各个不同的方面为他开放的。
《人 论》
恩斯特·卡西尔著 甘阳译
第四章 人类的空间与时间世界
空间和时间是一切实在与之相关联的构架。我们只有在空间和时间的条件下才能设想任何真实的事物。按照赫拉克利特的说法,在世界上没有任何东西能超越它的尺度 —— 而这些尺度就是空间和时间的限制。在神话思想中,空间和时间从未被看作是纯粹的或空洞的形式,而是被看作统治万物的巨大神秘力量;它们不仅控制和规定了我们凡人的生活,而且还控制和规定了诸神的生活。
描述和分析空间和时间在人类经验中所呈现的特殊品性,对于一个人类学哲学来说乃是最有吸引力和最重要的任务之一。认为空间和时间的现象对于一切有机存在物都必然是同一无二的,这是十分天真而无根据的想法。显而易见地,我们不能把较低级有机体的空间知觉与人的空间知觉混为一谈。即使在人类世界与较高级的类人猿世界之间,在这方面也存在着清清楚楚抹杀不掉的区别。然而,如果我们单单只使用我们普通的心理学方法,那是不容易说明这种区别的。我们必须遵循一个间接的方式:为了发现空间和时间在我们人类世界中的真正性质,我们就必须分析人类文化的各种形式。
通过这样一种分析,首先有一件事情变得非常清楚:空间和时间的经验有着各种根本不同的类型。空间和时间经验的所有各种形式并不都是在同一水平上的,它们按某种顺序被排列成较低和较高的层次。最低的层次可以被称为有机体的空间和时间。每一有机体都生活在某种环境中,并且必须不断使它自己适应这种环境的各种条件才能生存下去。即使在很低级的有机体中,它的适应性变化也需要一个相当复杂的反应系统,需要在物理刺激和对这些刺激的适当反应之间作出一种区分。所有这一切并不是靠个体的经验学来的。新生动物似乎具有很准确的空间距离感和方位感。一只小鸡刚刚破壳而出就能知道它的方位,并且啄食散在道上的谷粒。这种空间定位过程所依赖的各种特殊条件,一直在被生物学家和心理学家们仔细地研究着。虽然我们还不能够回答有关蜜蜂、蚂蚁和候鸟的定位能力的一切复杂问题,但我们至少可以给予一个否定的回答。我们不能设想,动物在作出这些非常复杂的反应时是被任何观念化的过程所指导的。相反,它们看来是被某种特殊的肉体冲动所诱使的;它们根本没有关于空间的心象或观念,根本没有关于各种空间关系的轮廓。
当我们转而观察较高级的动物时,我们遇见了一种新的空间形式,我们可以叫它作知觉空间。这种空间并不是一种简单的感性材料,它具有非常复杂的性质,包含着所有不同类型的感官经验的成分 —— 视觉的、触觉的、听觉的以及动觉的成分在内。所有这些成分在知觉空间的结构中合作活动的方式问题,已被证明是现代感觉心理学中最困难的问题之一。一个伟大的科学家 —— 赫尔曼 · 冯 · 赫尔姆霍兹 Hermann von He l mho l tz 发现,为了解决我们碰到的这个问题,有必要开创一门全新的知识分支,创立生理学光学这门科学。然而仍然有许多问题一时半会还不可能以一种清晰而毫不含糊的方式来得到解决。在近代心理学的历史中, “ 在先天论和经验论的昏暗战场上的 ” 斗争似乎总是没完没了的。
我们在这里无意关心问题的这个方面。发生学的问题,空间知觉的起源问题,长时间来掩蔽和遮盖了所有其它的问题,但它并不是唯一的问题,也不是最重要的问题。从一般知识论和人类学哲学的观点来看,另一个问题现在占据了我们的兴趣并且一定会成为焦点。与其研究知觉空间的起源和发展,我们更必须分析符号的空间。一探讨这个问题,我们就处在了人类世界与动物世界之间的分界线上。就有机体空间而言,就行动的空间而言,人似乎在许多方面都远远低于动物。动物天生就具有的许多技能,一个儿童必须靠学习才能掌握。但是,人的这种缺陷被另一种天赋所补偿,这种天赋是只有人才发展了的并且与有机界中的一切事物没有任何相似之处。人并非直接地,而是靠着一个非常复杂和艰难的思维过程,才获得了抽象空间的观念 —— 正是这种观念,不仅为人开辟了通向一个新的知识领域的道路,而且开辟了人的文化生活的一个全新方向。
哲学家们在说明和描述抽象的或符号的空间的真实本性方面一直遇到最大的困难。存在着抽象空间这样的东西这一事实,乃是古希腊思想最早和最重要的发现之一。唯物主义与唯心主义都同样强调这个发现的重要性。但是这两派的思想家们都对说明这种抽象空间的逻辑特性感到极端困难。他们都倾向用自相矛盾的主张来回避困难。德谟克利特宣称空间是非存在 μν ,然而尽管如此,这种非存在又具有真正的实在性。柏拉图在《蒂迈欧篇》中称空间的概念是一个几乎不可能用适当的语词来描述的 “ 混合概念 ” λογισμós νóθ 。即使在近代科学和哲学中,这些早期的困难也仍然没有得到解决。牛顿警告我们不要把抽象的空间 —— 真实的数学空间 —— 与我们感官经验的空间混淆起来。他说,普通人在思考空间、时间和运动时所根据的原则,无非是这些概念对于诸感官对象所具有的各种关系。但是,如果我们想要获得任何真正科学的或哲学的真理,我们就必须抛弃上述这种原则:在哲学中我们必须对感官材料加以抽象。这个牛顿主义的观点成了一切感觉主义体系的绊脚石。巴克莱曾把他的所有批判性攻击集中在这一点上。他坚持说,牛顿的 “ 真实的数学空间 ” 事实上只不过是一个想象的空间,是人类心灵的一种虚构。如果我们接受了巴克莱知识论的一般原理,那我们几乎就不可能反驳这个论点。我们必须承认,抽象空间在一切物理的或心理的实在中都是根本没有相应之物,根本没有基础的。几何学的点和线既不是物理的物体也不是心理的物体,它们只不过是各种抽象关系的符号而已。如果我们把 “ 真理 ” 归结为这些关系,那么真理这个词的含义今后就需要重新定义。因为我们在抽象空间的情况中所涉及的并不是各种事物的真理,而是各种命题和判断的真理。
但是,哲学和科学只有在走过漫长的道路并且通过许许多多的中间阶段以后,才有可能走到抽象空间这一步,并且才能把它系统地建立起来。这个问题的历史一直还没有被写出来,虽然追溯这一发展的每一个别步骤一定是很有吸引力的事,它们足以使人们对于人的文化生活之一般倾向和真正品性获得真知灼见。我在这里只能使自己满足于选择很少几个典型阶段。在原始社会条件下的原始生活中,我们几乎看不到任何抽象空间观念的痕迹。原始人的空间是一种行动的空间;而这种行动是集中于直接的实际利益和实际需要的。就我们可以谈及的一个所谓原始的空间 “ 概念 ” 而言,这种概念并不具有一种纯理论的性质。它仍然充满着具体的个人情感或社会情感,充满着感情的成分。韦纳 Heinz Werner 写道:
“ 就原始人能在空间中进行各种技术活动而言,就他能测量距离,划独木舟,把鱼叉猛投向某个目标等活动而言,原始人的空间是一个行动的领域,是一个实用的空间,它的结构与我们的空间并无区别。但是当原始人使这种空间成为描写的对象和反省思维的对象时,就产生了一种根本不同于任何理智化的描述的特别原始的观念。对原始人来说,空间的观念即使在系统化之后,也总是与主体密切地结合着的。它更多地是一个表达感情的具体的概念,而不是具有发达文化的人所认为的那种抽象空间 …… 它在性质上远不是客观的,可测量的和抽象的。它显示出自我中心的或人类学的特征,并且是植根于具体物和实际存在物的观相学的原动力 physiognomicdynamic 。 ”
从原始智力和原始文化的观点来看,要跨出唯一能引导我们从行动的空间走向一个理论的或科学的空间概念 —— 走向几何学的空间这关键的一步,确实是一个几乎不可能的任务。在几何学的空间中,我们直接的感官经验的一切具体区别都被去除了。我们不再有一个视觉的空间,一个触觉的空间,一个听觉的空间,或嗅觉的空间。几何学空间是从由我们各种感官的根本不相同的性质造成的所有多样性和异质性中抽象出来的。在这里我们有一个同质的、普遍的空间。而且唯有以这种新的独特的空间形式为媒介,人才能形成一个独一无二的、系统的宇宙秩序的概念。这样一种秩序的观念,这样一种宇宙的统一性和合法性的观念,没有一个统一空间的观念是绝不可能形成的。但是达到这一步须经过非常漫长的时间。原始思维不仅没有能力思考一个空间的体系,甚至都不能想象一个空间的框架。它那种具体空间不可能引出一种框架式 schematic 形态。人种学告诉我们,原始部落中的人通常赋有一种异乎寻常地敏锐的空间知觉。生活在这些部落中的一个土人一眼就能看出他周围环境中一切最小的细节。他对他四周围各种物体在位置上的每一变化都极其敏感,甚至在非常困难的环境下他都能够找到他的道路。在划船或航海时他能以最大的精确性沿着他所来回经过的河流的一切转角处拐弯。但是在更仔细地考察中我们惊讶地发现,尽管有着这种能力,在原始人对空间的把握中却似乎有着一个奇怪的缺陷。如果你要求他给你一个关于河流航线的一般描述或示意图,他是做不到的。如果你希望他画出这条河流及它的各个转弯口的地图,那他似乎甚至不能理解你的问题。在对空间和空间关系的具体理解和抽象理解之间的区别,在这里可以看得非常清楚了。那个土人是非常熟知那条河的航线的,但是这种熟知还远远不是我们在一种抽象的、理论的意义上所说的认识。熟知仅仅意味着表象 presentation ;认识则包括并预先假定了表现 representation 。对一个对象的表现,是与对对象的单纯操纵完全不同的行为。后者要求的只不过是彼此相同或彼此相续的一系列确定的身体运动。它只是由某种不断重复不变施行的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