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局·七千人大会始末-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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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究竟哪一种情况更符合毛泽东当时的实际想法?对此自然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以当时的情况分析,我以为,毛泽东有对报告稿不满的一面,调子低了;也有感觉问题重大,需要共同总结经验的一面;同时也很难排除他有想听一听大家到底有些什么意见的想法。这几种考虑在毛泽东胸中交织在一起,就做出了这一许多人看来意味深长的举动。
在探讨这个问题之前,有一个话题可以先谈一谈,这对了解毛泽东当时的想法或许有些帮助。这个话题是:毛泽东在拿到报告稿之前,对报告的起草工作并未给予太多的关注。报告是由刘少奇、邓小平主持起草的。他们不断地召开会议,反复地讨论报告内容,亲自审读,并亲自动手修改。这一段时间,刘、邓的精力无疑都用在主持中央工作会议和起草报告上了。但从目前留下来的材料和参加起草工作的人员回忆来看,却找不到毛泽东的“踪影”,他没有参与主持对报告的起草工作,甚至没有同秀才们直接见面,谈过对报告的设想。
1961年12月16日,邓小平在讨论中央书记处给中央常委的报告时曾说,“这个报告改出后,等主席回来再议”。毛泽东于12月19日回到北京,可是一直等到1962年1月9日,邓小平还在让杨尚昆请示毛泽东,中央书记处的报告如何处理。可见,毛泽东在12月中旬由外地回到北京以后,对中央书记处的报告并没有表示过意见。
透过这一情况,再看七千人大会的报告起草工作,毛泽东是否出面指导过?我曾反复向参加起草报告的梅行请教,在起草报告过程中,毛泽东有什么要求没有。梅行说:没有听到毛主席有什么指示,或许陈伯达会和毛主席联系,但陈伯达没有传达过。我们从吴冷西的回忆里,也找不到毛泽东对起草工作有什么意见的说法。同样在胡绳的日记和他的回忆里,也没有发现毛泽东发表意见的内容。从毛泽东本人现存的档案里,照样没有发现他对报告有过只言片语。
以毛泽东的习惯来说,每当中央举行重大会议,要通过一个什么报告或者纪要等等的东西,他都要亲自过问、修改,甚至还要亲自拟写提纲之类的东西。但这一次他表现得有点特别。
从毛泽东这一段的活动来考察,他似乎比较超脱,除了没有对报告花费很多时间之外,在整个小型中央工作会议期间也没有露面,只是在12月20日晚上召开一次有各中央局第一书记参加的会议,在12月26日晚上召开一次范围很小的会议,大概是中央常委扩大会议。前一个会议的内容前面已经介绍过,后一个会议的内容,只是谈了苏联问题。他的兴奋点似乎在赫鲁晓夫身上。
这些情况表明,当时的毛泽东很可能没有对七千人大会投放太多的精力。12月21日,邓小平在谈到毛泽东时说:他现在的心情很好。或许这一段毛泽东比较放松,因为从1960年下半年以来,国内爆发的困难形势,使他的精神高度紧张,一直处在纠“左”的前线,身心倍感疲倦。到了1961年底,在他看来,其困难形势进入谷底后,已经在逐渐好转,中央制定的各项具体政策都开始见效,只要在各行各业把具体政策一一制定出来,落实下去,再有两三年,中国的经济就可以恢复了。中央召开了小型工作会议,再召开一个七千人大会,把过去的工作总结一下,承担一下责任,告诫大家要听中央指挥,实现今后十年的奋斗目标是不成问题的。从这个意义上讲,国内的经济工作就没有什么太让他着急的事情了,交给刘、邓去办就可以了。他在那里集中考虑反修的问题。
12月27日,毛泽东向参加工作会议的同志推荐了他的新作《卜算子咏梅》:
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
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
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
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
诗言志。从诗中可以看出毛泽东对反修、对当时的国内工作都充满了信心,并将他愉快的心情及坚定的信念,让与会同志和他一道分享。当时郭沫若说:“主席写出了这首词来鼓励大家,首先是在党内传阅的,意思就是希望党员同志们要擎得住,首先成为毫不动摇、毫不害怕寒冷的梅花,为中国人民做出好榜样。”我以为郭沫若的这一解说是有道理的。
12月29日,毛泽东又向会议推荐了教育家吴研因、民革中央常委钱昌照在《光明日报》发表的几首诗。钱昌照的两首诗对当时农村的形势进行了赞美。他的《芦台农场》写道:
麦苗肥壮谷登场,谁信当年一片荒?
排灌齐全轮作好,芦台今日是粮仓。
《藁城农村》写道说:
薯曝墙头菜挂檐,棉田片片麦无边。
农村活跃歌声里,绿女红男夕照前。
毛泽东称这几首诗写得好。
我想毛泽东对这几首诗的称赞,主要还是欣赏其对农村形势的美好描述。因为毛泽东是这样的一种心态,所以这次报告的起草工作,就没有形成像起草中共八大的政治报告那样,报告由起草小组写出以后,刘少奇改了,送给毛泽东改,毛泽东改了又送给刘少奇,他们互相商量,相互补充,整个一个流水作业。这次没有形成这样一种局面。也没有像先前的庐山会议那样,他亲自提问题,亲自拉提纲;像1961年3月的广州会议、5月的北京会议那样,亲自主持会议总结工作,亲自主持制定《农业六十条》等等。我们所看到的,是毛泽东和在京参加中央小型工作会议的与会者几乎同时收到了大会的报告稿,而这时距离大会开幕,也就一两天的时间了。
毛泽东究竟对报告怎么看?(2)
除上述情况,似还有一种可能,七千人大会比较侧重的是经济工作,经过“大跃进”运动的失误,毛泽东自觉在经济问题上,他不如第一线的其他领导同志内行,因而有意让一线同志去做。这恐怕也是其中的原因之一。
既然毛泽东对报告的起草工作采取了比较超脱的态度,是否就可以理解为,当他看了报告稿以后,继续采取一种超脱的态度,看也不要看完,干脆就让大会去讨论好了呢?从他1962年1月10日写给刘少奇、邓小平等的批示来看,显然不是这种情况。
应该说,报告的内容有些出乎他的意外!
这可以从以下几个方面来看:
首先,毛泽东审阅报告稿后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推迟3天做报告”。从这一点不难判断,他对报告是有保留的。很明显,想要修改一下,再在大会上宣讲。而这个修改的时间,至少需要3天。3天的时间,就不仅仅是文字性的修改了,应该说是要有较大的修改。
第二,毛泽东对报告的批示,第一句话就是“觉得好”。那么是否就能说毛泽东对报告持赞同意见呢?很难那么讲。因为他在批示中很快又说,“还没有细想,提不出不同意见,须要看第二遍”,还说出席中央小型工作会议的100多人,对报告的感觉和他恐怕也是一样的,因此建议推迟三天做报告。
从这里不难看出,“觉得好”是客气话,不太满意才是实情。既然好,干嘛还要推迟三天做报告?这意味着毛泽东内心对报告还有些想法,也就是说报告的有些地方还不太符合他的心思,或者说他的一些想法在报告中没有得到充分体现。看看毛泽东在1月30日发表的大会讲话就可以得到注解,他说:“这个报告草稿是少奇、小平、陈伯达、胡绳、吴冷西、田家英几位的主张。”把毛泽东的这段话,理解为刘、邓等主持起草的报告的精神并不完全代表他毛泽东的观点,我想是不过分的。
那么毛泽东对报告不满意的地方,是什么呢?从目前现存的文字和知情者回忆的情况来看,毛泽东对报告没有提出过不同的意见。所以我们只能依据比较可靠的材料进行判断。通过杨尚昆的日记分析,毛泽东在做出将报告稿直接发给大会讨论的决定之前,对报告稿的第二部分“加强集中统一,反对分散主义”,曾认为不能变,也就是说他是坚持反对分散主义的。第三部分他还没有看,不存在满意与不满意的问题,所以毛泽东对报告稿不太满意的地方,也就是第一部分“关于目前的形势和任务”了。
这第一部分的主要内容是,对当时的国际形势和国内形势进行了判断,对建国12年来、特别是“大跃进”4年以来的工作进行了总结,对1962年的工作任务和1963年至1972年的工作计划进行了部署。
问题恐怕就出在这里。尽管报告的框架结构和基本精神,是按毛泽东的思路来搞的,但问题是对过去几年的工作怎么总结?讲到什么程度?这中间肯定要涉及成绩和错误、错误的责任和原因,涉及对当时形势的估计等等。如果将刘少奇、邓小平主持起草的报告稿同后来修改的报告稿进行一番比较的话,就会发现,前稿在讲成绩和错误方面,是将建国以来12年的成绩放在一起混着讲的,哪些成绩是“大跃进”以来取得的,没有单独讲,而讲的缺点错误,几乎都是“大跃进”以来的。所以在大会上有人抓住这一点说,缺点错误讲得过分了,一片黑暗,越看越没劲。修改后的稿子,重点总结“大跃进”以来的成绩是12条,缺点错误4条,并增加了基本经验教训16条。此外,毛泽东曾多次讲过,最困难的时期已经过去了,但在前稿上,却没有这样的判断。
我们联系毛泽东对当下形势的乐观估计,对过去工作的较多肯定,可以猜测到或许他当时认为,这样的报告对“大跃进”以来的工作肯定不够,否定太多,要达到为大家鼓劲的效果,恐怕很难成功!同时也难免会有一些莫名的郁闷在心头!
显然,毛泽东心里对报告不很满意。但从他的批示来看,开始并没有决定把报告直接发到大会讨论,而是提出推迟三天作报告,这表明他想修改。至于怎么改,也就是说报告应该怎么写,毛泽东肯定有一套自己的想法。
恰在这时,发生了一件事情,此事对毛泽东做出把报告直接发给大会的决定,似乎有着直接的影响。前面谈到,1月8日,在刘少奇指示把报告的第一、二部分送给毛泽东审阅的同时,也发给中央小型工作会议进行阅读讨论。小型工作会议的安排是8日阅读一天,9日讨论。结果是“议论甚多”,或者说“莫衷一是”。 这种情况的出现,可能对毛泽东产生了一定的影响,使他感觉到,对报告有着不同看法并不是他一个人的问题了。
毛泽东可能还会想到,这个报告既然在一百多人的中央工作会议上就遭遇到“议论甚多”,那么拿到七千人的大会上该是怎样呢?对于“大跃进”的失败,对于当前形势等的认识,他和刘少奇等存在着不同的看法,一百多人的会上就已“议论甚多”,表明全国省委书记以上的领导干部对此存在着意见不一致,那么更多的县委、地委书记们会怎么议论呢?由于地区不同,工作性质各异,肯定也会有着各种各样的看法。面对这样一种情况,怎么办?还能够强行按着自己的意志统一全党的思想吗?这个问题,毛泽东应该是反复思考的。1959年的庐山会议,彭德怀等对“大跃进”运动提出批评,被打压下去的结果,不但中断了纠“左”,而且带来的后果是1960年的巨大反弹,致使国民经济遭到更加惨重的损失,所呈现的是更加困难的局面。这一严重的教训,毛泽东不能不考虑。
再者,1962年的情况同1959年已经有了很大差别。1959年,虽然已经发现“大跃进”的一些错误,发现了一些地方出现的困难局势,但全国性的危机还没有爆发。到了1962年,“大跃进”运动已经造成重大损失,全国人民吃尽了苦头,经过1961年的全面调整才稍有好转。在这样一种形势下,总结经验已不可避免,人们的纷纷议论也当在预料之中。
回顾过去的错误,面对大家七嘴八舌的议论,应该说毛泽东的压力是很大的,一方面感到内疚,一方面是下边同志的质询、批评和抱怨。在这种情况下,决策者可以有很多的选择:1957年反右是一种选择;1959年庐山会议是一种选择;发扬民主,让大家充分表达自己的心声,并主动作自我批评也是一种选择。
毛泽东究竟对报告怎么看?(3)
后来的情况表明,这一次,毛泽东选择了后者。这便是:把中央对大会的报告,披头散发地发下去,告诉大家这只是一个初稿,尚未经中央政治局讨论通过,以求充分听取意见。毛泽东对大会说,实行三不主义,不打棍子,不抓辩子,不扣帽子。他对中央领导同志说:不要怕鬼,天不会塌下来。
毛泽东这样做的结果,一下子就争取了战略上的主动权。第一,他使与会者看到了中央主动承担责任的姿态,又感受了民主气氛,不少同志积压在心上的不快和意见讲出来了,其困惑、不满的情绪缓解了;第二,他了解了人们到底有些什么想法,当然这也是他很想知道的,换句话说,他由此掌握了人们的思想动态;第三,因为中央的报告是通过全体同志讨论修改形成的,那么这个最终要达到统一人们思想的文件,便具有了更广泛的代表性和权威性。
从以上一系列的情况分析中,便可以看清毛泽东对报告的态度以及对报告所采取的不寻常举动的来龙去脉。从此还可以感受到毛泽东的领袖风范,既十分善于统一大家的思想,又擅长于关键时刻以四两之力拨千斤来化解危机。
事实表明,毛泽东将刘少奇主持起草的大会报告不经政治局讨论通过,就直接发给大会讨论的做法是很高明的。
1月28日,杨尚昆在日记中说:大家“特别满意会议的开法”。
2月9日,张劲夫在中国科学院传达七千人大会的会议精神时说:“这次会非常好。接触到的一些同志反映都差不多。不是一般的好,而是非常的好,非常的重要。有人比方为‘七大’,在重要时期解决重要问题。而且解决得非常之好。其影响会极其深远。”
七千人果然议论纷纷(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