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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部分

四棵杨 寒川子-第19部分

小说: 四棵杨 寒川子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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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白书记的宏观指示和韦光正的具体安排,四棵杨、黑龙庙等南片的八个自然村级合作社合并为一个高级社,由黑龙庙的易六成任社长(称呼已按报纸的新提法,由主任改过来),四棵杨的万风扬任副社长。在这八个村级合作社中,四棵杨不足百户,不算大社,万风扬能作副社长,能和当年的区队长易六做搭档,连他自己也未曾想过这种美事。

社干大了,原来的管理模式无法维持。韦光正发下通知,全区依据其他地方的成功经验,在高级社下面设立若干生产小队,以生产小队为结算单位。每个生产小队的规模如何掌握,则由原来的合作社决定。

于是,风扬召集四棵杨合作社的社委会,讨论如何划分生产小队。这件事看大不大,看小却也不小。社委们争论许久,最终确定为四个生产小队,因为村里有四棵大杨树。

最先提出此事的是万磙子。万家劳力多,成分红,势力壮,不屑与其他姓为伍,要求单立一队。经他一闹,天成迅速提出张家单立,明岑见状,自然也说孙家单立。社委里只有青龙是杂姓,半晌不吱声,蹲在一边抽闷烟。

风扬瞄他一眼:“青龙,你咋想哩?”

“有?想哩!”青龙没好气地扔过来一句,“四棵杨四老姓,万家、张家、孙家都要单立,成家单干,剩下我们这些外来户,还能咋办?”

“就这样了,”风扬咳嗽一声,决断,“立四个队,孙家算一队,张家算二队,万家算三队,其他算四队。你们还有啥说?”

万磙子斜眼看明岑,嘟哝道:“孙家凭啥排在第一队?”

风扬将烟锅敲在桌子上:“就凭我万风扬一句话!”

万磙子打个惊愣,低头不敢吱声。

显然,风扬的官干大了,性情也变了,派头与以前大不一样。见众人不再吱声,风扬不无威严地扫射众人一眼:“要是没意见,下面就开群众会,宣布分队。分好队,由各队选出队长和队委,再由队长和队委参与分配社里的家当。韦领导说了,分家当的事,跟土改不一样。土改是敌我矛盾,社内分配是社会主义内部事务,不准争,不准吵,大家都得礼让,按照人头分,大人娃子不论,谁也不能多占!”

开完群众大会,四棵杨的全体社员分成四个片,开始选举队长和队委。

孙家户最多,有二十六户。孙民善暗中嫉妒明岑,又嫌弃老鸭子身懒,此时觉得机会难得,白老鸭子一眼,阴阳怪气地发牢骚:“这队是咋分的?有些人啥都不干,只会东跑西窜卖张嘴皮子,凭啥弄到咱这队里,让大伙儿白养呀!”

“对呀,对呀!”有人附和。

老鸭子是跑场子的人,身虽懒,却把面子看得重,此时听得分明,脸色紫涨,肝火中烧,忽地站起,嚷道:“中中中,既然有人嫌弃,鸭子我就不在这个队了!”迈着鸭子步朝前疾走几步,回头狠扫众人一眼,目光落在民善身上,“不过,鸭子也在这儿宣布一声:我,鸭子孙明坤,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依旧姓孙!”

明岑的脸上火辣辣的。但老鸭子是他堂哥,场面再难堪,他也不好说话,嘴巴连张几张,又打住了。

接下来是选举队长。民善之所以说出毒话,真意并不全在赶走老鸭子,而是在挤对明岑,树立自己威信,希望此番能被选为队长。在他心里,明岑太软,撑不起孙家人的面子。然而,其他孙家人并不这么想。表决时,没一人提及他的名字,村里人脸面薄,他也不好毛遂自荐。场上苦撑一会儿,众人皆将目光望向坐在角落里的老烟薰。老烟薰举起长烟杆儿,烟锅指向明岑,眯眯笑道:“我提明岑!”

大家纷纷举手。民善知道老烟薰没看上他,脸黑丧着,慢腾腾地举手。好在他被选进队委,也算多少挽回点儿面子。

第三章 合作社(20)

赶这天迎黑,其他三个生产小队的队长和队委也都产生了。二队队长是天成,三队是磙子,四队是青龙,基本上还是原先的几个老社委。

这天晚上,青龙将四队的所有队委召进黄老五家。

黄老五是个结巴,快五十了,依旧是单身。家中只他一人,却占着一处足有七分地大的院子和三间结构牢靠的大屋子。一到下雨天,他的大屋子里就会聚起一堆人,专门请人说瞎话。

老五家的大房子是他爹黄木匠盖的。黄木匠既能吃苦,又爱浪荡,一生中不知漂泊多少地方,专门为人打家具,箱子、柜子、桌椅板凳等,东家但有所求,他什么都做。革命军剪辫子那年,他浪荡到四棵杨,刚巧遇上一家办丧事,请他打棺材。他把棺材打好,才知死的是当家的,小媳妇顶多十几岁,人也长得水灵,刚过门,哭得死去活来,三天三夜水米未沾牙儿。黄木匠听得难心,就与几家邻居帮她料理后事,又见她家太穷,打的棺材也没要工钱。一切料理完,他挑上工具,正要出门,她的婆婆走过来,拉住他的衣角说,你这个好心人呀,这要到哪儿去。他说,走到哪儿算哪儿吧。婆婆就给他跪下了,说是有件事儿求他。他问啥事儿,婆婆指了指仍旧在哭的小媳妇儿,说你要不嫌弃,就在这儿住下,黑地里让她给你暖脚。木匠扫一眼这个破家烂舍,又扫一眼头发花白的老婆婆和眼睛又肿又胀的小媳妇儿,心软下来,轻叹一声,搁下挑子。

黄木匠此时才知道,这家人姓卞,是十年前落荒到四棵杨的。从这一天开始,黄木匠白天问老婆婆喊娘,晚上就睡这个小媳妇。没想到小媳妇既温柔体贴,又会生养,十年为他养下五个胖儿子。

有了家,黄木匠浪荡的心也就收起来,一门心思过日子,凭着他的好手艺盖下这所大房子。合该他不是定下来的命,房子刚盖好,日子正有味,五个孩子却挨个得上怪病,先是身上出红斑,接着烧成一块炭。那时天旗还没出生,村里没有医生,四个大的相跟着咽气,只剩下老五,也是嘴巴大张着躺在他娘怀里,看那样子,绝气只是早晚的事。听说这病是惹上恶鬼了,村里人怕被鬼缠上,无不纷纷躲避,没人敢来蹦脚尖。

黄木匠绝望了,在一个月黑天挑上他的工具箱,悄无声息地开门走了,此后再没回来。黄木匠前脚刚走,老婆婆也拴根绳子寻无常了。家中只剩下小媳妇搂着老五,叫天不应,呼地不灵,只能哭。她哭啊哭啊,又哭三天三夜,哭声惊动一个云游到此的道长,后来居留白龙庙,成为进才的师父。道长赶到他家,在门顶上贴一道避邪符,又将一些黑糊糊的东西塞进老五嘴里。说也奇怪,自这日起,老五奇迹般地退去高烧,捡回一条命,只在脸上留下十几个豆大的坑,说话也不利索。

小命保住了,黄家的日子却是再也未能发达。家里没有黄木匠,小媳妇只好依靠纺花织布度日,日子过得紧巴巴的。黄木匠只卖手艺,没置地,老五长大后,既有一脸麻子坑,又说话结巴,虽有大房子,仍是没有哪家姑娘乐意上门。日子一天天地过去,眼见已是四十大几,老五渐也死去娶媳妇的心,打娘过世后,一门心思当起绝户头来。

上面是远话,暂且搁下。

这阵儿四队共选出五个队委,去除青龙,余下分别是苏长桂、崔双牛、周进才和黄老五。青龙不停地吧嗒烟嘴儿,吐出一股股浓烟。进才闻不惯烟味,咳嗽着朝门口挪了挪。

青龙终于说话了:“在这个村,你们也都看见了,户不少,大姓却只四个。成家不说了,万家、张家、孙家各有仗的势,只有咱这十个外姓、十八个户头,是小媳妇儿。咱这群小媳妇儿今儿选我李青龙做婆婆,是对我李青龙的信任。你们几个队委,没别的事,只有一件事儿,就是监督我。从今往后,若是我这心想歪了,哪怕只歪一星点儿,你们就可围上来,把唾沫星子喷在我李青龙脸上!”

大家互望一眼,要搁往常,就会笑出来。可今儿这话题,实在太沉了。

第三章 合作社(21)

“我先说分工,”青龙又吧嗒几下嘴烟儿,语气不容置疑,“老五当保管,先腾出两间房子,不究队里分到啥宝贝,都放你这里。你得替我管好,要是少根绳子头儿,只要我查出来,就把你那杆老光棍儿一直翻到根上!”

青龙是个松垮子嘴,不管多严肃的事,从他嘴里出来,不笑都不中。此话一落地,大家再也忍不住,齐笑起来。老五也咂吧几下嘴皮子,呵呵直乐。

“进才哥会写字,就当会计。为咱队里多算了,即使算出个金山银山,我也没意见,可要算少一分钱,我就跑到你家里,先把白嫂子日了,谁让她长得美哩!”

大家笑得更响亮了。进才抿住嘴,呵呵憨笑。

“再就是长桂哥。你会整牛,不究队里分来几头,我都交给你打理,要是哪头牛少上一根黄毛儿,我想想咋个治你……”青龙将手在耳朵上轻挠几下,“有了,罚你这辈子不许再近牛的身,活活憋死你!”

大家又笑起来。

“双牛叔,”青龙看一眼双牛,“就剩咱俩了!这样吧,我敲钟,你领人干活儿。我的钟要是敲得不响,你们几个谁都可以脱裤子日我。不过,双牛叔不一样,活儿干得好也罢,差也罢,我就不日你了,谁让你是我叔哩!”

双牛呵呵笑几声,没有做声。

“我这分工,你们几个还有啥说?”青龙扫几人一眼,见大家都没吱声,笑了笑,“好,我也没事了。”转向进才,“进才哥,说个瞎话吧。上次说到吕洞宾斩黄龙,我只听了前半截,后半截没听成,你再说说,吕洞宾是咋个飞剑斩黄龙的?”

进才咳嗽一声,正要开讲,门外传来脚步声。老鸭子推门进来,咬牙跺脚,将孙家如何踹他出一队的事由细说一遍。

“老鸭子,你想咋哩?”青龙眯着眼,抬头问他。

“鸭子……鸭子这阵儿落难了,想来投奔诸位,不知诸位嫌弃我不?”老鸭子一反平时的伶牙俐齿,可怜兮兮地望着众人。

几个人面面相觑,没有一人凑腔。

老鸭子急了,扑通一声在青龙前面跪下:“贤侄,鸭子叔给你磕下了!”

青龙急急将他扶起,长叹一声:“唉,鸭子叔,你……你这是磕的哪门子头?”

“青龙贤侄――”鸭子动了感情,呜呜咽咽地哭起来。

“唉,”青龙又叹一声,“鸭子叔,四队收下你了!”

“真的?”老鸭子悲喜交加。

“不过,”青龙拉长脸,“鸭子叔,你也得改改老毛病,该下地时就下地,不能只耍嘴皮子!”

“中中中,”老鸭子一把抹去泪,拍起胸脯子,“鸭子叔落难,贤侄及时拉这一把,鸭子叔咋说也得长个记性,不给贤侄丢脸!贤侄放心,下面你把眼睛睁大,瞧你鸭子叔的!”

接下来半月,在一阵接一阵的吵闹声中,四棵杨人总算把家分了。

分家的焦点在地。由于中农、上中农的地全部入社,社里在总亩数上大大增加,达到人均一亩八。四队仅有十八户,外加老鸭子一家,刚好一百二十人,应分地二百一十六亩,其中河坡地九十亩,挨住成家祖田,岗坡地九十八亩,村边菜田二十八亩。

河坡地分完,社里还余四亩坑洼地,因雨后易积水,种不成庄稼,因而不占亩数。这点儿坑洼地刚好位于三队、四队之间,青龙、磙子都相中了,各自去占,闹翻了,一个拿铁锹,一个挥镢头,撕撕扯扯,差点整出人命。风扬闻讯调解,将万磙子臭骂一顿,估量一下大小,迈开大步从南到北走一趟,共是一百单五步,遂在五十二步处挖个记号,使人沿记号画条线,大声宣布,靠三队的归三队,靠四队的归四队。

地争过了,再就是牛,牙口、肥瘦、牡牝、壮羸都是个争。风扬明里暗里向着三队,一队人多势大,二队心齐,底气足,只有四队无优势,争不过,青龙使尽解数,也只从牛屋里领出三头牛和一头驴,其中有一头老犍,两头牝牛。

合作社共有两个牛屋,一个被万磙子的三队占去,另一个被张天成的二队拿走,明岑和青龙谁也没捞到,因为其中一个位于张家的聚居区,另一个在万家的聚居区里,人家占用的理由充足。作为补偿,风扬将位于村头的二亩多鱼塘搭给一队,将一辆木轮牛车和一个一亩见方的牛圃场搭送四队。

第三章 合作社(22)

其他农具,包括耧、耙、犁、车、锨、锄等物,大的按队分,小的按人头点,新旧搭配,也还公平。社里的库粮全都封存在张家大院的几间上房里,有大小六个囤子,风扬坚持不让动,使人上两道锁,其中一把钥匙挂在自己腰带上,说是留作种粮和度荒春,关键时刻派用场。

分家的事刚一落幕,风扬的心思就集中起来,开始琢磨起成家,因为这个老有林实在让他头疼。

这桩事儿也有个头。分完家那天,社长易六成前来检查工作,顺便串下亲戚。四队社员苏长桂的老婆易姐儿是他一家子,论辈分没出五服,叫他堂哥。中午风扬要在村部招待他,六成执意不肯,一定要在长桂家吃,风扬无奈,只好赶过来作陪。

长桂家与成家院子挨院子,红薯窖打在一起。长桂曾开玩笑说,再挖一锹就通了。吃饭时话题自然提到成家,六成笑问长桂:“听说东院成家没入社,咋回事儿?”

不及长桂说话,风扬长叹一声接过话头:“唉,是人家成家眼高气粗,没瞧上我万风扬嘛!”

长桂赶忙赔笑,替有林圆场子:“风扬社长是开玩笑哩,六成哥信不得。就我知道的,有林大爷没有瞧不起风扬社长,主要是舍不下他家那块祖地!”

“是了,”六成笑道,“我那黑龙庙也有一家,原来是下中农,这几年日子过美了,置下两头牛,景况快要赶上富农哩。我立社,他死活不肯入!”

风扬插话:“那……这阵儿他入了吗?”

“能不入吗?”六成哈哈笑道,“我易六成是打铁的,他这块生铁,咋能禁得住我这烈火炼?”

“六成哥,”风扬亦笑起来,“快说说经验,你是咋个炼他的?”

“也没咋炼他,只用一招,就是鼓风。我忖摸,他面子死撑着不入,心里却在打鼓。我琢磨他,他也在琢磨我,琢磨政府,看看底线究竟在哪儿。我忖透这个,今儿使张三通风给他,说政府要重新划成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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