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棵杨 寒川子-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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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瞎了?这在磨刀哩!”
“磨刀干啥?”万磙子纳闷了,“风扬叫咱押送地主张宗庵爷俩到区政府,这都错晌午了,咋也寻不见你的影儿!”
“押送反动地主,不磨刀能成?”青龙慢腾腾地站起来,拿手指头小心翼翼地拭了拭刀锋。
万磙子嘻嘻又是一笑:“你这叫砍柴刀剁蚊子――家伙动大了!不是吹的,就那爷儿俩,我赤手空拳,连根绳子也不用,保准儿安全押到!”
青龙白他一眼:“你有这个能耐,还找我干啥?”
“你是领导嘛!”万磙子嘻嘻笑着,凑前一步,神秘兮兮地说,“喂,你知道咱押他爷儿俩是去干啥?”
青龙抬头望着他:“干啥?”
“夜黑儿,四大家开会,韦同志让我也去了。韦同志判这爷儿俩死刑,送到双龙镇是要弄死他们哩!”
“弄死他们?”青龙大吃一惊,掏出旱烟袋,撮出一些按进烟锅里,拿火绳点上,深吸一口,蹲在地上自言自语,“怪道方才我去叫家兴,人都跟我出门了,老有林却追出来,啥话没说,拦下家兴,死活不让去。我一直纳着闷哩!”
“对对对,夜黑儿成家去的是老有林,他知道为的是啥事儿!”
青龙凝起眉毛,含住烟嘴,慢条斯理地吸起来。万磙子见他有滋有味地吸上了,上来扯胳膊:“看看看,你咋又抽上哩?”
青龙一把甩开他,吧嗒几下烟嘴儿,扬起眉毛:“要是这说,咱得准备大家伙。磙子娃,你回去,叫人扛把大铡刀!”
“啥?”磙子大怔,“扛大铡刀干啥?”
青龙斜看他一眼:“路上出啥事儿,咋办?”
磙子呵呵笑道:“他们只有俩,咱是六个人,怕个鸟!”
“这可是你说的!”青龙斜他一眼,拿起大刀,不急不忙地走出院子,出院门时,又甩下一句,“真要是出个啥事儿,我就推在你身上!”
“出个?!”万磙子耸耸肩膀,跟上来嘻嘻笑道,“不是吹的,我让他们先跑二里地,再追也来得及!”
又过半个时辰,日已当午,青龙打头,万磙子和四个民兵跟在后面,排成一个长溜儿,不急不慌地走到白龙庙门口,在外面拍门。进才迎出来,将他们领到大殿。门开着,宗庵听到声音,从门里走出来,站在门口低头哈腰。
青龙看一眼宗庵,见他两眼红肿,想是知道底细了,遂咳嗽一声,叫道:“地主分子张宗庵、张天珏!”
第一章 天雨雪(7)
张宗庵向前跨一步,两腿并拢,垂首站在当院里。这是近段时间学来的挨训姿势,宗庵站得很标准。万磙子眼睛一瞄,不见张天珏,扯开嗓门朝殿里吼道:“小地主张天珏,叫你出来哩,耳朵聋了咋的?”
青龙白他一眼,先一步走进殿门,一眼瞥见张天珏的漂亮娘子正和她的儿子一边一个,死死抱住他的两腿不放。天珏走不脱,只好蹲下来,三口子搂作一团,哭成泪人儿。青龙心里一酸,轻叹一声,退出门槛,掏出烟袋,看一眼日头,转对万磙子道:“磙子,看辰光,晌午是送不到了。依我看,咱也不必着急,干脆吃饱喝美,后晌再去不迟!”不待磙子搭腔,扭身对进才,“道爷,有白面没?”
进才点头应道:“有!”
“就烙葱油饼吧,吃着香!”
“没油,没葱花,白面也不多了!”进才小声嘟哝。
“愣啥哩!”青龙对怔在一旁的万磙子和几个民兵喝道,“全都滚回家去,有油的拿油,有葱的拿葱,有面的拿面,有啥好吃的,统统拿来,免得夜里喂耗子!”见万磙子和几个民兵转身走了,转对宗庵,“地主分子张宗庵听好,接上级命令,后晌押送你父子二人前往区政府接受训话。眼下没事,回殿里歇着!”
双龙镇在白龙河和黑龙河的交叉处,有五六百户三千多口人,一条大街贯通南北,在这块谷地是最繁华的聚居区,也是唯一的集市,逢单日大集。
万风扬心里有事,脚下自快,毛十里路不到半个时辰就赶到了。风扬直接赶到乡政府,也就是过去的乡公所。是进大院子,院墙很高。没有干部,十来个从镇上及周边村落先一步押来的地主老财排成两行,耷拉着脑袋站在院中雪地里。二十几个背三八枪的区队队员站在一边,区队长、河东黑龙庙的铁匠易六成挥着大手冲他们训话。院门处,不断有地主被村上的民兵们推搡进来。风扬扫一眼,众地主中,除去两个上岁数的妇女外,余下的全是成年男人,没有小孩。
风扬知道,这些地主都是判了死刑的,没有一个能活到明天。风扬注意到,肥胖高大的肉铺掌柜也腆着大肚子排在队列里。从神色上看,他似乎不知道是来送死的,就像他铺子里的待宰猪羊一样。
易六成训完话,转身没走几步,眼角瞥到风扬,赶忙拐过来,老远就伸出手:“哦,是风扬同志呀,来得蛮早哩!”
风扬迎前几步,握住他的大手:“来迟了!”压低声音,“六成大哥,小弟有件事儿求你!”
“啥事儿?”
“这儿不方便,找个僻处!”
易六成领他走进中队部,关上房门,笑道:“这儿中吗?”
风扬亦笑一下:“中!”
“啥事儿,神经兮兮的!”
“唉,”风扬轻叹一声,“我家欠下张宗庵的情,我妈定要救他一命,我拗不过,左想右想没招儿。你是我领导,我只能求求你,看能生个啥门儿!”
“判他死刑了?”
“夜黑儿判的。商量一整夜,村里不赞成,可工作队的韦同志一定要判,说是上面定下的,不好改了!”
“嗯,”易六成点点头,“是不好改!”
“昨儿的诉苦会开了一整天,村里没人说他不好,都说他是体面人,人好,心好。六成哥,你面子大,能不能跟领导通融一下,权且放他一马?”
“通融个?!”易六成苦笑一声,手指窗外那堆人,“你看他们,哪一个不是体面人?说句心里话,真正坏的没几个!”
“那……*也得讲究个实际!”
“风扬同志,”易六成沉下脸,“这话算我没听见!你还有啥事儿?”
“六成大哥!”风扬急了,扑通一声跪下,“小弟求你了!”
“哎哟哟,你咋弄起这个哩?”易六成赶忙拉起他,将他一把按在凳子上。
风扬小声道:“六成大哥,求你了!”
易六成思忖一会儿,摇头叹道:“唉,风扬呀,不是六成大哥不从,是这事儿压根儿没法整!县里其他区都土改了,就咱双龙区费下牛劲,为整山沟子里王金斗那个王八蛋,县大队先后牺牲上百号人,要不是调来一团正规军,还不知道闹成啥样?听老白说,刘书记最恨的就是通匪的,若是那帮老顽固没钱没粮,早就困死了!这些人全是通匪罪,刘书记亲手划圈,死定了!”
第一章 天雨雪(8)
“那……”风扬的脸色变了,“有啥法儿没?我妈说,要是我救不出宗庵,她就一头撞死。我妈要是撞死了,叫我……咋做人哩!”
易六成也觉得事儿严重起来,勾头思忖。有顷,六成抬头,两手一摊:“没啥法儿!”
风扬从袋子里掏出纸头:“你看看这个,中不?”
易六成白他一眼:“你明知道我不识字,咋念?快说,啥东西?”
“是张宗庵支援过八路军二百块大洋的证据,上面有签字!”
“谁签的?”
“我也认不全,就知道八路军这仨字!”
易六成装模作样地端详一会儿:“我这官儿小,做不了主。不过,有这东西在,就比没有强!我说个门儿,咱试试看。待会儿老白来了,你去求他。不瞒你说,大凡被押到这儿的,名单早就报给刘书记了。刘书记不点头,谁敢放人?”
“要是这说,求老白啥用?”
易六成眼一瞪:“啥用?看来你是不知情!老白在八路军里当连长时,刘书记不过是他的通信员,屁颠屁颠地跟在后面拎包!你求老白,只要他肯说话,刘书记咋说也得买个面子!”
风扬眼珠子一亮:“老白在哪儿?”
“就在区里。今儿*反动地主,县大队怕出事,调来几十号人,这阵儿就扎在河头上。老白和刘书记都来了,待会儿必定过来!”
“老白是大官,我一个小不拉子,咋能见上?”
“老白爱抽土烟,你去弄点好烟叶,越壮越好,候在这屋里。待他来时,我勾他过来,你顺口提说这事儿。老白是硬人,吃软话,你想几句好词儿,我再帮帮腔,或能救下宗庵一命!”
风扬眼睛发亮:“中!”
风扬别过易六成,到街上买来一捆特壮的上好烟叶,忐忑不安地守在屋里。小晌午时,白云天和刘书记果然走进院子,后面跟着几个县大队干部,腰里挂的是清一色的盒子炮。院中雪地上站的人也多起来,有二十来个,见大官来了,一齐立正,哈腰低头。刘书记扫他们一眼,没有训话,与白云天等大步流星地走进区政府办公室。
又候半个时辰,风扬听到门外脚步声响,不一会儿,易六成引着白云天有说有笑地走过来。还没跨进门槛,白云天的大嗓门就亮开了:“易六成,你的烟叶哩?”
“屋子里,”易六成笑道,“首长,只要吸一口,保管你忘记姓啥了!”
“你就吹吧!”白云天亦笑起来,先一步跨入门槛,见风扬站在屋里,打个愣怔,转对跟进来的易六成,“这是谁?”
六成指着风扬:“这是四棵杨村的万风扬,区队排长,你的小部下。我说的好烟叶就是他孝敬的!”对风扬,“你夜黑儿梦到的白大队长就在眼前,还不赶快敬烟!”
风扬打个立正,敬礼道:“首长好!”
听说是区队的,白云天呵呵一笑,扬手还礼:“好好好,你的烟哩?”
风扬从桌下摸出一捆烟叶,双手捧上:“请首长验看!”
白云天接过来,连嗅数下,查看一下颜色,点头赞道:“嗯,是好烟!”
风扬奉承道:“首长真是行家,不抽就知道好歹了!”
白云天接过六成递来的纸头,卷成烟筒儿,撕下一段烟叶,揉搓成末,塞进去按实。风扬呈上早已备好的火绳,白云天深吸一口,脸上的一块大疤飞扬起来,赞不绝口:“中中中,这味儿中,吸起来过瘾!”笑对风扬,“万风扬,你今儿算是立一功,老白半个多月没抽上好烟了!”略顿一下,“咦,你是从哪儿弄来的?”
“是从地主分子张宗庵的家里抄来的!”风扬不失时机,将话头儿扯到正题上,“张宗庵别的没本事,弄烟是好手。经他手炕出来的烟,连西安人都爱抽哩!”
白云天转向易六成:“这事儿可是真的?”
易六成笑道:“万风扬吃下豹子胆,也不敢蒙骗首长呀!我也听说,一到出烟时节,四棵杨村头就会车水马龙,闹猛着哩。张家的烟叶儿,名声扬得远喽!”
白云天挠挠头皮:“这沟里我串过多年了,咋就没听说过这事儿?”
六成笑道:“首长净忙大事,咋能听说这些鸡毛蒜皮?再说,张家的烟叶壮,不是行家禁不住,买起抽不起!”
第一章 天雨雪(9)
“嗯,这话实,听着美!”白云天狠吸一口,咽进嗓子眼,又从鼻孔里喷出来。
“首长,”风扬迟疑一下,“这些烟,以后怕是抽不到了!”
白云天一怔,猛然想起什么,轻声问道:“那人也在这院里?”
“就快到了,”风扬应道,“这在路上哩!”顿有一时,轻叹一声,“唉,首长,我有句不该说的话,*谁都没啥子,*这个人,有点屈了!”
“张宗庵?”白云天眯起眼,自言自语,“好像也是通匪罪!”
风扬结巴了:“是……是哩!”
白云天直盯风扬:“你这说说,咋个屈他了?”
万风扬流下眼泪:“张宗庵是好人,前阵子开批斗大会,村里人上台,没人控诉他不说,反倒为他说出一堆好话。张宗庵行善一辈子,咱要是*了,村里人会……会咋想?”
白云天捏碎烟头,眉头皱起,在屋子里来回踱步,脸上大疤的颜色明显暗淡下去。踱一会儿,他顿住步子,两眼盯住风扬,语调严肃而低沉:“万风扬同志,看来你上反动地主的当了!反动地主总是善于伪装,表面上做善人,背地里干坏事。我且问你,张宗庵家有多少地?”
万风扬心里一寒,声音有些哆嗦:“二……二百多亩!”
“你看看,”白云天的大疤一下子飞扬起来,“他这么多地是打哪儿来的?还不是残酷剥削贫下中农得来的?贫下中农不去控诉他,反倒说他好话,一定是中了他的糖衣炮弹!”
万风扬的嘴唇动几动,话也说不囫囵了:“首……首长……”
“首长说的是,”易六成的小眼睛眨巴几下,接过话头,“就凭拉拢腐蚀贫下中农这一宗罪,就该枪毙他十次!”转对风扬,“风扬,我问你,像张宗庵这样的地主,你村里一共几家?”
“就……就他一家!”
“哦?”易六成做出若有所思的样子,自语,“要是这么说,今儿*他,倒是便宜他了!”
“你这话啥意思?”白云天的目光看过来。
“没啥子,”易六成嘻嘻笑道,“首长,我是说,今儿毙他,他两眼一黑,啥都不说了。像他这种假善人,这又资助顽匪王金斗,属于罪大恶极的反动地主,不该这么便宜他。依我看,应该把他树成反动典型,让他天天站在台子上,发动贫下中农每天斗一场,一直斗,斗到老,斗到他死!”
白云天白他一眼,蹲在地上,随手抽根烟叶,两手揉成碎末,掏出一张纸头,皱起眉头,慢慢卷起来。
风扬从袋中掏出那张纸头:“首长,你看看这个!”
白云天接过纸头,看也不看:“啥东西?”
“那年八路军路过这里,张宗庵也支援过大洋两百块,这是收据!”
白云天瞄一眼,忽地站起来,眼珠子锃亮:“大胡子!”
易六成看一眼风扬,眯起眼:“大胡子?”
白云天一拍大腿:“是我哥儿们!奶奶的,这是他的收据。别的字我认不出,他这签字错不过!”
风扬长长地松出一口气,试探道:“首长,张宗庵的事,能不能将功赎罪?”
白云天将纸条塞进袋里,转问风扬:“他家几口子?”
“四口子,有张宗庵、子张天珏、媳邓芝娴,还有一个小孙子,叫张新乔。邓芝娴是扬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