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获 2007第6期-第5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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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起来,这已经是他家丢失的第二辆机动车了。第一辆是助动车,黑色的, 冬天很难发动。电动点火早已经形同虚设,每次都必须使劲地用脚发动。有时候 要踩十几脚,人都踩得热血沸腾了,车才发动起来。开动的时候,后面排气管嘟 嘟嘟地冒出黑烟。秦波必须把车开得最快。如果是开得慢,浓黑的烟就会呛着自 己。所以后来那辆车被偷,秦波一点也不心疼。他相反很奇怪地感到庆幸,好像 小偷是做了一件好事,替他处理了一件废物。
骑岑洁的自行车上了几天班,秦波才感到失去了破助动车,还是挺不习惯。 学校到家还有点远,顶着凛冽的北风上班,踩得都有点气喘吁吁。于是他和岑洁 商量,买了一辆白色的轻摩。这辆轻摩质量好多了,价格也不是破助动车所能比。 不光点火容易,开起来特别轻松,提速很快。它的价格,是原来那辆破车的三倍。 一分价钱一分货,秦波觉得物有所值。
这辆轻摩大半年开下来,秦波对它有了相当的感情。虽然它免不了也要坏, 但和以前那破车比起来,完全不是一回事了。经常对它进行修理的大马也夸这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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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说它是轻摩中质量最好的。可它却被偷了!
秦波打电话报警。警察说,你过来一趟吧,报个案,录个口供。秦波对警察 历来没有好感,也知道报案也是白报。这么些年来,家里被偷的自行车,已经多 得无法算清楚。还从未听说警察能帮助找回过一辆的。谁家家里遭了贼,打了
110,也最多就是过来煞有介事地拍几张照片,此后便不了了之了。丢了轻摩, 秦波实在感到心疼,所以报了警。但警察却让他自己去派出所录口供。秦波有点 火了,说:“我不报了!”警察说:“你不报是不行的,丢了车一定要报。你要不 报,人家拿你的车去作案,你要负责!”
秦波说:“那你们总得来现场看一看!” 他的口气很硬。他心里有气。他的愤怒,既是对小偷的,也是对警察的。双
重的愤怒交织在一起,在电话里向警察发泄。警察就让他报了地址,说,那你等 着。
等了四十分钟,警车才来。警车停下来,警察下车说,哎哟,你们家太难找
了!
秦波心想,县城里谁不知道龙庭小区?我们家怎么难找啦?
“酋长”对着警察狂吠,警察之一对狗跺跺脚,说,这是一条狼狗吧?
陶阿姨过来想喝住“酋长”,她一定是觉得它这么叫,对警察是不恭吧。但
狗不听她的,它叫得更凶了。 警察疑惑地说,你们家狗叫这么响,刚才有人来偷车,它怎么不叫? 秦波没好气地说,我也不知道! 警察说,会不会你没把车停在门口?你是不是忘了,停在了别的地方? 秦波说,不可能!我就是停在门口的。我天天中午都这样停的。 警察说,那你们家的狗就奇怪了,见了小偷不叫,见了我们狂叫。 是有点奇怪,秦波心想。 警察问了轻摩停放的具体位置,停放的朝向,龙头往哪边歪,问得煞有介事。
秦波一时产生了幻觉,好像他的车还有找回来的希望。 最后警察说,你跟我们一起去派出所,录一下口供。 警察让秦波就坐他们的警车一起走。秦波起先有点觉得牛逼,自己坐警车了!
它会不会一边开,一边闪灯,一边呜呜地响警笛。它会开得很快吧,横冲直撞, 见了红灯也不停。是不是很威风啊?
可是钻进警车之后,他突然感到了一些异样。他突然觉得,自己这是被警车 带走,他们要把他带去哪里?他还能回来么?他们会不会把他铐起来,刑讯逼供?
他很紧张,心突突地乱跳。 他忽然想下车,他不能跟他们走。可是车已经开动了。 他又想应该给他的老同学史政委打个电话,史是公安局的政委,应该给他打
电话,让他来救人。他已经坐在警车上了,已经在警察的控制下了,史政委会来 救他么?他会不会关机,或者不接听?
警车不慌不忙地向派出所开去。坐在后面的秦波,心里慢慢恢复了平静。他 觉得自己太过敏了,敏感得有点儿可笑了。他为什么要害怕?虽然他是个嫖客, 但他们知道么?他们不是为了这事儿才来的。他们是因为他丢了车才来的,他现 在是去报案,是去为他的车录一下口供。他是受害者,他有什么好怕的!
到了派出所,他给岑洁打了个电话。她在一个饭局上,电话里听上去那地方 吵闹得很。他告诉她,家里的轻摩被偷了,他现在在派出所,他报案了,在录口 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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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厌其烦地向岑洁汇报。他这样做,是为了去除内心不必要的恐慌。他对
她说,也是在对自己说,他要明确他来派出所,不是被警察带来的,跟嫖了刘国 珍是不搭界的,他不会有任何麻烦,他是来报案的。他是受害者。
岑洁那儿虽然吵闹,但她明显感觉到秦波的不安。她于是安慰他,她说,报 什么案呀,丢就丢了,丢了就是要我们买汽车了!
秦波在一个警察对面坐下来,开始录口供。他坐得很拘谨。他很快感觉到了 自己的拘谨,他觉得自己很没出息。我又不是来受审的,他对自己说。因此他故 作潇洒,架起了二郎腿。但是,他很快发现,这样的坐姿,让他自己感到很不舒 服。就像是在演戏,他感到别扭。他于是又恢复了先前拘谨的姿态。
让他在笔录上签字的时候,他很忐忑。他偷眼看了一下警察,怕他突然取出 一副手铐来。
你可以走了,警察说。 他感到一阵轻松。
但他没有马上走。当他不再有被捕的心理阴影时,他嚣张的一面抬头了。他 向警察指出,他来的时候,是警车带他来的,现在让他走,他家那么远,他怎么 走?
警察不耐烦地说,怎么走你自己解决!
当明白秦波是要警车送他回去时,警察笑了,说,我们又不是出租车,你坐 出租车回去吧!
秦波很恼火,批评了警察的态度。同时,他掏出手机,要给史政委打电话。 他说,我要给你们领导打电话!
警察说,你打好了,我又没犯什么错!
秦波拨了三四次,史政委都没有接听。他很狼狈,除了继续拨打,没有任何 办法让自己下台。警察显然看出了其中破绽,凶狠地说,你最好走远点,别在这 里妨碍办案!
秦波的心里别提有多窝火。花了十块钱打车回到家,见了“酋长”,一脚把 它踢得汪汪乱叫。
C
轻摩被偷之后,秦波又从车库里取出岑洁的那辆女式自行车,用一条穿破了 的旧裤衩,把自行车上上下下擦了一遍。骑它上下班,路上他不能遇到白色的摩 托车,一看到,就忍不住盯着看。现在除了性感女人,街上又多了一样吸引秦波 眼光的东西了。
大马的修理铺门口,每天都停着几辆摩托车。也有白色的。但秦波从来不敢 停下来,更不敢过去查看。有次大马主动与他打招呼,喊道:“骑自行车哪?轻摩 丢了么?”秦波假装没听见,只顾骑着车走了。他到底是不是一个嫖客?嫖没嫖过 刘国珍?这个问题在秦波的心里,变成了一块结石。许多时候,他肯定自己没有 做过那样的事。不要说刘国珍,他谁都没嫖过。但是,不管嫖没嫖,他都无法走 出这个阴影。他脑子里那个强大的声音,经常会逼迫他承认,他就是一个嫖客! 他就是嫖了刘国珍!他因此怕想到刘国珍,怕人提到她。她曾经是大马的女朋友, 他因此也怕见到大马。
如果他的轻摩没丢,他就免不了还要和大马打交道。所幸的是,他的轻摩不 见了。他真的感到庆幸。
有时候,他希望大马消失。在这个县城里,在他的生活里彻底消失。也许大 马嫌这个县城太小,到更大的地方去发展了;或者他在这里生意做不下去了,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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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卷铺盖打道回府了;甚至,他遇上了车祸,或者惹了黑社会,死了。秦波想到
自己这是精神谋杀,有点不寒而栗。 有天经过电视台,电视发射塔下聚集的人不少。秦波也停下来看热闹。只见
电视塔上爬了一个人,爬得很高了,看上去只有兔子大小。听边上的人说,这是 个外来民工,爬到一定的高度,要跳下来自杀呢。秦波仰头看,他已经爬得够高 了。从这么高的高度跳下来,死是没有问题的,一定会摔成肉酱。那他还有必要 继续向上爬么?他是要吸引更多的看客,要引起社会充分的注意:警察来了,报 社电视台的人都来了。他还在向上爬,也许他只是对攀塔这项运动着了迷?
为什么?为什么?人群中不断有人在提问。提问者,都是最新加入围观行列的。 秦波听说,这个人是因为在建筑工地上干了一年活,没拿到工资。他拿了一把刀, 要去行刺包工头。但包工头早已人间蒸发,他带着民工的血汗钱,和一个年轻女 人,不知跑到什么地方去了。民工急火攻心,杀不了包工头,就决定杀自己。 秦波突然觉得,这个人,会不会是大马呢?看他悬挂在天空上的身影,确实 有点像大马。但是不对呀,大马不在建筑工地上干呀,大马是修摩托车的,不可 能有人拖欠他工资。但是看那兔子大的身影,还在电视塔上一点点地向上蠕动,
他看上去和大马太像了!秦波的内心一阵激动。 这时候有人拍了拍秦波的肩膀,他一回头,看到了大马。大马对他憨厚地笑
着。
秦波吃惊不小。他的脑子一时转不过弯来,他认为大马此刻正在高高的电视 塔上,怎么突然站到他面前了呢?他像遇见了鬼。
警察提着喇叭,开始向天上的民工喊话。与此同时,消防队员则在电视塔下 摆放了气垫。因为不知道民工会向哪个方向跳,所以必须在电视塔的四周都放上 气垫,但气垫不够。消防队于是又弄了许多棉被来。天知道他们是从什么地方弄 来的。据秦波猜测,一定是从附近的“新闻宾馆”里搬来的。宾馆客房里所有垫 的盖的,都被紧急动员起来。不过这样做很可笑。垫这些东西有用么?民工爬得 那么高,他要是跳下来,就是跳在水里,恐怕也会摔死。他爬得实在太高了。
“人的生命是最宝贵的,生命只有一次,人人都应该好好珍惜!”警察的喊 话,就像在诗朗诵。许多人都笑了。
民工不动了。他是被这诗一样的语言打动了么?还是他爬得累了,想歇一歇
了?
起风了,风突然变得很大。秦波的头发,被风吹乱,很不舒服。风似乎越来
越大了,似乎电视塔都被吹得摇来晃去的。 警察也很为民工的安全着急。谁都 很担心,他会像一片叶子,被风吹得飘落下来。
警察喊:“抓紧了!你要用力抓紧,别让自己掉下来啊!” 大家都相信,在高空,风比地面上要大得多了。 这时候有两个消防队员开始攀塔了。他们先是爬得很快,渐渐就慢了。
“我们的人来帮你了!你抓紧了别动,他们很快就上来救你了!”警察喊得嗓 子都有点嘶哑了。
一只鸟从天空深处飞落下来,大家禁不住惊叫。大家以为是民工从电视塔上 跳下来了。
这出戏一直演到夜幕降临,三个人影在电视塔上慢慢向下蠕动,他们的影子 越来越看不清了。
大马坚持要请秦波吃晚饭。不管秦波说什么,大马都抓着他的自行车龙头不 松手。秦波虽然心虚,但慢慢也看出大马的诚意来了。最终他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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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波非常后悔和大马一起吃晚饭。大马抓着他的自行车龙头不放,他宁可不
要了那自行车,也不要答应和他一起吃饭。他敏感地提防着大马,注意着他的表 情和他的一举一动。他要弄清楚,大马请他吃晚饭,到底是什么目的。他是要向 他摊牌么?他会突然掏出一把刀子来,对秦波说:“你嫖了我的女朋友,你说,该 怎么办?”或者就是趁他不注意,把随身带着的毒药放进啤酒杯里,要他喝下去。
所以秦波始终不喝酒,也不喝饮料。 大马倒也不介意,自顾喝酒。让服务员给秦波泡了杯绿茶。 一瓶啤酒都没有喝完,大马的脸就红了。他的脖子和眼睛都红了。秦波听别
人说,喝酒容易脸红的人,一般都是好人,是耿直的人。而那些怎么喝都不会脸 红,甚至越喝脸越白的人,是难弄的人,是有城府的人。看到大马红成那样,连 敞开的胸部都红了,秦波想,他也许全身都红了,连脚趾头都是红的,就像一只 煮熟的虾子。他这么红,一定是个好人,是个心地善良的人。秦波内心不再像刚 才那么戒备了。他慢慢放松了,开始坦然地吃菜。
喝多了酒,大马话越来越多。他先是反反复复地向秦波表示感谢,说他被警 察抓进去的时候,多亏了秦波搭救。他一杯杯地敬秦波,一杯杯地干掉。他叫秦 波“恩人”,几次要跪下来向秦波磕头,都被秦波制止了。
“来来来,我敬你们一杯!”小饭店的老板娘拿了一只空杯过来,抓起桌上 的酒瓶,给自己满满斟上啤酒。她的头发做得很讲究,但看上去很刻板,像是整 个用胶水固定住了,就像戴着一个华丽的假发套。她的脸很奇怪,皮肤又粗又红。 不是喝了酒的那种红,而是像烫伤一样的僵硬的红。她脸上堆着笑,那些粗红的 肉,就更僵硬了,彼此大陆板块一样挤压着。她身上涂得很香,那香味霸道得很, 一走近来,就让所有的人闻到了。秦波很不喜欢她,简直是讨厌她。但对她的到 来,基本还是持欢迎态度。因为他早已厌倦了大马,讨厌他不断重复的话,不断 重复叫他“恩人”,还屡屡坚持要向他下跪感恩。老板娘就像救星一样出现了。 至少她的出现,能暂时阻止大马的哕嗦。
“我不会喝酒,”秦波说。 老板娘霸道地坚持要秦波喝,她武断地下结论说,没有男人不会喝酒的。她
接着问秦波:“那你会抽烟吗?会玩女人吗?”没等秦波回答,她接着说:“你不会 抽烟,不会喝酒,不会玩女人,还叫什么男人?”
秦波被她说得有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