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汉帝国风云录-第3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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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杀死了侯爷,杀死了朝廷大员,我要到陛下面前告你。”
李弘理都没有理他,伸手拿起案几上的一卷竹简,狠狠地砸到他的身上,“滚,滚到洛阳告我去。看看是你死还是我死。”
宋典被李弘的暴唱吓了一跳,骇然退了一步,一脚踩到了那卷竹简上。他眼角扫过竹简上面的字,霎时惊出了一身冷汗。上面霍然是揭发宋典倒卖盐铁的证据。宋典一把抢过那卷竹简,掉头就跑了。
天子得报,甚为愤怒,下旨重责李弘和麴义,罚李弘俸禄六个月,罚麴义俸禄三个月,各自谢请罪表。
老中官们此时恨不得吃李弘的肉喝李弘的血了。年初毕岚在冀州死了,大家哑巴吃黄连不好说什么,但现在夏恽给他活活弄死在河东,大家再也忍不住了,缠着天子要杀他,甚至还说去年初小黄门左丰在冀州被蚁贼所害也是李弘暗中指使的。天子给他们天天吵,烦透了,无奈一人给了点安慰费,叫他们回家歇着去,不要再来伺候了,由小中官们伺候就行了。天子还说,民间都说你们是十常侍,但其实你们有十二个人,现在死了两个,正好,名副其实了,好事嘛。老中官们气得血都吐出来了。
天子给李弘写了个手诏,说自己为了平息老中官们的愤怒,花了不少钱,叫他不要再闹了,自己已经给他层出不穷的花样弄得焦头烂额了。让李弘安心屯田,尽早到幽州平叛,做点正经事,不要没事就闯祸,临了,不忘补一句,赶快把查抄的赃物送到京城来,过年朕的开销大,等着要钱用。
李弘随即上表请罪,派人把二十多亿赃物送到了京城,同时举荐赋闲在家的原大司农王瀚到河东任职太守,重建河东府。
李弘的这一举措大出朝廷官僚们的意外,他们原以为李弘要趁机控制河东郡,没想到他却主动把王瀚推了出来。有王瀚坐镇河东郡,不但可以杜绝河东的贪污**,还可以防止李弘大肆盘剥河东的盐铁之利,另外,也可以照顾到京中权贵在河东郡的利益。大家皆大欢喜,弹劾李弘的声音马上就消失了,但天子非常不高兴。
王瀚的正直和清廉那是天下有名的,但老头为了往国库里扒钱,常常不择手段,欺上瞒下,招摇撞骗,无所不用其极,至今大司农府还欠着天子和太后的钱没有还。天子念其忠心为国虽然没有因为上次的顶撞惩罚他,但也不想再让他沾钱了,这老头太难对付了,狡猾透顶。天子迟迟没有下旨。
大臣们天天催,河东府不能没有太守啊,假如真让李弘掌管河东政事,那他岂不是权倾天下了。李弘好不容易主动退一步,举荐了王瀚,而京中权贵也中意王瀚,这么难得的好事怎么能拖呢?
李玮接到李弘的信后,急忙拉着自己的老师将作大匠朱俊去劝王瀚给天子上个谢罪表。这老头被朋友们用钱从北寺狱赎出来后,至今连个谢罪表都不写。朱俊怎么劝都没用,只好自己帮他写了一个,让王瀚的家人瞒着他在上面盖了个印,然后又亲自送给了天子。他和皇甫嵩、卢植等人说了半天的好话,天子这才松了口。
“诸位爱卿都知道,并州和河东的盐铁之利如今都是直接送到万金堂。”天子问道,“如果他从中作梗,把钱偷偷塞给大司农府,朕是杀他呢还是夸他?”
卢植急忙说道:“陛下,主持重开并州和河东盐铁的是镇北将军府,送钱给陛下的是镇北将军,而不是河东府,陛下难道忘了?”
“哼,你们不要哄骗朕。”天子怀疑地看着他们,不屑地说道,“屯田之事一旦有了眉目,镇北将军就要率部北上平叛,李爱卿哪里还有时间管这事?具体操办的还不是州郡府衙。”
“陛下可以给镇北将军下旨,让他设立盐铁都尉,专门负责重开盐铁的经营之事,专门给陛下送钱,陛下以为如何?”
天子想了半天,说道:“好吧,就依爱卿所言。”
圣旨一下,王瀚立即上任,开始在洛阳征募府衙掾史。
王瀚的门生故吏本来就不多,大部分都在大司农府任职,现任大司农袁滂考虑到他们在大司农府任职多年,精通诸般事务,所以一个都不许请辞。而京中的士子们都知道跟在王瀚后面肯定没有油水可捞,尤其王瀚容易得罪天子,随时都有牢狱之灾,加上他这几年得罪了太多的人,所以几天下来,都没有应募的人。
士子不愿应募,除了王瀚本身的原因以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就是李弘在河东血腥肃贪,短短十几天内几乎把河东的官僚杀光了,这件事让大多数士子望而却步。这个年头,有几个当官的不贪污受贿,如果主掌河东兵事大权的李弘动不动就来一下肃贪,有几条命送不掉?
王瀚很无奈,也很寒心。这就是今日的大汉国士子,想着为国尽忠的寥寥无几,想着当官后贪赃枉法的却比比皆是。
此时两位被罢职的太尉出面了。张温和崔烈被罢职后,太尉府中的门生故吏有的被推荐征募而走,有的回家了,还有一部分跟在两位大人后面做学问。两位大人深知河东郡对并州屯田和拱卫京师的重要性,所以劝告自己的门生故吏,如果京中没有什么牵挂,还是到河东去为国效力吧。在国家危难之际,做学问毕竟没有什么意义。
原太尉张温的长史桑羊有感故主的忧国忧民之心,率先背着包袱走进了王瀚的家里。原太尉府的门生故吏受其影响,陆续有三十多人随后而去。王瀚大喜,有这帮精通政务的官吏随行,何愁河东不定。
王瀚随即带着他们匆匆离京赴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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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山雨欲来 第二十五节
名震天下的蔡邕回京了。
昔年在东观(大汉国的国家图书馆)校勘五经和诸子百家典籍,编撰《后汉记》的一帮老友相迎于百里之外。尚书卢植、侍中韩说、太乐令张训、太学祭酒马日磾和须发苍白的蔡邕紧紧拥抱。
“十年,整整十年。”蔡邕激动得喃喃自语,泪如雨下,“我总算又回来了。”
光和元年(公元178年)秋,天子在南宫金商门崇德署问策,时为议郎的蔡邕直言劝谏,在奏章中直接点名痛骂天子的乳母赵娆,永乐门史霍玉是奸邪,指责中官所推荐的太尉张颢、光禄勋伟璋、长水校尉赵玄、屯骑校尉盖升等都是贪图名位财物的小人,还说京师吏民中盛传宫中有个叫程大人的中官耆宿,即将成为国家大患,请天子严加提防。此奏被当时的大长秋曹节看到了,他添油加醋地四下一说,顿时惹出了轩然大波。
蔡邕所说的这个程大人就是中常侍程湟,程湟的女婿就是大汉国有名的酷吏阳球,也就是后来把中官黄门令王甫父子三人活活打死的那个阳球。阳球属于严刑苛法的酷吏,与贪污无涉,他为官清廉,不畏权势,也有政绩才干,但性情严厉,睚眦必报。阳球时为尚书令,他和蔡邕的叔父蔡质有过节,而蔡邕的对头大鸿胪刘郃和阳球却是好朋友。几个人狼狈为奸,诬陷蔡质蔡邕叔侄,把两人下了大狱,随即就被判了弃市大刑。还好中常侍吕强和一帮大臣以死劝谏,天子才免了他们死罪,流放朔方。阳球依旧不放过他们,派人一路追杀。但那刺客仰慕蔡邕,中途跑了。到了朔方,蔡邕又把时为朔方太守王智,就是黄门令王甫的弟弟得罪了。第二年,天子虽然经卢植等一帮大臣的劝谏赦免了蔡邕,让他回京,但蔡邕担心回京后遭仇人陷害,圣旨也不接,跑到吴郡一带逃难去了。
此次,朱俊的儿子朱穆奉旨寻找蔡邕。蔡邕接到天子的圣旨后,知道不回来不行,这才无奈地带着十二岁的女儿蔡琰回到阔别了整整十年的洛阳。
老友十年不见,互诉衷肠,均感光阴荏苒,弹指间,已是物是人非。
老友杨赐已经仙逝,仇人程湟、阳球、王甫也魂归地府。但这世道却比当年更加不堪。
“伯喈,如今京中形势异常险恶,一场惊天大祸旦夕将至。”卢植叹道,“你已五十有五了,一生坎坷,还是早点回家过点稳日子吧。”
蔡邕苦笑,感激地说道,“子干,我知道,我根本就不想回来。此次进京,一来是想见见诸位老友,我年纪已大,时日无多,趁着没死来看看你们。二来是想见见陛下,十年没见,我也有点想他……”
“伯喈,我可要警告你,你可千万不要再犯老毛病。”马日磾挥手打断他的话,严肃地说道,“陛下是要见,但你无论如何要闭上你的嘴,不要再招惹祸事了。”
蔡邕掀掀嘴唇,想说什么,但终究没有说出来。老朋友的关爱,让他实在难以启齿。他之所以回来,就是想在有生之年,再劝劝陛下,为岌岌可危的大汉国再尽点绵薄之力。他希望陛下能铲奸佞,用贤能,重振大汉。
卢植显然看出了蔡邕的心思,他长叹一声,缓缓劝道:“伯喈,你清楚今日的京都形势吗?”
蔡邕拱手说道:“子干,愿闻其详。”
“你在江东,可听说过豹子李弘?”
“听说他是一个血腥残忍的悍将,甚为陛下恩宠,如今已是重镇将军了。”蔡邕点点头,说道,“江东人说,陛下着意栽培他,是为了掣肘大将军,是为了皇统,以我看,陛下这是在养虎为患,是想把大汉国送进亡国的深渊。子干,你突然提起他干什么?”
卢植沉吟半晌,说道:“今日京中形势之所以错综复杂,暗流涌动,危机四伏,和他有莫大的关系。大汉国会不会亡国,已经在他一念之间了。”
蔡邕骇然变色,失声问道:“有这么严重?”
马日磾和韩说、张训也惊骇地望着卢植,目光中尽是疑问。
“今日的李弘手握重兵,掌黄河以北三州两郡之兵事,权力不为不大,但他所带给我们的不仅仅是他本势的膨胀,而是他对大汉国社稷的威胁。”
“他在并州招抚黄巾,安抚流民垦地屯田,然后又以并州屯田为筹码,逼迫朝廷重开盐铁,其肆意践踏大汉律,违背祖制的暴行令人瞠目结舌。你们想一想,如果一个朝廷重臣为所欲为到了这种地步,他对国家,对朝廷,对大汉臣民所造成的影响是什么?如果将来各地的守疆大吏都如此效仿,臣重而君轻,则皇权何存?大汉的天威何存?”
“可笑的是,天子和大臣们为了一己之私,置国家社稷于不顾,任由李弘胡作非为,甚至还有大臣推波助澜,尽心尽力地帮助李弘,唯恐天下不乱,可悲啊。”
“天子庸碌,目光短浅,自不必说,但三公府和大将军府也如此短视,实在令人失望。如果盐铁之议不能通过,朝廷就能牢牢控制住镇北将军部的财政,这样一来,李弘虽有近忧,却无远虑,但如今一切都迟了,都迟了。”
“现在镇北将军部虽明为主掌黄河以北三州两郡之兵事,但实际上已经独揽了并州和河东两地的军政大权。如今李弘要兵有兵,要钱有钱,如果他平定了幽州叛乱,稳定了北疆边境,再在并州屯田成功,试问,天下还有谁能克制他?”
“五年之约?”卢植惨然一笑,“五年后,陛下还能制约李弘吗?”
“李弘之祸犹胜于奸阉之祸,但大汉君臣们视而不见,一个个沉溺于权势之争而不能自拔,将来必定要自食恶果。”
“李弘之祸和奸阉之祸一样,都是陛下为了自己的私利而一手造成的,他们的背后有强大的皇权为支撑。我等势单力薄,根本难以与其比肩,只怕将来……”
蔡邕、马日磾等人目瞪口呆。
“子干,国库没钱,陛下又死抱着自己的私库一毛不拔,在这种情况下,镇北将军部提议重开盐铁也是无奈之举。没有钱,并州屯田立即就会失败,而流民随即就会暴乱,那我大汉国还不一样要……”马日磾迟疑了一下,小声说道,“子干之言,未免有失偏颇。”
“叛乱可以让李弘一个一个地去平定。叛乱没有了,李弘的兵也基本上打完了,那个时候大汉国虽然饱受摧残,奄奄一息,但大汉国还在,只要大汉国还在,就有重新振兴的一天,但如果我们连大汉国都没有了……”卢植哀叹一声,满脸悲凄。
“子干,事情还没到那一步,你不要这么灰心丧气嘛。”张训说道。张训五十多岁,身材瘦弱,深陷的眼窝内有一双睿智的眼睛。他出身世家,这次也是坚决反对朝廷重开盐铁。
“事情已经朝这一步在走了。”卢植摇头说道,“朝廷如今已经深陷皇统之争,京中各方权势为了自己的命运和将来,正在舍命相搏,谁还有余暇去顾及李弘?陛下和朝廷只要李弘能平叛,能守住北疆,李弘要什么都会答应?等到有一天李弘羽翼丰满了,而洛阳各方权势为了皇统厮杀得血流成河的时候,李弘会怎么做呢?他如果是忠臣,则大汉兴,如果是奸臣,则大汉亡,但无论他是忠臣还是奸臣,他都是一代权臣了,这对大汉国来说,是祸还是福呢?”
“所以我说,大汉国的兴亡,将来就是在李弘的一念之间啊。”
身材胖胖,长相忠厚的韩说说道:“子干,李弘不过是一介武夫,年轻又轻,又没有学识,大字也认不得几个,他能有这么深的心机吗?你是不是太看重他了?”
卢植苦笑,说道:“看看这次盐铁之议是如何通过的你们就应该明白李弘的本事了。在朝野上下几乎异口同声高呼反对的情况下,盐铁之议竟然神奇般的通过了,诏令全国了,试问诸位,你们能做到吗?但李弘做到了。因此我们还能说他是个粗野的武夫吗?”
卢植接着连连摇头,难以置信地说道:“我真的不敢相信,已经是重镇将军的李弘在你们的眼里竟然就是一个野蛮的武夫,他一刀一枪砍出来的军功难道是假的?他战无不胜的战绩难道也是假的?你们如此瞧不起李弘,也难怪朝中的那些大臣们了,这就是我大汉国的悲哀啊。”
马车里陷入了沉默。
“子干,盐铁之议到底是如何通过的,你能说说吗?”蔡邕忽然说道,“也许,我们可以从中看到李弘是不是一个野心勃勃的权臣,将来是不是一个祸国殃民的逆臣贼子。”
卢植眉头深锁,额头上的皱纹紧紧地粘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