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汉帝国风云录-第49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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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弘大为惊讶,“西域人?怪不得我怎么看他都不象是乌丸人和鲜卑人。这人大汉话说得非常流利,到我大汉许多年了?”
“这人过去在洛阳、长安经商,还在洛阳购置了宅院田产。”杨智说道,“告缗令一颁布,他立即逃到了长安,想回西域去,但因为西疆叛军势大,他担心路上被杀了,于是又掉头逃到了晋阳。”
李弘一边走,一边连连点头,“这里的胡商多吗?”
“这几年陆陆续续来了不少,西域诸国、羌人、鲜卑人、匈奴人、乌丸人、丁零人、扶余人都有。”
一个中年人背着一袋粟米走了过来。李弘上前拦住他,和颜悦色地问他这粟米一斛多少钱。那人见李弘穿着一身皮甲,知道是个军官,急忙跪倒回道:“回大人,一百钱一斛。”
望着中年人匆匆离去的背影,李弘非常感激地对王柔说道:“粮价能下来,要谢谢王大人、令狐大人和晋中的诸多门阀世族。”
王柔苦笑:“大人哪里知道我们的苦楚。我们虽然倾尽库房所有,还通过亲族朋友从冀州运来了大批粮食,把粮价狠狠地打了下来,但我们却因此和河东门阀结下了仇怨。”
这事李弘知道。迫于赵岐、许劭、杨奇等人的压力,晋中门阀这次算是帮了北疆的大忙,他们竭尽全力,一个月之内把粮价从三千钱一斛打压到了三百钱一斛,但晋中门阀这种做法,却严重伤害了河东门阀的利益,双方因此成了仇人。河东卫阀的卫固,还有徐陵,麴忠等人坚决不到龙山,就是为了此事。
晋中门阀的地域优势太明显。晋阳是北疆的军政中心,北疆的显赫人物基本都集中在这里。另外,最近王阀、令狐阀和郭阀纷纷主动向北疆诸将示好,玉石、鲜于银、华雄、段炫、文丑、余鹏、尹思等人先后娶了这些门阀的女儿为妻,晋中门阀在北疆的影响力更大了。
李弘有心要压制晋中门阀,所以对此事一直没有表态。他看看王柔那张夸张的苦脸,微微笑道:“刘虞大人在幽州把粮价压到了三十钱一斛,如果我们也能做到,河东门阀就要吐血了。”
(一斛就是一石。)
第二卷乱世豪雄篇第一章危机四伏第十五节
李弘在晋阳大市转了一圈,然后又到护田中郎将府去了一趟。晋中民屯区主要官吏把有关明年休耕的事作了详细说明。骠骑大将军府考虑到当前黄巾之祸越来越厉害,很难确保冀州明年有充足的余粮供应北疆,所以骠骑大将军府数次建议护田中郎将府重新拟定休耕之策,尽可能再种一部分田地以缓解晋中粮食短缺的危机,然后在此基础上实行一年到三年不等的休耕轮种制度。
议事进行了很长时间。晚饭李弘和护田府的官吏在一起吃的,也就是简单的面饼就菜汤。席间李弘很感慨,说了不少感谢诸吏的话。在今天大汉困苦不堪的境况下,北疆能顽强坚持下来,能保证三百多万百姓勉强维持生存,能保证十几万边军戍守边塞,能保证北疆没有流民暴乱,诸位大人居功至伟啊。
诸位屯田吏看到李弘穿着破旧的皮甲和战靴,和他们坐在一起津津有味地吃着简单的粗食,一遍遍地说着感谢不尽的话,心里十分的欢喜和安慰。
李弘如今已是大汉上卿了,不但位高权重,就是食邑也有八千户,但他依旧象过去一样,衣着简朴寒酸,吃着和士卒一样的食物,住着和士卒一样的军帐,他还把自己所有的俸禄和食邑都捐了出去,什么奢华的物品,豪华的宅院,肥沃的田产,和他都没有关系。在晋阳的门阀富豪中流传着一句笑话,说大汉国的大将军中,孝武皇帝朝的卫青算是很穷的。但今天却出了一个更穷的。卫青好歹还有一处宅院,李弘却连个住处都没有,穷困至极。这种人就是白痴。
李弘听了之后不以为然。大汉国这种白痴还真的不少。前太尉桥玄死的时候家中没钱办丧事,是袁逢杨赐几个老朋友出钱把他安葬的。前左车骑将军皇甫嵩吃住和士卒一样,俸禄食邑也是捐助一尽。他在洛阳的住宅是先帝赏赐的,否则他一家人还不知道住哪。他在任职冀州牧期间,冀州的百姓做歌赞美他,天下皆知。前京兆尹盖勋过去在西凉的时候变卖家财赈济流民,结果自己变成了穷光蛋。太傅刘虞的德行在朝堂上下很有名,但伴随着他这个美誉的却是一辈子的穷困。过去李弘以为他也收受贿赂,后来才知道刘虞是通过这种办法弄钱,然后把这些钱捐助府库,赈济流民或者馈赠胡族部落。象桥玄、刘虞、盖勋这样一心为民两袖清风的官吏在大汉国还是有一定数量的,象皇甫嵩这样和士卒同甘共苦的将军也有不少。
李弘曾经在北疆诸府的议事上说,大司马(刘虞)在幽州穿着布衣赤着双脚亲自下田种地,而我们这里还有人抱怨说自己的俸禄少了,官服旧了。我就不懂了,你们学了一辈子的经学礼仪,难道都白学了?难道过去的圣人就是这样教你们做人治国的?就是圣人们在经书里告诉你们如何去尽情享受?如何去不劳而获?如何去贪赃枉法?如何杀戮抢掠百姓?
有人骂李弘虚伪,有野心,做作。也有人骂李弘是个蛮子,除了杀人还是杀人。但在有些人看来,不管李弘衣食简朴,居胡帐是出于何种目的,但最起码能说明李弘目前有和北疆同甘共苦的意思,这总比他锦衣华服,修建豪宅,极尽奢淫之事要好上无数倍。
北疆官吏毕竟大多数人都是有良知的,都是忠诚于大汉国忠诚于天子的,李弘的一言一行无疑告诉他们,这个人是值得信任的,德行是值得赞扬的,威严是值得尊重的,这让他们逐渐信任和接受了李弘,愿意和他一起拱卫危难重重的北疆。为了社稷和黎民,许多人几年来一直在北疆兢兢业业、克尽职守,默默地奉献着自己的微薄之力。没有这些人,李弘和赵岐他们就是有三头六臂,也无法捍卫北疆,维持和推动北疆艰难地向前走动。
李弘还是象往常一样,态度谦恭平和,这让熟悉他的许多屯田官吏也敢于畅所欲言。在这次议事上,有人第一次提出了精简边军的建议。
北疆目前有十二万边军,在未来几年里还要再建四万铁骑,但朝廷在未来几年里很难翻身,不会有一个钱送给北疆。仅*北疆自己的力量支撑这么庞大的边军开支,根本不可能。
今年北疆有十亿钱的财政缺口,但因为朝廷把北疆十年的屯田用资全部调拨了,北疆可以用这笔钱临时支撑一下。今年撑过去了,那明年呢?后年呢?边军军资问题如果不能解决,北疆势必要被它迅速拖垮。
屯田官吏从北疆屯田的角度考虑,不愿意李弘把屯田用资挪用给边军使用,以至于让北疆屯田功亏一篑,这一点李弘可以理解,但李弘不挪用屯田用资又能怎么办?
边军军资问题是困扰北疆的一个最大难题。目前北疆军资开支已经进行了大幅缩减,士卒军饷减了三成,军队更换军械的时间也延长了,重要关隘的修缮已经停止了,但就是这样,十二万大军一年至少还需要八亿钱的耗费。八亿钱,失去了朝廷支持的李弘听到这个数字之后唯有摇头苦笑,束手无策。他现在深切地感受到为什么当年卢龙塞大战的时候,卢龙塞只有两千边军了。没有钱支付军饷,哪来的士卒?为了多拿钱,军官们又暗中削减士卒以吃空额,结果边军越来越少,越来越不堪一击。
过去京畿的南北两军一般保持在五万人,董卓主政后把它扩充到了十二万人(北军十万,南军两万)。董卓再有钱,他也无力长久支撑十二万大军的军资,所以他和李弘一样,马上就要自身难保了。虽然朝廷已经允许北疆自主铸钱,但这钱能随便铸吗?钱多,粮食少,其他物资缺乏,物价就要飞涨,最后北疆还是要倒塌。另外,就算北疆想铸钱,那也要有足够的铜才行,但北疆目前铜产量非常低,铸钱数额非常有限。
唯一的办法就是象过去一样,削减军队数量。这事李弘不是没想过,但大漠刚刚平定,边郡刚刚收复,而京畿危机至今没有缓解迹象,兖青徐三州蚁贼又在闹暴乱,没有军队镇制和拱卫北疆怎么行?
李弘心事重重地回到驿馆的时候,已经夜深了。
小雨、风雪陪着裂狂风还在闲聊。风雪最近情绪非常好,天天喜笑颜开的。她远离大漠来到一个非常陌生的地方,除了李弘和小雨,周围没有一个亲人,这让她非常孤独。大哥裂狂风的到来,给了她很大的安慰和快乐。
李弘回来后,一家人其乐融融地说笑了一会。裂狂风看看时候不早了,随即起身告辞。
李弘陪着裂狂风走到院内。裂狂风问北疆是不是要打仗了,他知道这类国家大事自己不好随意问询,但他过几天就要走了,这件事一直憋在心里,实在不吐不快。
李弘笑着摇摇头,“我已经对你说过了,对刘豹他们也说了,你们不要担心,只要我在北疆,大漠就不会有事。”
“你不要骗我。”裂狂风狐疑地看着李弘说道,“你当真不从大漠抽调一兵一卒?”
李弘伸手拍拍他的肩膀,小声说道:“三年,我发誓三年内不从大漠抽调一兵一卒。我不敢保证太长时间,但三年时间我还是敢保证的。”
裂狂风点头笑道:“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现在匈奴人实力强大,刘豹和刘冥又跟着你打了很多仗,个个都是百战悍将,如果他们趁着我们鲜卑人实力不济的时候突然发动进攻,我们挡不住的。你们有七万大军驻守在阴山南北,匈奴人就是有这个心,也没这个胆。三年,三年时间够了,只要大漠不再象去年一样发生大雪灾,我们就可以勉强恢复元气,自保有余了。”
李弘笑道:“这次我请你们几个来,就是想警告你们一下,不要以为我大汉国内大乱,你们就有机可趁。我大汉决不会放弃大漠,七万边军只是暂时的,将来我大汉稳定下来了,边军至少要扩充到十万,而且至少有五万铁骑。去年大漠遭受了几十年罕见的雪灾,如果按照过去的情况,你们不但人畜冻死过半,开春还要南下打仗,但今年实际情况怎么样?我大汉成功赈济了胡族诸部,救活了许多胡人,帮助你们安然度过了严冬,同时也让你们免去了战乱之苦。我大汉的实力岂是你们一个小小的部族可以抵挡?和我们做朋友,远远要比和我们做敌人好。这次,你们应该感受很深吧?”
裂狂风淡淡一笑,担忧地问道:“目前大汉国形势这么糟糕,你有把握稳定局面吗?”
“只要大漠不出事,我就有办法。”
“大漠不出事?”裂狂风苦笑,“当初你如果把匈奴人留在阴山以南,大漠形势就要比现在好许多。我们在落日原一战后,实力锐减,紧接着又受了重灾,尤其是北部和中部鲜卑,步履维艰,勉强度日。反观匈奴人,他们受灾较轻,因为*近边郡,他们受到的赈济又多又及时,所以实力不但没有减损反而还略有提高。如今匈奴人在大漠上一支独大,对谁都是个巨大的威胁。不信你问问射墨赐,鹿破风,问问狂风沙、楼麓,问问他们现在最担心什么?”
李弘笑而不语,对裂狂风的话似乎不以为意。
裂狂风看看他,忧虑不安地说道:“如果今年大漠再来一次雪灾,不论大小,大漠都要出事。你信不信?”
李弘心里一颤,脑后顿时凉飕飕的。再来一次雪灾,北疆不可能有充足的粮食用于赈济大漠,那些受灾部落没有吃的,实力更加不堪一击,而没有受灾或者实力犹存的部落,势必要伺机攻击。胡族之间世代的仇怨,加上胡人弱肉强食互相吞并的天性,打仗是必然的事。大漠上即使有一支足够震慑胡族诸部的强悍大军,也无法阻止胡族之间的争斗。大家族里的兄弟姐妹都要常常吵架,更不要说这些仇深似海的胡族诸部了。没有吃的要打,吃饱了也要打,广袤的大漠要想安稳一段时间,还需要想更多的办法制定更多的计策。
李弘和裂狂风并肩走在寂静的小路上,沉默不语。
北疆怎样才能生存下来。?
第二天,李弘应王柔之邀,和徐荣、张燕、李玮、朱穆等人到王阀做客。
李弘到北疆后,从来没有接受任何一家门阀世族的邀请,这是破天荒第一次。李弘这种举动,无疑是想给河东门阀一个警告。在今天这种情况下,谁愿意给北疆提供最大的帮助,谁就能在北疆得到更大的利益。早期并州屯田的时候,河东门阀和长安徐陵、麴忠等人给了李弘巨大的援助,不过他们随即就从北疆获得了丰厚的回报,但现在他们不满足这份回报了,他们变得越来越贪婪,越来越肆无忌惮。李弘打算利用晋中门阀来压制和消除河东门阀带给北疆的威胁,同时也想利用河东门阀来制约和减轻晋中门阀对北疆军政的影响。
王家的豪宅位于晋阳城东。晋本之滨,占地极广。内有土山渐台,洞门高廊,有周通临望的台阁亭榭,有凌跨水道的飞梁石磴,更有重重楼宇连属弥望,非常气派。间或还有幽池流水,奇花异草点缀其中,让人感叹其古朴肃穆之中不乏几许灵秀清雅。尤其令李弘瞠目结舌的是,在一些飞檐翘角,柱壁雕镂之上,都特意加以铜漆装饰,远远看上去,黄澄澄的,异常夺目。
李弘心痛之余,悄悄地问身边的张燕道:“飞燕兄,你当初占据晋阳的时候,怎么没把这屋子拆了?这可都是钱啊。”
张燕啼笑皆非,无奈地凑近李弘耳边,窃窃低语道:“我们打下晋阳后,王柔和其他一些门阀早就跑到河东去了。他们把家里所有的东西都搬走了,能拆的也都拆走了,连窗户都没有留下。除了空荡荡的屋子,连个鬼影都没有。”
李弘可惜地摇摇头,指着一扇雕刻着云气仙灵图的精美窗户,小声感叹道:“这个窗扇最少要值千钱。一户普通农家种一年的地,还买不起一扇……”
张燕神情悲苦,仰天长叹。
李玮站在一处四层高的塔楼前徘徊良久。李弘走到他身旁,抬头看看这座辉宏的建筑,赞叹道:“此楼不但能登高望远,还能御敌于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