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列短篇集]刀锋 、指触 、唇痕-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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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锋
蒙蒙的寒雨里,我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背后。他的身影被路灯昏黄的光拉得斜斜长长,摇摇晃晃地从一棵行道树扑到另一棵,暂时隐没在树干的影子里,歇息片刻又拔脚扑向下一棵,仿佛在惊涛骇浪中游荡于浮标之间的废弃的游船。他偶尔停得久一些,从肩膀往后斜眼看我。我停下脚步,转身对着路旁商店暗了灯光的橱窗掏出打火机和烟盒,点着了一支烟。打火机如豆的火光映照在橱窗玻璃上,从橱窗里的黑暗中反射出他故作醉意迷朦的魅惑眼神。
他不必故意装性感的。这点我明白。自从我一踏进“98度”酒吧就注意到了他。
酒吧里放着悲情灵动的阿根廷探戈。他坐在角落里最靠音箱的座位,斜靠着桌子,头发剪得有点短,穿着黑色底米色菱形花纹的毛衣和浅色长裤,手指上夹着一支烟灰积得老长的万宝路,眼神专注地望着袅袅上升的青烟,只在听到门开时瞟向门口,搜索新到者的面孔,目光热切地在人家脸上粘过几秒钟,才缓缓收回,精致小巧的双唇落寞地吻向香烟,深深吸上一口。看得出他已经有了点年纪,按照一般同志酒吧喜新厌旧的风气,属于逐渐被淘汰出局的那一类。然而这并不是说他没有魅力。他的眼睛很大,瞳仁略呈棕色,双眼皮的纹路特别深而密,细细地勾描着那秋水般的双眼。他的寂寞只是这条道上的习俗。
在异国女子苍凉的歌声中,他一杯又一杯地喝着廉价的深红色葡萄酒,仿佛急需这酒来调和他脸色和心绪。然后他查觉到我在注意他。他没有直接找我搭讪,而是端高酒杯,歪过头挑逗地从被玻璃器皿拢成圆形的葡萄酒后面看着我。我没有上前搭理他,只是慢慢地啜着啤酒。最终他付了酒钱,披上浅棕色的风衣,从酒吧深处走出,装作踉跄,在我肩膀上蹭了一下。我不为所动,闭上眼睛欣赏音乐。他悻悻地打了一个酒嗝,消失在门外。一分钟后我跟了出去。他拖着脚步慢腾腾地走,查觉我跟在他背后,便开显得醉得厉害起来。
但是他的确喝得不少了。
他撞进另一家酒吧的大门差点跌倒的时候,我上前几步扶住了他的胳膊。侍者警惕地上前打量了他几眼,犹豫地说:“先生,你的这位朋友。。。”
“我要一瓶矿泉水,”我用力拽着他的胳膊把他推进最近的空位子里,“给他来杯橙汁。”
“要可乐!”他趁机说。
我点头说:“没问题,可乐就可乐吧。”
侍者端上饮料,收下我递上的钱,乖巧地离开了。
他伏在我肩头,得意地抿着嘴笑着,手指把玩着玻璃杯纤细的腰身。
“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我愣了一下。
“一个人很寂寞吧?”他轻柔的声音丝丝入耳,如抓握一大块包裹着美玉的绸缎。
我咧嘴笑了一下:“这好象是我应该问你的问题吧?”
“哟哟哟!你欺负我!”他轻轻在我腿拍了一下,“你以为我是没有人要的吗?告诉你,今天算你运气好,否则呀。。。哼哼。。。”他伸手拧了一下我的鼻尖,自己嘻嘻地笑着。
我无声地翘起嘴角。
他停止了笑声,仰起脸看着我:“怎么?不相信?你不相信会有一群人跟在屁股后面追我?”我刚要笑出声,他竖起一根手指制止我:“哎!你可不许说那些人是讨债的哟!”
我微笑着说:“我没这么好的想象力。”
他说:“你肯定想象不出来我在床上是什么样子吧?”
“这种事情我不去想,我会自己去看。”
他“吃吃”地笑起来,手指拍打着我的下颏:“你呀。。。你。。。别这么急嘛!听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我点点头。
他坐直了身子,歪向另一边,斜看着我,手指玩弄着我外套的下摆:“我前面有过一个男人,姑且就叫他胖子吧。他特别会吃醋,象个女人一样整天粘着我,真让我受不了。好几次我赶他走,他又笃笃地回来敲我的门。我不理他,他就在门外猫叫春一样喊‘插我吧!插我吧!不要不理我啦!’”没等我有什么反应,他自己“嘿嘿”地笑成一团,半天才回过劲来,接下去说:“每次我都让他爽到直着嗓子尖叫。上他的时候一定要把音响开到最大。”
“后来呢?你真的就此不理他了?”
“后来?”他的目光移向摇曳的烛光,端起可乐喝了一大口,耸了耸肩,“死啦。”
“哦?为了你自杀的?”
“谁知道呀!他大概郁闷得厉害,一个人喝了好几瓶酒,中风死掉啦!嘴巴歪在一边,两只眼睛布满血丝,瞪得这么大!”他做了个瞪大眼睛歪着嘴巴的鬼脸,随即“哈哈”地笑着倒在我身上,指着我的脸说:“你怕了吧?怕了吧?瞧你的脸色!哈哈哈。。。”
我扶他起来,淡淡笑着说:“你有这么厉害?能让人家这么想你?”
他贴近我的脸说:“你还是不信?”迅即弹开身体,呵呵笑着说:“我看你是想上我,是吧?行呀!我都可以的。如果你还觉得没有爽够,我也可以反过来再让你爽一下。”
我抚去他头发上蒙着的雨水,说:“我都快迫不及待了。我们去哪里?去你家?”
“也行呀。不过有点远,你会不会等不急在车上就撑帐篷了呢?”他眯着眼睛调侃我。
我璀然一笑:“喝,你胆子可不小。真的要带我去你家?你不怕我绑了你抢了你甚至杀了你?”
“我?我会害怕?”他坐直身体拍着胸脯说,“我堂堂正正一个大男人,我会怕什么?”他面对面地紧盯着我的眉心,突然捋起袖子,把自己的胳膊杵到我眼前:“看!看看这是什么?”
他的左胳膊外侧有一道凸出的鲜红色疤痕,旁边缝过针的线脚清晰可见,从前上向后下延伸,足有一掌长。
“看!”他咧嘴笑着,“看到没有?呵呵,我什么都不怕,你明白了吧?”
我饶有兴趣地问:“哦?这里面也有什么有趣的故事吗?”
他收回衣袖,得意地说:“当然啦!有次在长途汽车站。。。对面有个肯德鸡的,你知道那地方吧?我去上厕所,真的是去上厕所,不是去找男人。我进去了,却看见人家欺负一个小孩子。那小子脸涨得红红,被人用刀逼着不敢大声叫。他看见我进去,就眼泪往往地看着我。我冲上去说干什么!没看见人家不情愿吗?那人也是个吊,泼口骂我多管闲事,挥刀让我走开。我说今天这事我管定了。谁让你欺负人呢!那人怪叫着高举着刀就朝我冲过来。我觉得胳膊这里一热,当时都没觉得痛。我夺下刀,把那家伙踩在地下狠揍了一顿,揍得他哀告求饶,我抬起脚,他一溜烟地逃了。我这才有点感觉。上医院缝了好多针呐!你瞧瞧!你说,我会怕你吗?我看你个头还不如那个家伙呢。哼哼!”
他抓过可乐喝下一大口,绷紧脸故作狰狞地盯着我,样子却如同耍赖撒娇的小孩。他绷紧脸的神态只持续了几秒钟,便架不住地呵呵笑了起来,摸着我的腿说:“你怕了吧?别怕嘛!你又没欺负人,我不会揍你啦!”
我说:“你喝醉了。”
他“吃吃”笑着说:“恩哼,是醉了,想去睡了。。。”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一直湿漉漉地望着我。
我搂过他的肩膀说:“对,是挺晚了,该去睡了。”
我拦了一辆出租车,扶他进后座,刚直起身,他伸手拉了我一把,把我拖紧在他身边。他说了个地址,便仰头靠在椅背上打瞌睡,却在椅背下面始终任性地抓着我的手。
他家住在高架路边一栋灰色的公房里。楼梯走道上停着各家的自行车,走道灯又不亮。他一边说“小心,别撞着了”,一边趁机搂住我捏摸我背上的肌肉。我默不做声地任他搂着,跌跌撞撞地往楼上走。
推开他家的门,是个单间,房间的陈设意外地普通,普通到让我有点失望的地步。唯一的亮色就是床脚下静卧着的一双黑色的漆皮舞鞋。他关上门,在我耳根上亲了一口,问:“你先洗澡?我先洗澡?还是我们一起洗?”
我坐上床,拿起床头柜上一顶带前檐的法式黑色灯芯绒学生帽,翻过来看了一眼说:“这么可爱的帽子,今天晚上你怎么没戴出去?”
他愣了一下,随即“嘿嘿”笑着说:“不配我这身衣服嘛!”
“你穿什么衣服的时候才会戴这顶帽子呢?”
他咬着指头僵了一阵,笑着说:“这里面也有个故事呢。你要听,还是我们先做?”
我说:“没关系,反正我们已经到你家,什么时候都可以做。你的故事很有趣,听听可以增加‘性’趣。我挺想听的。”
他拿起那顶帽子,轻柔地抚摸着,仿佛抚摸着新生的婴儿。“那不是我的帽子,”他顿了一会儿说,“那是我喜欢的一个人送给我的定情礼物。他也很喜欢我,他说他愿意为我做任何事。不过。。。天晓得,这句话真的不能随便说呢。”
“他现在在哪里?”
他的脸色逐渐苍白起来:“我。。。我不知道。。。我好多天没有看到他了。”
我冷笑一声:“哦?是吗?失去踪迹的爱人,这故事听上去可真是感人呀!你已经给我讲了三个故事,你可知道,你连着向我撒了三个谎?”
他脸色顿变,正要起身,我按住他的肩膀说:“别急,听我慢慢说。第一,你说胖子死的时候嘴巴歪着,听上去的确可能是中风。可是你特别提到他眼睛充血向外瞪着,而且你学的样子的确很象。这是典型的压迫颈部致死的尸体征象。如果我没有猜错,你应该是一个教交谊舞的教师。你能这么传神地描述这样的死状,是因为你确实亲眼看到过这个死者。第二,你胳膊上的刀疤方向是在外侧,从前上到后下,如果有人高举一把刀面对你扑过来挥刀砍下,刀伤应该从后上到前下。所以你说的那个帮助被欺负的少年摆脱色狼的说法是假的。你的刀伤不是这么来的。”
他嘴唇哆嗦着,脸色苍白得可怕:“你。。。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是一个法医。”
“法。。。医。。。”
“我刚才还没说完。还有第三点,也是最关键的一点:这顶帽子不是你的爱人送给你的,这帽子沾过血,虽然洗过,但痕迹还有一点。谁会拿带血的帽子送情人?”
他突地一抖,奋力推开我往门口扑去。我一跃上前,把他扑倒在地,反剪他的双手,用自己的体重死死地压住他。
“放开我!放开我!”他剧烈地扭动着身体,我差点抓不住他。我一面用劲,一面咬牙切齿地说:“你讲了三个故事,那么你也听我讲一个故事如何?”
“救命!救命呀!”他仍然大叫着,甩起腿倒勾着踢我。
“是关于吴荣新和梁凉的故事。”
他慢慢停止了挣扎,喘着气,无助地抽泣着。
我一字一句地说:“大约一个月前,大陆旅馆603室发生一起谋杀案,死者两名,其一是603的住客梁凉。他身上流着血,拿着一把长西瓜刀从楼梯走下,对服务生说吴荣新威胁、殴打他,并用这把刀砍伤了他。说完他坐在大堂的沙发上休息,服务生急忙查看现场的查看现场,打110的打110。没料到几分钟以后他的呼吸急促起来,很快死去了。服务员在603见到了死去的吴荣新,他被人掐死在卫生间门前的地板上。房间里有斗殴的痕迹。
“尸体解剖发现梁凉死于刀伤。他被刀砍伤了胸胁部,当时并非致命,但他不断四处走动,用力呼吸,导致胸膜和支气管破裂,形成张力性气胸,呼吸循环衰竭而死亡。根据现场勘查和指纹鉴定,西瓜刀的刀柄上既有吴荣新的指纹也有梁凉的指纹。经过调查,梁凉手持的西瓜刀被认定是吴荣新所有。本案没有直接目击证人。没有其他证据证明当时还有第三个人在场。此时,关于案件过程的重建,有两种意见。专案组认为出于某种原因吴荣新持刀砍伤梁凉,梁凉为了自卫,夺下刀并掐死了吴荣新,不需要负刑事责任;而吴荣新家属聘请的律师认为梁凉杀死吴荣新,并自造了胸胁部的伤口,然后提刀下楼嫁祸于吴荣新,只是没料到自己造的伤会使自己死亡。他们指出现场发现的西瓜刀刀刃相当长,而梁凉身上的伤口很短而深,不能用这把西瓜刀来解释。也就是说,没有理由认为吴荣新曾经用这把刀攻击过梁凉。如果认定这种情况成立,那么梁凉需要负刑事责任。由于梁凉已经死亡,吴荣新的家属提出民事赔偿要求,总计30万元。
“为了判定吴荣新的刀是否能造成梁凉身上的损伤,以及梁凉是否可能自己制作出这样的伤,我们实验室反复做了试验,结果发现无论从什么角度劈下,长长而刀尖成弧线的西瓜刀刃要造成梁凉身上那样短而深的伤口果然是不可能的。也就是说我们不能驳倒吴荣新家属的律师的说法。至今梁凉已经化成骨灰,仍然不能摆脱杀人犯的罪名和30万元的民事赔偿要求。
“这个故事很有趣也很曲折吧?”我用力扭了一下他的肩膀,痛得他哼了一声。“说呀!”我喝道,“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胖子要杀梁凉,为什么?”
“是我。。。”他小声说,“其实全是因为我。。。我深深地爱着小凉。。。我警告过胖子很多次,叫他不要纠缠了。可是他不听。那天我和小凉在大陆旅馆开了一个房间。每次去大陆旅馆,只要这个房间空着,我总是住这间。胖子知道的。他突然敲门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