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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部分

[文学]寂寞歌唱-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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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是多一手准备好,别同铸造厂的人掺和,他们是急红了眼,搞不好会出大事的。” 
  “那我女儿也不管,在报上发个声明脱离关系?” 
  “女儿是女儿,铸造厂是铸造厂。” 
  有一阵,林奇没有作声。楼上儿子的房中传出一阵吱吱声。他对这响声很熟悉,从楼房盖好以后,搬进来的那天晚上开始,每隔一两夜这声音就要响一次,如果儿子和儿媳妇有哪一个出门去,这声音就消失了,直到他们再次团聚。那声音是那架大床发出来的,一下一下差不多有着规律。林奇知道齐梅芳也听见了,他俩之间却从未有人提起这个,也没有人趁林茂和赵文不在家时,将那床调一下或修整一下。 
  齐梅芳也不说话了。 
  两个人默默地躺在床上,听着从天而降的声音,心里像是在享受着什么。那声音突然变得急促了,然后猛地斩钉截铁般果断停下来,林奇听见齐梅芳轻轻吁了一口气。 
  “踩了一天的三轮车,累吗?” 
  “你一说还真觉得是有些累。” 
  “那我来给你捶捶腰。” 
  齐梅芳爬起来,坐到林奇的屁股上,两只拳头时轻时重时缓时急地在那皮肤松垮得像是瘪布袋一样的腰上往往复复地捶着。林奇心里像是有一只小虫出现,但他怎么也捉不住,偶尔短暂地捉住一次,那小虫也不听让它在体内爬的指挥。 
  后来,他俩几乎同时说出一句话。 
  “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能生下一个小孙子!” 
3 
  雨停了下来,天却还是阴的,浓云一点也没有散的迹象。巷子里没有人,林奇挥着竹扫帚将巷子从里到外扫了一通,雨后的街面很干净,石雨泼的那些粪都没有留下多少痕迹。他扛着扫帚从巷口往回走时,远远地听见一声门响,接着石雨就出现在门口。她手里也拿着一把扫帚,门前一片洁净让她有些意外。林奇故意咳嗽了一声。石雨看了他一眼,脸上露出一些好看的微笑。 
  石雨用扫帚在光洁的石板街面上象征性地扫了几下,等着林奇慢悠悠走过来。林奇也不越界,拉着扫帚站在自己家门口同她说话。 
  “怎么起这早,又开始练气功了?” 
  “人都养不活了,哪有这份闲心。这月的工资到现在还没动静,怕是又不能按时发了,真是急人。” 
  “家里就没有一点周转的?” 
  “有周转的我会着急!” 
  “实在不行,我叫林茂先批一笔钱给你花。” 
  石雨没有说话,眼睛里是接受了这份人情,林奇要她马上写张借条,然后在门口等着。石雨进屋没一会儿,就又钻出来。林奇问她借多少,石雨说八百。林奇吓了一跳,问她借这么多钱干什么,日后在工资里够扣的。石雨告诉他,借公家的钱她根本就不打算还,就像厂里向银行借贷款一样。林奇知道石雨一个月只有两百多块钱的收入,为了供女儿读书,每逢开学时她就到医院卖血,给雅妹交学费。他想起昨晚将雅妹拉回来的经过,不但自己难受,还替石雨难受,他不知道雅妹是否清楚石雨为她卖血的事。趁着街上还没有其他人,他压低声音对石雨说: 
  “中午下班后,你到博物馆后面来一趟,我在那儿等你。” 
  “我有要紧话跟你说。” 
  看见石雨脸色有些意外,林奇又补充一句。 
  这时身后屋里有了动静。齐梅芳从门里钻出来,头也没梳,扣子只扣了两个,她有些故作热情地同石雨打招呼。 
  “昨晚下大雨,屋里是不是又漏水了?” 
  “那还逃得脱,简直是一塌糊涂。” 
  “马铁牛也是少些谋划,若是赚的那钱不拿去炒股票,十层八层楼房也盖起来了。” 
  “还说那话干什么,我们都快将他忘了。” 
  “那可不行,一日夫妻百日恩,林青林茂总是在家里说,炒股票有赔就有赚,高人都是放长线钓大鱼,说不定运气一来一夜之间就变成了百万富翁。” 
  “这种梦不是我做的。” 
  巷口有汽车喇叭响了一下,跟着龙飞就将富康轿车开了过来。轿车调头时,林茂穿着衬衣打着领带从屋里走出来,他朝脚下看了一眼,见皮鞋上有些泥土便转身回屋寻了一块抹布弯腰擦了几下。林奇一下子冲进一步,劈手夺下抹布。 
  “这是擦饭桌的,你没长眼!” 
  林奇一吼,赵文忙从楼上跑下来,插到父子俩中间,一口一个甜蜜蜜的爸字,叫得林奇不好再说什么。林茂趁机溜出门一头钻进车里,门还没关好,就叫龙飞快开车。轿车走了半天,林奇还在屋里生闷气。妻子和儿媳妇在一旁想办法劝他消气。劝到最后,林奇冷不防说了一句: 
  “连自家屋里东西都不爱惜的人,他会真心实意为厂里吗?” 
  “一块抹布,您也别这么上纲上线。” 
  赵文有些不高兴了,忍不住替丈夫分辨一句。 
  林奇不理她,只顾自个往外走。 
  石雨还站在家门口,手里攥着一张白纸。林奇似乎过了一会儿才清醒过来,并意识到自己发火发得不是时候,将急着要办的事给忘了。他对石雨抱歉地笑了笑,说借钱的事,过几天再说吧。 
  一丝失望的阴影顿时掠过石雨的两颊。 
  林奇一时有些怅然。他朝儿子发的这通火的确有些故意小题大作的成分,目的也是让石雨看,让她意识不到自己变了主意,不愿帮石雨借公款了。他对石雨准备用大勺子狠狠在厂里舀一下,然后就赖帐的想法很不满,这才有意制造这个机会,使石雨无法通过自己让林茂将借条批给财务科。 
  “我要是没饭吃,说不定会真的砸那轿车的。” 
  石雨冷不防丢下这么一句话。 
  林奇回到房里,拿起昨天换下的衣服,一只钱包都翻过了,踩三轮车挣的钱都在,单单就少了那张被撕成两半的百元大钞。他又找了一遍仍然没找到,便冲着外屋大叫起来。 
  “喂,你又搜了我的钱包,是不是?” 
  “你小点声好不好,诈唬什么!” 
  见齐梅芳说话有些支吾,林奇几步窜到厨房,两手往她裤兜里一插,抽出来时,手里捏着的正是那张还没拼到一起的百元大钞。 
  “你太不像话了,像个特务,男人的钱包也要搜。” 
  “别说得这么难听,我见钱破了,准备帮你粘好。” 
  “我的政策已经公布了,每月的退休金我一分不留,都给你,别的收入请你给我自由支配权。” 
  “好吗,你自由了,我只想间一句,这大的钞票怎么会不小心撕成两半?” 
  “心里烧,自己撕着好玩。” 
  林奇从心里就没打算将雅妹昨晚上的事告诉齐梅芳,并非是怕她在外面瞎说,他实在不想同妻子过多地说石雨家的事。他找了一瓶胶水,趴到桌子上,小心地将断口对齐了,然后贴上一张白纸条。钞票还有些潮,他要赵文将电吹风拿过来。电吹风呜呜响了一阵,只几分钟钞票就干透了。林奇将它举起来,对着窗口的光亮看了看后,一个人忍不住说了句: 
  “我还以为是假钱哩!” 
  吃过饭,赵文先走了,她在文化馆上班,平常总在家睡懒觉,今天是发工资的日子,所以就去得早一些。 
  林奇放下筷子也要走,齐梅芳喊住他,要他随自己一起到女儿女婿家看一看。林奇没有作声,一个人到外面去摆弄三轮车,他先给车胎打了一些气,又用干抹布将车篷里的雨水揩干净。做完这些事,他便爬到后座上坐下来。有人喊了声石雨。他没有回头看。他知道这是同厂的街坊在邀她去上班。石雨屋里传出了一声回应,接着又听见她吩咐雅妹起床后到菜场去买一块豆腐来。 
  上班的人说着话从三轮车旁边走过去,大家都同他打着招呼,也有人说他不会享福,当厂长的儿子收一只红包就抵得上他踩一个月的三轮车。林奇说他现在就是想分清,儿子是儿子,老子是老子。上班的人都走后,小巷像夜晚一样静下来。 
  齐梅芳不知在屋里忙些什么,一直没有露面,林奇忽然觉得有些困,眼睛一闭竟睡着了。齐梅芳在屋里弄些给小外孙跑跑吃的葱花薄饼,花了将近一个小时,等她出门后竟听见林奇在打着呼噜。她没有弄醒他,将小包袱放在后座上,自己骑上三轮车向前踩起来。 
  迷糊中,林奇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正在手把手教石雨操纵铣床。铣床有些晃动,石雨总是把握不住。他忍不住说了石雨几句,石雨就哭起来。这时,忽然有人推了他一把。他睁开眼睛一看,是齐梅芳。 
  “警察要查你的执照。” 
  齐梅芳冲着还不大明白的林奇喊。 
  在妻子身后果然站着两名警察,其中一个大盖帽边沿处还露出一些白纱布来。林奇发觉蓝桥夜总会就在对面。一问才知道是齐梅芳将自己拉到这儿来了。警察不认识齐梅芳,他们从未见过县城里有女人踩三轮车,便拦下了他们。两名警察都认出了林奇,连忙递烟给他。林奇不会抽烟,其中一名警察便转身到街边的售货亭里拿了一瓶矿泉水塞给他。警察告诉他,省地联合调查组已经赶来了,可能有人要找林奇作调查。林奇说他不会说假话作假证。警察们相视一笑,挥挥手让他走了。 
  林奇对警察这种成竹在胸胜利在握的表情有些恼火,就忍不住多说了一句。 
  “我不信会有人敢与工人阶级作对!” 
  他同妻子换了一下位置,然后踩着三轮车在大街上飞跑。街两边的碎玻璃和烂桌子烂板凳正在被一群警察收拾着,许多人都在远远地默默观看。警察中也没有一个说话的,一个个只顾低头将地上的废物弄起来,扔到一辆垃圾车上。再往前走,没被打烂的地方,铸造厂的工人又在那里搭起许多小吃摊。看见林奇骑着三轮车过来,好几个人都冲着他喊林师傅,问他吃过早点没有,如果还没吃什么,他们愿意免费让他吃个饱。林奇只是摆手,嘴里嗯嗯地不知说些什么,脚下是一刻也没放松。 
  林奇在女儿家门前停下车,齐梅芳上前去敲了半天门也不见有人回应。他们有些想不通,跑跑放了暑假,林青一直就没有班上,这大白天会去哪儿哩。他们等了一阵仍不见人回,两个人便分开,各自做各人的事。 
  林奇刚一上街就接上一男一女两个外地客,他们自称是来县里玩,想看看街景,要林奇拉上他们在各处逛逛。林奇开了三十块钱的价,他们没有还价,就答应了。那女的随着问有发票没有。话音刚落,男的马上纠正说不用发票。三轮车一启动,先是那女的问林奇的尊姓大名。林奇觉得她很像年轻时的石雨,对她颇有好感!便将自己踩三轮车之前做过的事都对她说了。那男的先是忍不住赞叹一阵,然后就随口问起前天晚上警察和工人打架的事。林奇一开口就说,那全是误会,你们肯定是听了街上人们的瞎说,他们全不了解真实情况,这样说下去,总会被一些不怀好意的人利用。他说着回头看了一眼后座上的人,其实他并没有看清他们的表情,这么做只是习惯上的一种交流,看不见看得见都无所谓。女的问他事情是怎么闹到不可收拾地步的。林奇说,若论错,先错是铸造厂的工人,他们不该占着街道不听县里的指挥。后错的是协勤人员,他们不该一上来就乱砸乱抢。这么做一下子就让人想起伪政府时的伪警察,所以工人就一下子愤怒了。这时林奇又回了一下头,这次他看到车上的两个人正在交换眼色。他在兴头上没有大留意这个。林奇继续说,这件事若论处罚,第一应该处罚个别警察和协勤的。过去人总是责怪先犯错误的人,其实后出错的人更可恶,有点明知故犯的意思,知道别人错了,自己却用错误的方法对付别人,这样就会将事情从根本上搞复杂。现在有些人老喜欢借执行公务来发泄自己的私愤,一点也不对自己的行为负责,好像是为公家做事,出了问题也不怕,公家会替自己担待。林奇忽然问了一句自己说得对不对。那男的忙说有道理,这有点像足球场上先踢人的只能算犯规,但后来反踢的人就太可恶了,该吃红牌,罚他出场。但那女的却说,任谁都是人,做人不会还击那有什么活头。那男的说,要还击也只能运用规则,运用法律制度。 
  天上又下起了雨,林奇停下车,绕着车身将车篷四周的遮雨布一点点地掖好。这时那男的腰间的BP机响起来,他看了一眼后,马上跑到旁边的公用电话亭里打了一个电话。 
  林奇继续刚才的话题,他对那女的说,其实这事根本就错在县里,上面来检查谁都知道是搞走马观花,将话说清楚让工人们避两天,等检查团走后再重操旧业,大家未必不肯听,未必不会体谅县里的难处。可是现在这些当领导的就是不愿将假戏对老百姓明说,实打实的假东西,却还要做得像真的一样,哄别人也哄自己。这些年街上摊点不知被清理过多少回,但没有一次能维持十天以上的。那女的忽然问他,铸造厂的工人会不会继续闹事。林奇想了想后说自己也不知道,如果不抓人这事大概就会平稳过去,假若抓了人,情况可能会不一样。那女的说,如果真的抓人的话,最可能被抓的会是谁。林奇说他不知道,他们每个人可能都是领头的。 
  那男的从电话亭里走出来,同那女的悄悄耳语几句。然后他们告诉林奇,他们是联合调查组的,今天特意乔装打扮来访问他。林奇稍稍吃惊了一会儿就平静下来,问他们还坐不坐车,还问不问什么问题。那男的说,刚才组里呼他们,这会儿得赶回去。那女的掏了三十块钱出来。林奇坚决只收十块钱,他说只游了县城的一小半,只能收这么多。 
  林奇又开始在街边停车守候。雨下得无精打采的,风将它搅得不成形,在天空中乱窜。龙飞开着空车,在他眼前来回跑了好几趟,也不知在忙些什么。林奇最后看见龙飞时,轿车里却是塞了满满一车女孩儿。 
  等了半天没有乘客,林奇开始蹬着三轮车到街上游动。经过文化馆门前时,他看见赵文正在宣传栏前同一大堆人一起看着一个男人往宣传栏上贴着花花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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