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瓯志(下)-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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俊秀美。画上却染著好大一块血迹，溅上了两个美少年的脸，年深日久变成了狰狞的黑色，将温馨的画面渲染得有些诡异。　

元佐和颜儿“咦”了一声，不约而同地觉得左边那个美少年有点眼熟。　

只听华焘缓缓说道：“阿佐，我若说大罗金仙无药可解，你信是不信？”　

元佐一愣，他本以为华焘带他们来药房必有深意，不料等来的却是这句话，心中沮丧，问道：“你就不能想想办法吗？你拿这幅画出来，又是何意？”　

华焘微微苦笑，道：“画上靠右的这个少年，就是刘川峰，而刘川峰自己，便是死於大罗金仙之毒。”　

毒魔竟是这麽个美少年，而且死於自己所制的绝毒，元佐和颜儿震惊，心凉了半截。　

元佐不甘心，追问道：“我们冥宫武功医术双绝，师父既然与刘川峰大有渊源，难道不能找出些挽救的办法？”他此时心中难过，连死鬼也没心情叫了。　

华焘叹道：“阿佐，你自小便是这样，自己认定的事，别人说什麽你都不肯信。也好，我把所有关於刘川峰的事情都告诉你，你便知道，师父所言非虚。”　

“冥宫和云起山庄一样，每代都要寻找一名最出色的孩童全力培养，作为继承人。按冥宫的规矩，同一个宫主收的徒弟都叫同一个名字，只是姓氏不同，且终生不得改变，只有那个作为继承人培养的徒弟，才能冠以宫主之姓。”　

“在我这代之前，所有的冥宫宫主都姓洗，从我开始才姓华。上一代的宫主洗焘是我师兄，他没来得及收徒，便把宫主之位传给了我，但因姓氏终生不能改变这条规矩，我还是姓华。”　

“我一直未遇良材美质，继承人迟迟未定，直到收你为徒，才定了下来。我给你取名叫华佗，你却嫌名字土气，哇哇大哭，你师兄程佗和史佗哄了你半天，你也不听，还指摘他们的名字。”　

“当年，洗焘师兄对我也象程佗和史佗对你一般，百般照拂。洗焘师兄不但武功高强，而且医术通神。那时，我们两个年少贪玩，常以历练江湖为借口，向师父请假出宫，四处游玩。师兄酷爱江南的美景美人，便常在苏杭一代逗留，化名张焘洗悬壶救世，慢慢有了‘姑苏神医’的名头，却将冥宫人的身份瞒得紧紧。”　

“有一年，我们在苏州过除夕。姑苏寒山寺有个规矩，无论春夏秋冬，每日半夜正交子时，就会敲响巨锺，民间称为‘分夜锺’。到了除夕，苏州寒山寺击锺以分岁，那一夜，师兄大发雅兴，要去寒山寺听分岁锺。”　

“我们来到寒山寺里时，刚下完一场雪。听完锺後，师兄兴致甚好，说要去踏雪寻梅。只是，他踏的雪是寒山寺大殿顶上的积雪，寻的梅是寒山寺後尼庵里的美貌小尼。我知他生性风流，胆大妄为，也不以为怪。”　

“寒山寺和小尼庵之间，倒真有一片红梅林，我们便从梅林之中穿过。忽然，师兄轻轻咦了一声，呆住了。”　

“我顺师兄的目光看去，也呆住了。一片如血的红梅之中，有一个清雅如仙的美少年，苍白得像一抹月光。寒风过处，片片鲜红的梅瓣盘旋飞舞在空中，风中的少年就那麽缓缓地倒了下去，仿佛月光泻上了雪地。”　

“师兄赶快扶住他，也不去寻梅了，替他诊治，发现他遍体伤痕，後庭脓肿渗血，肌肉翻出，显是曾遭人虐待。”　

“师兄将他带回我们在城南三元坊的住处，细心替他医治，过了好几日他才悠悠醒转，却不言不语，状若呆痴。师兄怜他不幸，刻意哄他开怀，体贴备至。”　

“师兄才华横溢，温柔幽默，极会哄人，世人无不为之倾倒，那少年何尝能例外？不久少年开始说话了，成日跟在师兄後面，不肯离开。原来，这少年名叫刘川峰，为奸人所害，逃到苏州。慢慢熟了，师兄便叫他小峰。”　

“小峰总是缠著师兄，要学武功医术，师兄怜他身世坎坷，一一教他，甚至连我们是冥宫来的都告诉了他。师兄知道师父生性古板严谨，叮嘱我不得告诉师父，怕师父责他将武功医术外传。”　

“小峰身子孱弱，武功进展普通，用药使毒却是一通百通，竟是个罕有的天才，不久便几乎能与师兄并驾齐驱。”　

说到这里，华焘微微叹息。元佐和颜儿惊异，想道：“原来毒魔刘川峰的功夫，竟是来自冥宫。”　

75　

华焘略一停顿，说道：“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不知不觉已春暖花开。春天是苏州最美的季节，我兴冲冲跑去找小峰，要拉他去虎丘春游。那时，我们在苏州的住所，已经开满了白色的栀子花。我远远看见了小峰在窗前的侧影，正在专注地画什麽，玩心顿起，便想偷偷过去吓他一跳。”　

“我猫腰躲在花丛中悄悄前行，不一会儿便到了近前。这时小峰身子一动，我怕被他看见，连忙闪到一块太湖石後面。”　

“小峰却没有发现我，只是拿起刚画完的画细看，微微含笑。他笑起来像只小狐狸，又调皮，又狡诈，好看极了。”　

“我心中好奇，竭力伸长脖子去看画上画的是什麽，但看不著。忽然，小峰背後伸出一双手，蒙住了他的眼睛。”　

“小峰一声惊呼，我也想惊呼，却发现是师兄，猜他是在逗小峰玩，放下心来。”　

“师兄看到那幅画，咦了一声，放开了小峰的眼睛，将画抢到手中细看，一面看一面笑。师兄本是清俊无双的人，这麽一笑，便如春天的阳光一般温暖灿烂。”　

“小峰不知为什麽羞得脸都红了，拼命去抢那幅画，师兄只是不给，气得他直跺脚。师兄忽然手指窗外叫了一声我的名字，我以为被他发现了，愣了一愣，不知该不该出来。”　

“小峰转过头去没见我，再转回来时，却碰上了师兄的嘴唇，登时呆了。原来师兄是故意哄他转头，悄悄凑过嘴，要让小峰自己撞上来。”　

“我看到这一幕，也呆掉了。师兄和小峰开始热吻，紧紧拥在了一起。那幅画不知什麽时候落到窗台上，我看见，那幅画上，画的正是师兄和小峰两人在栀子花丛中相依相偎，情意无限。”　

“我震惊失措，茫然离开。我虽知师兄风流，但头一次见男人相爱，极为吃惊。此事有违人伦，师父生性古板严谨，若是知道了，不知会怎麽责罚。再细想这段时日，师兄和小峰果然是经常心不在焉，一幅神思不属的模样。”　

“我脾气暴躁，勉强忍了些日子，见他们还是眉来眼去，不知收敛，终是忍不住找上师兄大闹了一场。师兄也不理我，等我闹完又去找小峰，我气得几乎昏厥。”　

“这时却接到师父的飞鸽传书，说是出了大事，要我们立刻赶回。我跑去找师兄，师兄便要跟我回去。”　

“小峰急了，也不管我在边上，扑过来抱住师兄，说是要走也要一起走。师兄叹道，男人相恋，世所不容，师父生性严谨，定然不允，只有待此事毕了，再来苏州来找他。小峰只是抱住了他不放手。”　

“我见他二人纠缠不清，心中著急，一把抓住师兄的胳膊把他拉过来，飞奔出去。”　

“我们日夜兼程赶回冥宫，师父已经半昏迷了好几天。见我二人回来，精神微微振作，要师兄跪下，将冥宫宫主之位传於他，让他立即迎娶武林盟主米贡之女米笙，共抗云起山庄。”　

“原来，云起山庄暗中与冥宫争夺巴蜀一带的势力，终至水火不容。前些日，师父和云起山庄庄主莫彤狭路相逢，被他设计打成重伤。闻讯赶来的米贡救了师傅，两人定下婚姻之约，意在结盟，共同遏制云起山庄的扩张。”　

“师兄嗫嗫嚅嚅想含糊过去，师父心中气怒，喷出大口鲜血来，言道若师兄不应，他死也不瞑目。师兄被逼发誓应诺，如他所愿。”　

“师父放心去了。我们痛哭一场，葬了师傅，师兄既已亲口应诺师父，我赶紧替他著手准备亲事，早点将新娘子娶过来，也好转移他对男人不正常的兴趣。”　

“不久，大婚举行。不料，那新娘子米笙是个万里挑一的美女，温柔聪慧，为人极好，没多久便赢得了上上下下的心。师兄成日忙於冥宫事务，无暇旁顾，米笙温柔随侍，举案齐眉，呵寒送暖，无微不至。师兄也似渐渐回心转意，三年後，米笙怀孕了，每日做些小孩衣裳，喜不自胜。”　

“有一天，我自山外采办用品回来，在路上救起一个冻僵的人，却是小峰。原来，他久侯师兄不至，竟千里迢迢寻了来，他不知冥宫具体的入口在哪里，在冰天雪地里苦苦寻觅，终於支持不住，生生冻僵在冰雪里。”　

“我忙把他救回冥宫，通知了师兄。等我煎药回来，却发现师兄和小峰提剑相向，互相怒视。那幅小峰从前画的画不知何时被裱成了卷轴，跌落在他们中间。”　

“良久，师兄神情渐转温柔，叹道：‘男人相恋，本也不盼什麽好结果。她怀了我的骨肉，我已对不住你，不能再对不住她了。你忘了我吧……’”　

“小峰愣愣地盯著他，眼泪就那麽落了下来，说道：‘既然如此，何必当初？你为什麽要救我，死了不是更好？’手中的剑当啷一声落在地下，身子却忽然向师兄剑上撞去。”　

“师兄猝不及防，连忙撤剑，小峰的右臂还是被剑斩了下来，落在那幅画上，一片殷红。”　

“我和师兄都惊呆了。小峰痛得脸上肌肉扭曲，却恶狠狠地将地上的断臂向师兄踢去，那幅画也被踢破了。”　

“小峰冷笑道：‘这条胳膊，是还欠你的情！’他的眼中还残余著泪水，眼神却疯狂而绝望。”　

“小峰身子孱弱，这一伤，便在床上躺了月余，师兄也不去看他，天天守著怀孕的米笙怔怔发呆。小峰神色越来越阴戾，疯狂地毁坏触手能及的一切，我偷偷给他换上最结实的用具，他却开始毁坏自己，拿剑在身上慢慢切割，弄得鲜血淋漓，自言自语道：‘这也算痛麽？’”　

“我见他越来越失常，暗暗担心。师兄终是忍不住来看他，却不知怎麽又大吵了起来。次日，小峰便失踪了。”　

76　

元佐和颜儿没想到毒魔刘川峰和冥宫上代宫主之间，竟有这麽一段情仇纠葛，只听华焘说道：“过了些年，武林中出了个‘毒魔’刘川峰，江湖人士无不闻风丧胆。毒魔自称‘废物’，是天生的制毒高手，用毒使药有鬼神莫测之机，性情残忍乖戾，手底无辜冤魂无数。他助後汉枢密使郭威攻入开封，建立後周帝国，将後汉皇帝刘承佑折磨凌虐致死，刘承佑据说死得惨不堪言。破城之前，开封军民中毒惨死者，不知几千几万。郭威为了江山如此纵他胡为，後来其孙郭宗训被赵匡胤夺了江山，二十多岁便饮鸩身亡，也算报应不爽。”　

“原来，刘川峰本是後汉开国皇帝刘知远最锺爱的皇子。刘知远死後，遗诏命刘川峰继承皇位，不料刘川峰之兄刘承佑发动宫廷政变，篡了皇位。他没有杀死刘川峰，只是将他扔给乱军，折磨蹂躏，令他永远失去当帝王的资格。郭威悄悄将他救出，他一路逃亡到江南，却碰上了我们。小峰从未和我们说过这些，都是冥宫情报网後来查出来的。”　

“情报网还查到，毒魔调配出两大神秘毒药，一曰‘圆月馥郁’，中毒时人只闻到一阵香气，全身却不会有异状，直到月圆之夜方才发作，届时全身如万蚁噬咬，如不服下特制解药，便会生生痒死。一曰‘大罗金仙’，一旦中毒，大罗金仙也救不得，发作起来如寻常感冒风寒，逐渐转重，发热咳嗽，十日後毒发身亡，与病死无异。毒魔手段残忍，酷好折磨自己和他人，豢养了许多美男子做奴隶，折磨虐待。别人越是怕他恨他，他越是快意。”　

“我知小峰性情大变，心中难过。他身世悲惨，落到此等田地，也不知究竟是谁的过错？师兄此时已经有了一个玉雪可爱的女儿，偶尔听我说起小峰，只是不言不语。我有几次窥见他躲在药房里，从暗格里拿出一个卷轴来痴痴地看，神情温柔。我趁师兄不在，翻开暗格一看，原来就是小峰从前画的那张画，不知何时被师兄悄悄收起，还细心补好了，只是上面的血迹，再也除不去。”　

“就这样，日子一天天过去，忽然有一天，小峰出现在冥宫之中，对师兄冷笑道，米笙和孩子已经中了圆月馥郁之毒，要想她们活命，就得乖乖听话。小峰那时已变得阴狠暴戾，我几乎不敢相信，这便是当年寒山寺红梅林中月光一般清雅的美少年。”　

“师兄怔怔地看著他，目光却一如当年在苏州红梅林中，第一次看到他。良久，师兄说道：‘我跟你走，你放过她们。’”　

“小峰冷笑，说：‘你算什麽东西，有资格跟我谈条件？你只有像狗一样乖乖地取悦我，侍候得我高兴了，说不定让他们多活两天。’”　

“师兄默不作声，还是跟小峰走了，一去二十几天，直到月圆前一日才回来。他把圆月馥郁的解药给米笙和孩子服下，自己却支持不住晕了过去。我照顾他时，发现他全身都是古怪的伤痕，有刀伤，有鞭伤，有烫伤，还有咬伤，後庭一片血肉模糊，甚是可怖。”　

“原来这解药，是师兄用自己的身体换来的。我心中悲痛，发现师兄在偷偷服用冥丹，追问之下，才知道小峰对他下了大罗金仙之毒，用冥丹可以多吊三十五日的性命。”　

“我心头冰凉，师兄却不再出去，日日陪著米笙和孩子。”　

“终於，小峰找上门来，恨恨地盯著师兄，涩声道：‘果然，你快死了还要和她们在一起！’”　

“小峰恶狠狠盯了师兄许久，神色转了凄凉，眼中清泪滑落，说道：‘你中毒的时候，我也中毒了，我快死了……可是我只想和你在一起……最後这几天，你别离开我，好不好？’”　

“他忽然这麽软语相求，师兄和我都呆住了，看他神态，不像是说假话，却不知他怎麽也中了大罗金仙之毒？”　

“师兄缓缓走了过去，两个人凝视半晌，终於紧紧拥在一起。”　

“接下来的十几天，师兄和小峰仿佛又回到了少年时光，像从前在苏州时一样亲密快乐，并不避人，对米笙也坦坦荡荡，冥宫上下，无不震骇莫名，窃窃私语。夜间却经常听到师兄房中古怪的动静，似是有极力压抑的惨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