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帝国风云录-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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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龙的身影出现在府门右侧的辎车之中,他左右看看,身形骤然加快,三弯两绕,悄然隐入一辆黑蓬车。
苍头穿着一套燕国虎骑剑士的衣甲,正坐在蓬车里面养精蓄锐。看到暴龙出现,他微微颔首打了个招呼,笑着问道:“里面的情况怎么样?”
“我见到宝鼎了。”暴龙的声音有些干涩,透漏他此刻心里的紧张和惶恐。刚才他想了半天,没有想明白宝鼎那句话的意思,这让他焦虑不安,而尤其让他不安的是,宝鼎突如其来的变化。一个痴儿怎么突然正常了?就算他正常了,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在这种形势下还能保持冷静,这未免太过诡异了。
“真的?”苍头吃了一惊,猛地坐直了身躯,“他在这里?”
暴龙把自己见到宝鼎的前后经过和心里的疑惑、不安统统说了出来。
“你确定他正常?”苍头一脸震惊。如果对面坐着的不是和自己交往了几十年的老朋友,他绝不会相信这个荒诞离奇的故事。一个痴儿,如假包换的痴儿,突然就正常了,而正常的时间恰恰就在这个关键时刻,这里面绝对有问题。
苍头的心“砰砰”乱跳,但此时箭已上弦,人也全部就位,没有改变的可能,是死是活都要赌一把。
“不要担心,宝鼎的身份没有问题。”苍头想了一会儿说道,“或许,他也是黑冰台的人,假扮痴儿来代北另有使命。”
“不可能。”暴龙摇手道,“我在乌氏待了几天,我清楚他的状况。”
“他的身份有没有问题?”苍头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语气有些不耐烦了。
“绝对没有问题。”
“那你担心什么?”苍头说道,“当务之急是接走太子丹,其它的事暂时放下,以后再说。”
暴龙咬咬牙,无奈地叹口气,强行把心里的不安压了下去。
“太子丹到了?”
“你看……”苍头把蓬车帘布掀起一角,指着车马场的另一边说道,“那辆辒车看到了吗?太子丹就在里面。”
暴龙看到辒车外密密麻麻地站着几十个虎骑剑士,而在这群剑士外面,也就是府门四周,则站着近百名旅贲卫,这让他心里的不安再度翻涌,脸上更是露出了慌乱之色,“苍头,宝鼎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黑衣逼着他杀谁?徐夫人剑,烈日秋霜又是什么意思?”
苍头摇头,他也不清楚。不过黑衣要杀的人倒是好猜,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就是公子隆。杀掉公子隆,燕国国内就乱了,燕王喜即使要攻打赵国,考虑到国相被刺,朝政不稳,他也要拖延一段时间,这就给李牧南下作战赢得了宝贵的时间。
蓦然,苍头脑中灵光一闪,脱口说道:“知道了,我知道前天晚上五更巷的大火是谁放的了。”
“谁?”
“黑衣。”苍头眉头紧皱,眼里掠过一丝恐慌,“是黑衣干的,目的就是要嫁祸黑冰,让秦国来背这个黑锅。”
“那这里岂不是一个陷阱?”暴龙马上想通了其中的关键。
“我的预感没有错,黑衣知道太子丹到了代北。”苍头想到这件事的可怕后果,说话声音都变了,“一旦让黑衣抓到太子丹,李牧手里有了人质,就算燕王喜怀疑公子隆的死和李牧有关,他也不敢发兵南下了。”
“怎么办?现在怎么办?”暴龙急切问道。
“快,马上找到宗越,先把太子丹转移出去。”
“宝鼎呢?宝鼎怎么办?”
暴龙最上心的就是这件事了。如果没把太子丹安全护送到太原,最多算是行动失败,苍头受罚而已,但宝鼎如果死了,他就没办法交待了,搞得不好自己这条小命就此玩完。
“生死由天吧。”苍头哪里还顾得上宝鼎?能把太子丹抢到手就算万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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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辒车是一种特制的宽大车辆,人在其中可坐可卧,车厢的弧形顶盖有可闭可阖的天窗,左右两边有窗牖,外罩粗麻布车衣。垂衣闭窗则温,去衣开窗则凉,所以又叫辒凉车。始皇帝巡游天下,每次就是乘坐辒车。后来他在沙丘死于酷暑,尸体就是用辒车运回咸阳的,此后辒车渐渐演变成了丧车,也叫安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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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杀人的冲动
暮食时分,盛大的筵席拉开序幕。
大堂又大又高,装饰豪华。正中有东南西北四席。四席之后,各有古朴屏风,屏风后有八重帷幕。第一重帷幕后面是各方主要随从掾史,再之后是各方护卫,再次之是乐师女伶,最后一重则靠近窗牖(you),站着一排奴仆女婢。
宝鼎现在就处在大堂南面第四重帷幕后面,神情兴奋,睁大一双眼睛四处张望。
这里的一切对他来说既陌生又新奇,他做梦也不会想到自己会在穿越后数天就有幸参加这样一场盛大的古代宴会。这场宴会带给他的不仅仅是感官上的新鲜刺激,更多的则是对古代礼仪风俗的一次全面认知,而这次认知不但会让他大开眼界,更让他获得了在古代生存下去的宝贵经验,同时也给他带来了自信和勇气。
大堂里宾主还没有落坐,三三两两站在一起,或互诉情谊,或介绍掾属,或胡聊海侃,言笑甚欢。
各方随从掾吏大部分已经落坐。这次筵席规格高,他们没有资格上席,但谈判很可能就在筵席上重新开始,所以他们必须陪同,坐在帷幕后面随时提供意见并做好记录。各方护卫们也站到了各自的位置上,一个个全神戒备,唯恐出现意外。至于乐师女伶、奴仆侍婢早已就位,随时可以奏曲吟唱,可以为大堂里的客人提供周到热情的服务。
荆轲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宝鼎的身后,“紧张吗?”
宝鼎点点头,深深地吸了口气。他的确紧张,紧张得甚至忘记了自己即将面临的死亡。虽然说他不愿意死,不愿意离开这个崭新的世界,但愿望一般都是美好的,事实却是残酷的,他并没有把握逃脱死亡的追杀。想起来他还要感谢老天的眷顾,如果自己的灵魂没有附体于一个武技高超的黑冰武士身上,自己的命运或许更加不堪,或许比前世混得更惨,一辈子都要做牛做马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
这次刺杀过后,自己就算死了,也不枉重生一次,好歹在历史的长河里溅起了一小点浪花,短暂的生命也因此有了不同凡响的意义,如同昙花一般,在死前酣畅怒放,把一缕幽香留在人间,又如划空而逝的流星,在漆黑的夜空里留下一抹璀璨。
宝鼎转头看了看荆轲,脑海里浮现出那流传了两千多年的千古传奇,突然深切感受到了荆轲刺秦的辉煌意义。荆轲的传奇不在于太史公的颂唱,而在于弱者对强权的挑战和反抗,那才是最令人心动最令人震撼的东西,足以传唱千古的一瞬间的呐喊和爆发。
宝鼎脸上露出一丝真诚的笑容,他望着荆轲,想把他这张脸深深烙印在记忆里。他非常感谢荆轲,荆轲救了他的命,荆轲给他疗伤,陪他练剑,教他武技,教他穿衣束发,昨天还教他礼仪,纠正他言行举止上的错误。荆轲就象一位和善的兄长,给了他无微不至地关怀。不管荆轲出于何种目的,在宝鼎的前世今生里,还从来没有遇到像荆轲这样关心他的朋友。
荆轲从宝鼎的眼睛里读到了那份深深的感激,他的心微微颤栗,忽然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荆轲犹豫了片刻,伸手轻轻拍了一下宝鼎的手臂,然后转身向帷幕西侧走去。宝鼎心领神会,跟在他的后面。四周旅贲卫知道荆轲的身手,这个西秦小贼在他面前变不出什么花样,所以任其跟在荆轲后面,没有出言阻止。
荆轲在帷幕边缘站住,从这里可以清晰看到大堂正中的场境。此刻权贵们正在客气地礼让就坐,几位身份较高的随从正在退入帷幕。宝鼎只认识李牧一个,其它都不认识。
“北坐是正宾席位,那位佩剑老者是燕国相国公子隆。”荆轲低声说道,“东坐是主人席,上首老者是平原君之子、赵国前司空公子恒;下首是大将军。西坐是副宾席位,上首是燕国太傅鞠武,下首是韩国国相张平之子张良,本次合纵就是由他发起推动;南坐是陪席,陪同诸宾有代北郡郡守……”
荆轲没有回头,他没有看到宝鼎此刻惊喜的表情,更不知道宝鼎的目光现在就紧紧盯在张良的身上,对他后面的介绍根本就是充耳不闻。
张良?他就是张良张子房?宝鼎睁大眼睛,一副不可思议的神情,情绪更是激动,但相比初见李牧、荆轲之时,这份激动要减淡许多。他穿越到了战国,只要能活下去,将来见到的历史名人数不胜数,所以心理上的承受能力正在日渐增加。只是他无论如何想不到,竟然会在此刻看到张良。
张良为合纵而来,难道他是纵横家?宝鼎很快平静下来,暗自琢磨了一下,随即估猜到张良合纵的目的。虽然张良想保住韩国,但形势不由人,即使赵国在未来一段时间连战连捷,西秦也没有耐心继续让韩国存在下去。旋即,宝鼎根据当前形势迅速分析了一下,马上想到了李牧要刺杀的对象,正是那位坐在正宾席位上的燕国国相公子隆。
李牧的胆子真是大破天了,这种事他也敢干。宝鼎惊骇之余,也知道自己的作用了,就是充当李牧嫁祸黑冰的工具,只是让他疑惑不解的是,历史上并没有发生这一幕,更没有关于燕国国相被刺代北的记载。难道自己穿越过来后,翅膀刚刚开始扇动,蝴蝶效应就全面爆发了?
“南坐通庭院,北坐连大室,大室之后则是内庭,内庭之后是北苑,北苑有通天阁。”荆轲的声音渐渐低不可闻,再加上堂内噪杂,宝鼎不得不凑近身躯,侧耳聆听,忽然听到“通天阁”三个字,心跳骤然加剧,呼吸顿时急促起来。
“从通天阁北望,五百步之外就是西城墙。过了西城墙就是胡市,过了胡市就是祈夷水,然后就是连绵高山。”
宝鼎知道荆轲的意思,感激涕零,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他暗暗发誓,如果这次能逃出天生,一定要报答荆轲。既然蝴蝶的翅膀已经扇动,他就绝不让荆轲重演那一场毫无意义的悲剧。
“筵席上不要出错,礼节上更不要有丝毫闪失,否则一不错步步错,一点机会都没有。”
荆轲转头看了他一眼,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你已经死过一次,上天会眷顾你。”说完这话,荆轲转身就走,迅速消失在东席背后的帷幕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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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铜罄敲响,清脆悦耳的声音在大堂回荡,数息之内,大堂便安静下来。
公子恒即席说了一番欢迎辞,洋洋洒洒,抑扬顿挫,可惜宝鼎一句听不懂。
他在语言交流上有明显障碍,当时各国的度量衡计算单位、文字字体、地方方言和其它等等都不尽相同,中原方言、北方方言、关西方言、荆楚方言、吴越方言完全不一样,能够掌握多种方言的一般都是游历天下的士、武或者商贾。宝鼎前世是北方人,大学在南方念的,毕业后在江淮谋生,虽然也懂一些地方方言,但时间相差两千多年,同一个地方的方言经过一代代的演变,早已面目全非,他听不懂纯属正常。宝鼎重生后接触的人基本上出自中原,所以早期的交流大致没问题。
另外一个障碍就是他没有古文底子。宝鼎前世学的是理科,建筑机械专业,对中文并不擅长,对古文诗的认知也就停留在高中水平。先秦时期的古文尤其难懂,对他来说基本上就是一窍不通。如今公子恒滔滔不绝的一番文乎文乎的长篇大论,听在宝鼎的耳中就如天书。
公子隆随即致了答谢辞。接下来又是一番繁文缛节,双方礼来辞往,搞得不亦乐乎。
宝鼎一头雾水,听不懂,看不懂,不过他知道这就是先秦时期的礼仪,是中国礼仪文化的源头,博大精深,如果有机会活下来,他倒想好好研究一番。
好不容易等到双方礼毕,然后乐舞开始,要上美酒佳肴了,但这一块的礼节更多,何时上茶,何时上酒,何时上菜,何时用净水,上什么酒,上什么菜,不同的酒用不同的器具有不同的喝法,不同的菜用不同的食具有不同的吃法,哪些酒菜要佐以乐舞,用什么乐舞……林林总总,琐碎不堪。
昨天荆轲教授宝鼎的时候,非常耐心,不厌其烦地反复说教。宝鼎却是头大如斗,心里把古代文士骂了个狗血淋头,要这么多礼仪干什么?这不是闲得蛋痛,纯粹折磨人嘛。骂归骂,学还得学,虽然是临时抱佛脚,临阵磨枪,但这关系到自家的性命,不用心不行。
很快乐舞结束,大堂再度安静下来。这时大堂内至少聚集了一百多人,突然安静下来,鸦雀无声,气氛显得很压抑。
第一轮是上净手水,宝鼎和另外五个少年端着铜盆依次走进。紧张是在所难免,六个少年都非常紧张,毕竟坐在席上的六个人都是当世显赫权贵,一辈子都难见到一个,今天却一次性见到六个。六位权贵虽然笑容满面,但上位者所拥有的生杀予夺的大权给他们增添了威严的气势,这股气势贯注全身,无时无处不在,举手投足之间更是形如实质,令人震骇。
宝鼎跪坐侍奉,神情紧张,面色惶恐,但心里却十分愤懑。他在前世二十六年里何曾给人下跪过?何曾服侍过人?就连亲身父母都没有跪过啊。做推销的时候虽然也在酒席上奴颜卑膝、阿谀奉承,但好歹大家坐在一张桌子上,表面上还是平等的,还是有尊严的,只不过做出来的事说出来的话恶心人而已。
愤懑终究是幼稚的,每个时代有它自己的礼节,礼不可废礼不可违,否则就没办法做人了,再说这点委屈相比性命而言,不值一哂。
宝鼎极力稳定心神,集中注意力做事。正如荆轲所说,如果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了有悖礼节的事,以他现在的卑贱身份,估计拉出去就被砍头,一点缓冲余地都没有。现在就受点委屈吧,反正过不了几年,秦国就要横扫六国统一天下了,到那时候,老子再找你们算帐,连本带利一把夺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