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酒间花前老-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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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看着衍真在这里,一点点从原来的衰弱中恢复,却始终下不了这个决心。如果此时离开牵萝回到许昌,正值隆冬,又一路颠簸,难保衍真的身体没有反复。
再说,西方牵萝已平。北方异族虽然在这期间,发起了几次大规模攻击,却每一次都被设下的烽火结所阻,非但不得前进半步,而且死伤惨重。边关战事,也没什么特别需要关注的地方。
所以这一拖,竟拖了近三个月。直到早春,大军才开始做返回许昌的准备。
衍真教归晴兵法谋术,也有两个多月的时间。
虽说学成这些,绝非朝夕之功,但两个多月的时间,足以看出归晴资质。
令他大为放心的是,归晴虽然学得勤奋无比,但显然于兵法谋术方面没有什么天份。
说起来,自己当初研究兵法谋术,一方面是偏门兴趣,一方面是怀着腔报国热血,想着终究有用。大部分时间心思,还是放在了考取功名的正业。
然而照目前的进度下去,纵是给归晴十年八年的时间专修,也未必就有小成。
教剑术的任侍卫,倒是在自己面前夸过几次归晴。说他虽然力量不足,仍需成长锻炼,但身手敏捷、反应很快,也不知是真是假。
早春,正是梅花凋落的时节。
归晴和任侍卫各自手持佩剑,立在落花翩迭的梅林中。
任侍卫是个容貌清癯、留有长须的中年男人,身型瘦长。他浸淫剑术多年,在高手如云的静王身边,武功也算是一等一的。
一阵轻风拂过,梅枝摇摆,梅花骤落纷纷。与此同时,任侍卫身形忽动,手中剑光闪烁,或斜刺或横挑,直舞成一团灿银。
风如骤然而来般,骤然而止。任侍卫也停止了动作,只手中长剑平平前伸。
再看那寒光似水的长剑剑身之上,从尖端到根部,已排列整齐地贴了三十余朵梅花,朵朵花萼在下,花瓣朝上。
“归晴,你来试试。”任侍卫收起剑,退到一旁,微笑着望向不远处少年。
归晴提剑走到场中,待到花落至繁处,也如任侍卫般,开始舞动手中长剑。
从舞剑的姿态走势来看,倒也算得上有章有法。但当归晴停住时,高下立判。他平伸的剑身上,只贴了十余朵梅花。花朵虽说也是从剑尖一路排下来,却朵朵姿势不同,没有任侍卫的整齐划一。
“师父,为何我练了两个余月,只得这种程度?”归晴有些沮丧地垂下剑身,走向任侍卫。
“呵呵呵……其实这种程度,已经相当不错。”任侍卫摸了摸颔下长须,露出满意神情,“我练到你这种地步,足足用了大半年时间呢……别小看了自己,如果你拿着剑和普通人交手的话,两三个人不在话下。”
归晴听他这么说,双眼顿时闪出兴奋光采。
“……晴公子,到用午膳的时间了,马先生正候着你呢。”
这时,梅树旁,一个细细怯怯的声音传过来。归晴转过头,看到的是平素在碎金殿当值的小太监,绿梓。
绿梓比归晴还要小上两岁,四五岁时便因家贫,被卖入宫中净身为奴,身世堪怜。归晴自己虽也是从小被卖予青楼,但比起绿梓身心皆损,又不知幸运到哪里去了。
“师父,那么我先去了。”归晴对着任侍卫恭恭敬敬行了个礼后,将手中长剑入鞘,转身朝绿梓小步跑去。
“绿梓,中午就跟我们一起吃好了。”归晴揽住绿梓的肩,笑语盈盈。
绿梓性情温和,做事小心,确实惹人爱怜。虽没有明说,但私心里,归晴已经把他当做亲弟弟看待。平日里得了什么精致点心、新鲜玩意儿,都往往想着给他留一份。
“不、不了……我怎么配……”绿梓抬起平凡、生着淡淡雀斑的小圆脸,慌乱地拒绝。
“我们都是一样的人,怎么会不配……走啦走啦!”归晴牵过绿梓的手,笑着快步朝前走去,“别让拂霭等急了。”
“晴公子……”绿梓的眼底泛出层浅浅涟漪,声音细若蚊蚋,“你对我真好……”
归晴只顾往前走,一心想见衍真,没有看到他的表情变化,也没听到他的轻语。
绿梓的感激,恐怕只有此刻春风知意。
归晴和衍真用过午膳后,就一起去了书房。
“凡用兵之法,驰车千驷,革车千乘……”
如往常般,归晴捧着兵法书专注背诵,衍真也拿了本书在旁边自顾自地看。遇到不懂的地方,归晴就会出声请教衍真。
其实以衍真才能,如果不是让归晴死抠书本,而是亲自教学讲演、切入实际,归晴就算这方面天资平庸,进展也比现在要快得多。
但衍真根本就不想让他陷入这方面,所以就由得归晴自己摸索探究。就是解释,也尽量绕来绕去,虽然听着还像那么回事,最终却令人糊里糊涂。
归晴认真努力无比、脑袋里一团糨糊地背诵完两篇兵法,已是深夜。衍真看看已到了就寝时间,放下手中书本,笑道:“今天就到这里。明日清晨你还要去和任侍卫练剑,早些休息吧。”
“嗯……拂霭,你也早点休息。”归晴站起身,苦着脸,摇了摇晕乎乎的头,“我只看半日兵法书,就每每累成这样……拂霭,你经常整天整天地抱着那些书看,想必更累吧。”
归晴却不明白,自己的累,是因为看得稀里糊涂,再加上死记硬背,根本没有半点理解可言,更谈不上乐趣。能在这种状态下坚持两月有余,实在也算得上意志坚强。
“是、是。”衍真朝他笑了笑,也不揭破,“不过,我是自小看惯了的,倒没什么打紧。”
归晴与衍真道别后,在绿梓的陪伴下,回到了自己房中。刚进门,提灯的绿梓忽然轻叫一声:“那……那是什么……”
对面朱红的窗棂,插着一根黑色袖箭。袖箭杆部,系着一块白绢。黑白相间,分外醒目。
归晴定了定神,走过去,拔下袖箭,展开白绢,熟悉的字体跃然其上。
是苏大哥……他不是发配边关了么,怎会……
心儿一边突突直跳,一边转过头去吩咐绿梓:“此事,千万别对旁人提起……千万千万。”
绿梓有些害怕地咬着下唇,却坚决异常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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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晴见他允诺,知道以他为人性情,断不会到处乱讲。长长松了口气,柔声道:“夜已经深了,你回去睡吧。”
“晴公子……也请早些歇息。”绿梓性情向来柔顺,当下就答应著,退出了归晴的房间。
听著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後,归晴走到屋角拿了盏琉璃宫灯点燃,提著推开门,轻手轻脚地走向屋外。
此刻,深夜的春风拂过衣衫,虽然还有几分寒意,却没了透骨的冷。王宫之中,除了轮值的守卫们尚在巡逻,其余人在此时,都已经安然入梦。
周围一片深黑静谧。也正是这样,偶尔传来的虫鸣声,或是风拂动叶片的沙沙声,才越发令人心惊胆颤。
归晴小心避开守卫们的巡逻路线,穿过几条回廊,朝碎金殿与云锦殿交界处,御花园的方向走去。
碎金殿的後院,本身就是一个很大的园林,种了无数奇花异草,放养各种珍禽异兽近百只。而这个正式的御花园,虽说奢华富丽不及,却足足比碎金殿後院还要大上三、四倍。
归晴提著灯,脚步轻悄地行走在御花园中,白石铺成的小径上。晚风不时拂起他的衣袂,倒有些似幽魂夜行。
苏大哥说,他在这里等我……但这里这麽大,又从何找起……
刚想到这里,却看到身旁忽然出现一个黑影,伸手抓向自己左臂。
归晴这些日子一直随任侍卫习武,身手反应都比从前敏捷许多。他向旁边一侧,躲开那双大手,然後将宫灯探出,照向那突然出现的人。
当看清眼前人时,归晴不由得倒抽了口冷气,声音哽咽:“苏、苏大哥……”
仇心穿著一套堪堪能蔽体的破烂衣服,鬓发蓬乱,瘦得不成样子,赤著脚,身上到处都是污痕血渍,下巴上生满密密胡茬。
“归晴,你还好麽……他们有没有将你怎样?”仇心颤抖著手,抓住归晴的肩,焦急询问著。
这次,归晴没有避开,眼眶慢慢潮湿:“我、我很好……你怎麽会来这里?这里真的很危险。”
“一直担心你……我在押送途中逃跑之後,用了近一个月的时间回到这里,又足足在王宫外徘徊了半个月,才找到机会潜入。”仇心一把拉过归晴的手,声音痛苦得微微颤抖,“对不起、对不起……害你受了那麽多苦……我现在才明白,当初的决定多麽愚蠢,除了伤害别人和自己,根本没有任何意义……就是佑非在,也一定会笑话我……不过现在好了,我们一起走,一起离开这里……”
“苏大哥,你快走吧……我、我不能离开。”归晴打断他的话後,声音渐渐低下来,“我一直找的拂霭……在这里。”
“本来,隐隐约约猜到一点的……却没想到,竟真的是这样。”仇心松开归晴的手,後退一步,幽幽长叹,“也罢……只要你没事,我就放心了……今後,我会到佑非身边,不问世事,一生在山间结庐伴他……你自己保重。”
两人都知道此处不宜久叙,互道珍重後便要各自离散。谁料就在此时,几枝利箭破空而来。
仇心和归晴两人,身形狼狈地避开这几枝利箭的同时,只见方圆约八丈开外,无数支火把在暗夜中骤然点燃,将他们团团围在中间。
而火把之下,上千枝羽箭扣在弦上,闪著寒光的箭头正对准著他们。
连阵形都摆好了。显然,这里早有埋伏。
持火把弓箭的人群,慢慢朝围在中间的两人靠拢。归晴和仇心紧紧靠在一起,额头上都渗出了密密汗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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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中漂浮着死般的寂静,只有噼噼啪啪的火把燃烧声,和浓重的松香气息无尽弥漫。
静王站在云锦殿的高楼之上,望向御花园内突现的火光,唇边泛起抹微笑。
在押解仇心的途中,故意派人在他耳边放出谣言,说归晴在王宫中受到如何不堪的刑罚逼供。接着,又故意在押解中懈于看守,让他逃跑成功。
仇心回到牵萝,在宫墙外徘徊了半个月之久的情况,每天都有密探向静王报告,他的一切行为举动,实际上全在静王的掌握中。
那个让仇心潜入宫中、找到归晴的破绽,是静王遣人放出。
最后,仇心将归晴约到御花园相见,也是静王预料中的事情。因为他一开始,就没有给仇心留下第二个可以轻松来去的地点。
这番计谋说来简单,但为了做到真实可信,瞒过仇心,其中当然下了不少功夫。
现在,他要做的,只是和众人一起出现在御花园,观看好戏。
仇心捉住归晴的双手,被围困在利箭组成的圆阵中,动也不敢动。归晴阅历尚浅,不知利害,有几次起了冲出重围的心,被仇心看出,连忙捉住他双手,不让归晴妄动。
他非常清楚,如果此时有什么反抗行动,下场必是万箭穿身,绝难逃出。与其鲁莽,不如伺机而动。
就这么僵持着,大约过了两刻钟的时间,又听得阵人声鼎沸从圆阵外传来。然后,圆阵东方队形忽变,裂开了道口子,只见绿梓推着衍真,伴着静王及一众将领侍卫来到仇心归晴面前。
衍真看到仇心和归晴握在一起的手,脸霎时惨白,胸口不由自主地绞痛起来。
仇心在押往边关途中逃脱一事,衍真早在半月前就从静王那里得知。但没想到的是,他居然甘冒天大危险,跑来王宫中见归晴。
而归晴、归晴是怎么想的……
冯衍真,你何时变得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