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作品集-第10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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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的脸上也有光彩。来来来,我敬你一杯庆功酒!”胡斐向程灵素瞧了一眼,程灵素缓缓
摇头。胡斐自也十分恼恨田归农的强横,但一来不敢泄露身分,适才飞杯掷解童怀道的穴
道,几乎已被汤沛看破;二来这柄宝刀如此厉害,实是生平从所未见的利器,若是上去相
斗,先已输了七成。又想:“当日他率众去苗人凤家中之时,何以不携这柄宝刀?那时如
果他宝刀在手,说不定我已活不到今日了。”他不知天龙门这把宝刀由南北二宗轮值执掌
,当时却尚在南宗的掌门人手中。只见田归农得意扬扬的举起酒杯,正要凑到唇边,忽听
得嗤的一声,一粒铁菩提向他酒杯飞了过去,想是有人发暗器要打破他的酒杯。田归农视
若不见,仍是举杯喝酒。曹雪奇叫道:“师父,小心!”田归农待那铁菩提飞到身前,伸
出手指,嗒的一声轻响,将铁菩提弹出厅门。众人见他露了这手,虽然不直他的为人,却
也有人禁不住叫了声:“好!”
那粒铁菩提疾飞而出,厅门中正好走进一个人来。那人见暗器飞向自己胸口,也是伸
指一弹,说道:“便这般迎接客人么?”那铁菩提经他一弹,立时发出尖锐的破空之声,
向田归农飞回。从声音听来,这一弹之力实是惊人,比田归农厉害多了。田归农一惊之下
,不敢伸手去接,身子向右一闪。他身后站着一名福康安的卫士,听得风声,铁菩提已到
身前,不及闪让,忙伸手抄住,但听喀的一响,中指骨已然折断,疼得“啊”的一声大叫。众人见小小一枚铁菩提,竟能在一弹之下将人指骨折断,此人指力的凌厉,实是罕见罕
闻,一齐注目向他瞧去。只见此人极瘦极高,左手拿着只虎撑,肩头斜挂药囊,一件青布
长袍洗得褪尽了颜色,拖着双破烂泥泞的布鞋,装束打扮,便是乡镇间常见的走方郎中,
只是目光炯炯,顾盼似电,五官奇大,粗眉、大眼、大鼻、大口、双耳招风,颧骨高耸,
这副相貌任谁一见之后都永远不会忘记,头发已然花白,至少已有五十来岁,脸上生满了
黑斑。他身后跟着二人,似是他弟子或是厮仆,神态极是恭谨。
胡斐和程灵素见了当先那人还不怎样,一看到他身后二人,却是吃了一惊,原来一个
老书生,正是程灵素的大师兄慕容景岳;另一个驼背跛足的女子,却是她三师姊薛鹊。胡
斐和程灵素对瞧一眼,都是大奇:“怎么他两个死对头走到了一起?薛鹊的丈夫姜铁山却
又不在?”程灵素见胡斐眼光中露出疑问之色,知他是问那个走方郎中是谁,便缓缓的摇
了摇头,她可也不认识。忽听得“啊哟”一声惨叫,那指头折断的卫士跌倒在地,不住打
滚,将一只手掌高高举起。众人初时均感奇怪:“既然身为福大帅的卫士,自有相当武功
,怎地断了一根指头也抵受不起?”待见到他那只手掌其黑如墨,才知原来是中了剧毒。
这次天下各家各派掌门人大聚会,福府众卫士雄心勃勃,颇有和各派好手一争雄长之意,
要显得在京中居官的英雄确有真才实学,决不输于各地的草莽豪杰。这手指折断的卫士归
周铁鹪所管,他见此人如此出丑,眉头一皱,上前喝道:“起来,起来!这一点儿苦头也
挨不起,太不成话啦!”那人对周铁鹪很是惧怕,忙道:“是,是!”挣扎着待要站起,
突然身子一晃,晕了过去。周铁鹪从酒席上取过一双筷子,挟起那颗铁菩提一看,见上面
刻着一个“柯”字,脸色微变,朗声说道:“兰州柯子容柯三爷,你越来越长进啦。这铁
菩提上喂的毒药可厉害得紧哪!”
只见人丛中站起一个满脸麻子的大汉,说道:“周老爷你可别血口喷人。这枚铁菩提
是我所发,那是不错,我只是瞧不过人家狂妄自大,要打碎人家手中酒杯。我柯家暗器上
决计不许喂毒,世代相传,向为禁例,柯子容再不肖,也不敢坏了祖宗的家规。”周铁鹪
见闻广博,也知柯家擅使七般暗器,但向来严禁喂毒,当下沉吟不语,只道:“这可奇了!”柯子容道:“让我瞧瞧!”走过来拿起那枚铁菩提一看,道:“这是我的铁菩提啊,
这上面怎会有毒……啊哟!”突然间大叫一声,将铁菩提投在地下,右手连挥,似乎受到
烈火烧炙一般。只见他脸色惨白,要将受伤的手指送到口中吮吸,周铁鹪疾出一掌,斫中
他的小臂,叫道:“吸不得!”挡住他手指入口,看他大拇指和食指两根手指时,都已肿
了起来,色如淡墨。柯子容全身发颤,额角上黄豆大的汗珠一滴滴的渗了出来。那走方郎
中向着慕容景岳道:“给这两人治一治。”慕容景岳道:“是!”从怀中取出一盒药膏,
在柯子容和那卫士手上涂了一些。柯子容颤抖渐止,那卫士也醒了转来。群豪这才醒悟,
柯子容发铁菩提打田归农的酒杯,田归农随手弹出,又给那走方郎中弹回。但走方郎中就
这么一弹,已在铁菩提上喂了极厉害的毒药。这等下毒的本领,江湖上恐怕只有一人。厅
上不少人已在窃窃私语:“毒手药王,毒手药王!莫非是毒手药王?”
周铁鹪走近前去,向那走方郎中一抱拳,说道:“阁下尊姓大名?”那人微微一笑,
并不回答。慕容景岳道:“在下慕容景岳,这是拙荆薛鹊。”他顿了一顿,才道:“这位
是咱夫妇的师父,石先生,江湖上送他老人家一个外号,叫作‘毒手药王’!”这“毒手
药王”四字一出口,旁人还都罢了,要知与会的不是一派掌门,多半便是各派的耆宿长老
,大都知道“毒手药王”乃是当世使毒的第一高手,慕容景岳就算不说,也早猜想是他。
但这四个字听在程灵素和胡斐耳中,实是诧异无比。程灵素更为气恼,心想这人不但假冒
先师名头,而这句话出诸大师兄之口,尤其令她悲愤难平。另一件事也使她甚是奇怪:三
师姊薛鹊原是二师兄姜铁山之妻,两人所生的儿子也已长大成人,何以这时大师兄却公然
称她为“拙荆”?她料知这中间必已发生极重大的变故,眼下难以查究,唯有静观其变。
周铁鹪虽然勇悍,但听到“毒手药王”的名头,还是不禁变色,抱拳说了句:“久仰!久
仰!”石先生伸出手去,笑道:“阁下尊姓大名,咱俩亲近亲近。”周铁鹪霍地退开一步
,抱拳道:“在下周铁鹪,石前辈好!”他胆子再大,也决不敢去和毒手药王拉手。石先
生呵呵大笑,走到福康安面前,躬身一揖,说道:“山野闲人,参见大帅!”这时福康安
身旁的卫士已将毒手药王的来历禀告了他,福康安眼见他只是手指轻弹铁菩提,便即伤了
两人,知道此人极是了得,当下微微欠身,说道:“先生请坐!”石先生带同慕容景岳、
薛鹊夫妇在一旁坐了。附近群豪纷纷避让,谁也不敢跟他三人挨近,霎时之间,他师徒三
人身旁空荡荡地清出了一大片地方。
一名武官走了过去,离石先生五尺便即站定,将争夺御杯以定门派高下的规矩说了,
话一说完,立即退开,唯恐沾染到他身上的一丝毒气。石先生微笑道:“尊驾贵姓?”那
武官道:“敝姓巴。”石先生道:“巴老爷,你何必见我等害怕?老夫的外号叫作‘毒手
药王’,虽会下毒,也会用药治病啊。巴老爷脸上隐布青气,腹中似有蜈蚣蛰伏,若不速
治,十天后只怕性命难保。”那武官大吃一惊,将信将疑,道:“肚子里怎会有蜈蚣?”
石先生道:“巴老爷最近可曾和人争吵?”
北京城里做武官的,和人争吵乃是家常便饭,那自然是有的,那姓巴的武官惊道:“
有啊!难道……难道那狗贼向我下了毒手?”石先生从药囊中取出两粒青色药丸,说道:
“巴老爷若是信得过,不妨用酒吞服了这两粒药。”
那武官给他说得心中发毛,隐隐便觉肚中似有蜈蚣爬动,当下更不多想,接过药丸丢
在嘴里,拿起一碗酒,骨嘟嘟的喝下去。过不多时,便觉肚痛,胸口烦恶欲呕,“哇”的
一声,呕了许多食物出来。石先生抢上三步,伸手在他胸口按摩,喝道:“吐干净了!别
留下了毒物!”那武官拚命呕吐,一低头,只见呕出来的秽物之中有三条两寸长的虫子蠕
蠕而动,红头黑身,正是蜈蚣。那武官大叫:“三条……三条蜈蚣!”一惊之下,险些晕
去,忙向石先生拜倒,谢他救命之恩。廊下仆役上来清扫秽物。群豪无不叹服。胡斐不信
人腹中会有蜈蚣,但亲眼目睹,却又不由得不信。程灵素在他耳边低声道:“别说三条小
蜈蚣,我叫你肚里呕出三条青蛇出来也成。”胡斐道:“怎么?”程灵素道:“给你服两
粒呕吐药丸,我袖中早就暗藏毒虫。”胡斐低声道:“是了,乘我呕吐大作、肚痛难当之
际,将毒虫丢在秽物之中,有谁知道?”程灵素微微一笑,道:“他抢过去给那武官按摩
胸口,倘若没这一着,戏法就不灵。”胡斐低声道:“其实这人武功很是了得,大可不必
玩这种玄虚。”程灵素语声放到极低,说道:“大哥,这大厅上所有诸人之中,我最惧怕
此人。你千万得小心在意。”胡斐自跟她相识以来,见她事事胸有成竹,从未说过“惧怕”两字,此刻竟是说得这般郑重,可见这石先生实在非同小可,又想此人冒了她先师之名
出来招摇,败坏她先师的名头,她终究不能袖手不理。
只听得石先生笑道:“我虽收了几个弟子,可是向来不立什么门派。今日就跟各位前
辈学学,也来开宗立派,侥幸捧得一只银鲤杯回家,也好让弟子们风光风光。”缓步走将
过去,大模大样的在田归农身旁太师椅中一坐,却哪里是得一只银鲤杯为已足,显是要在
八大门派中占一席地。他这么一坐,凭了“毒手药王”数十年来的名声,手弹铁菩提的功
力,伤人于指顾间的下毒手法,这一只玉龙杯就算是拿定了,谁也不会动念去跟他挑战,
可也没谁动念去跟他说话。一时之间,大厅静了一片。少林派的掌门方丈大智禅师忽道:
“石先生,无嗔和尚跟你怎么称呼?”石先生道:“无嗔?不知道,我不认得。”脸上丝
毫不动声色。大智禅师双手合十,说道:“阿弥陀佛!”石先生道:“怎么?”大智禅师
又宣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石先生便不再问。
自他师徒三人进了大厅,程灵素的目光从没离开过他三人,只见石先生慢慢转过头去
,和田归农对望了一眼。两人神色木然,目光中全无示意,但程灵素心念一动,已然明白
:“他两人早已相识。田归农知道我师父的名字,知道‘无嗔大师’才是真正的‘毒手药
王’。这位少林高僧却也知道。”忽又想到:“田归农用来毒瞎苗人凤的断肠草,原来就
是这人给的。”田归农宝刀锋利,石先生毒药厉害,坐稳了两张太师椅,八只玉龙杯之中
,只有一只还没主人。群豪均想:“是否能列入八大门派,全瞧这最后一只玉龙杯由谁抢
得。”真所谓人同此心,顷刻之间,人丛中跃出七八人来,一齐想去坐那张空椅,三言两
语,便分成四对斗了起来。顷败者退下,胜者或接续互斗,或和新来者应战,此来彼往的
激斗良久,只听得门外更鼓打了四更,相斗的四人败下了两人,只剩下两个胜者互斗。这
两人此时均以浑厚掌力比拚内力,久久相持不决,比的是高深武功,外形看来却是平淡无
奇。福康安很不耐烦,接连打了几个呵欠,说道:“瞧得闷死人了!”这句话声音甚轻,
但正在比拚内功的两人却都清清楚楚的听入耳中。两人脸色齐变,各自撤掌,退后三步。
一个道:“咱们又不是耍猴儿戏的,到这里卖弄花拳绣腿,叫官老爷们喝彩!”另一个道
:“不错!回家抱娃娃去吧!”两人说着呵呵而笑,携手出了大厅。胡斐暗暗点头:“这
二人武功甚高,识见果然也高人一等。只可惜乱哄哄之中没听到他们的名字。”转头问郭
玉堂时,他也不识这两个乡下土老儿一般的人物。
郭玉堂说道:“他们上来之时,安提督问他们姓名门派,两人都是笑了笑没说。”胡
斐心想:“这两位高手犹如神龙见首不见尾,连姓名也没留下。”
他正低了头和郭玉堂悄声说话,程灵素忽然轻轻碰了碰他手肘,胡斐抬起头来,只听
得一名武官唱名道:“这位是五虎门掌门人凤天南凤老爷!”但见凤天南手持熟铜棍,走
上去在空着的太师椅中一坐,说道:“哪一位前来指教。”胡斐大喜,心想:“这厮的武
功未达一流高手之境,居然也想来夺玉龙杯,先让他出一番丑,再来收拾他,那更妙了。”只见凤天南接连打败了两人,正自得意洋洋,一个手持单刀的人上去挑战。这个人的武
艺可就高了,只三招一过,胡斐心道:“这恶贼决不是对手!”
果然凤天南吼叫连连,迭遇险招。那使单刀的似乎不为已甚,只盼他知难而退,并不
施展杀手,因此虽有几次可乘之机,却都使了缓招。但凤天南只是不住倒退,并不认输,
突然间横扫一棍,那使单刀的身形一矮,铜棍从他头顶掠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