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作品集-第10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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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气功来,竟不换气,犹似乌龙取水,把大半葫芦酒喝得滴酒不剩。”
众人听到这里,一齐哈哈大笑。
那六猴儿又道:“小师妹,昨天你如在衡阳,亲眼见到大师哥喝酒的这一路功夫,那
真非叫你佩服得五体投地不可。他‘神凝丹田,息游紫府,身若凌虚而超华岳,气如冲霄
而撼北辰’,这门气功当真使得出神入化,奥妙无穷。”那少女笑得直打跌,骂道:“瞧
你这贫嘴鬼,把大师哥形容得这般缺德。哼,你取笑咱们气功的口诀,可小心些!”
六猴儿笑道:“我这可不是瞎说。这里六位师兄师弟,大家都瞧见的。大师哥是不是
使气功喝那猴儿酒?”旁边的几人都点头道:“小师妹,那确是真的。”
那少女叹了口气,道:“这功夫可有多难,大家都不会,偏他一个人会,却拿去骗叫
化子的酒喝。”语气中似颇有憾,却也不无赞誉之意。六猴儿道:“大师哥喝得葫芦底朝
天,那化子自然不依,拉住他衣衫直嚷,说道明明只许喝一口,怎地将大半葫芦酒都喝干
了。大师哥笑道:‘我确实只喝一口,你瞧我透过气没有?不换气,就是一口。咱们又没
说是一大口,一小口。其实我还只喝了半口,一口也没喝足。一口一两银子,半口只值五
钱。还我五钱银子来。’”
那少女笑道:“喝了人家的酒,还赖人家钱?”六猴儿道:“那叫化急得要哭了。大
师哥道:‘老兄,瞧你这么着急,定是个好酒的君子!来来来,我做东道,请你喝一个饱。’便拉着他上了街旁的酒楼,两人你一碗我一碗的喝个不停。我们等到中午,他二人还
在喝。大师哥向那化子要了猴儿,交给我照看。等到午后,那叫化醉倒在地,爬不起来了
,大师哥独个儿还在自斟自饮,不过说话的舌头也大了,叫我们先来衡山,他随后便来。”那少女道:“原来这样。”她沉吟半晌,道:“那叫化子是丐帮中的么?”那脚夫模样
的人摇头道:“不是,他不会武功,背上也没口袋。”那少女向外面望了一会,见雨兀自
淅沥不停,自言自语:“倘若昨儿跟大伙一起来了,今日便不用冒雨赶路。”六猴儿道:
“小师妹,你说你和二师哥在道上遇到许多希奇古怪的事儿,这好跟咱们说了罢。”那少
女道:“你急甚么,待会见到大师哥再说不迟,免得我又多说一遍。你们约好在哪里相会
的?”六猴儿道:“没约好,衡山城又没多大,自然撞得到。好,你骗了我说大师哥喝猴
儿酒的事,自己的事却又不说了。”那少女似乎有些心神不属,道:“二师哥,请你跟六
师哥他们说,好不好?”她向林平之的背影瞧了一眼,又道:“这里耳目众多,咱们先找
客店,慢慢再说罢。”
另一个身材高高的人一直没说话,此刻说道:“衡山城里大大小小店栈都住满了贺客
,咱们又不愿去打扰刘府,待会儿会到大师兄,大伙儿到城外寺庙祠堂歇足罢。二师哥,
你说怎样?”此时大师兄未至,这老者自成了众同门的首领,他点头说道:“好,咱们就
在这里等罢。”
六猴儿最是心急,低声道:“这驼子多半是个颠子,坐在这里半天了,动也不动,理
他作甚?二师哥,你和小师妹到福州去,探到了甚么?福威镖局给青城派铲了,那么林家
真的没真实武功?”林平之听他们忽然说到自己镖局,更加凝神倾听。那老者说道:“我
和小师妹在长沙见到师父,师父他老人家叫我们到衡山城来,跟大师哥和众位师弟相会。
福州的事,且不忙说。莫大先生为甚么忽然在这里使这一招‘一剑落九雁’?你们都瞧见
了,是不是?”六猴儿道:“是啊。”抢着将众人如何议论刘正风金盆洗手、莫大先生如
何忽然出现、惊走众人的情形一一说了。那老者“嗯”了一声,隔了半晌,才道:“江湖
上都说莫大先生跟刘三爷不和,这次刘三爷金盆洗手,莫大先生却又如此行踪诡秘,真叫
人猜想不透其中缘由。”那手拿算盘的人道:“二师哥,听说泰山派掌门人天门真人亲身
驾到,已到了刘府。”那老者道:“天门真人亲身驾到?刘三爷好大的面子啊。天门真人
既在刘府歇足,要是衡山派莫刘师兄弟当真内哄,刘三爷有天门真人这样一位硬手撑腰,
莫大先生就未必能讨得了好去。”那少女道:“二师哥,那么青城派余观主却又帮谁?”
林平之听到“青城派余观主”六个字,胸口重重一震,便似被人当胸猛力捶了一拳。
六猴儿等纷纷道:“余观主也来了?”“请得动他下青城可真不容易。”“这衡山城
中可热闹啦,高手云集,只怕要有一场龙争虎斗。”“小师妹,你听谁说余观主也来了?”那少女道:“又用得着听谁说,我亲眼见到他来着。”六猴儿道:“你见到余观主了?
在衡山城?”那少女道:“不但在衡山城里见到,在福建见到了,在江西也见到了。”那
手拿算盘的人道:“余观主干么去福建?小师妹,你一定不知道的了。”那少女道:“五
师哥,你不用激我。我本来要说,你一激,我偏偏不说了。”六猴儿道:“这是青城派的
事,就算给旁人听去了也不打紧。二师哥,余观主到福建去做干甚?你们怎么见到他的?”那老者道:“大师哥还没来,雨又不停,左右无事,让我从头说起罢。大家知道了前因
后果,日后遇上了青城派的人,也好心中有个底。去年腊月里,大师哥在汉中打了青城派
的侯人英、洪人雄……”六猴儿突然“嘿”的一声,笑了出来。那少女白了他一眼,道:
“甚么好笑?”六猴儿笑笑道:“我笑这两个家伙妄自尊大,甚么人英、人雄的,居然给
江湖上叫做甚么‘英雄豪杰,青城四秀’,反不如我老老实实的叫做‘陆大有’,甚么事
也没有。”那少女道:“怎么会甚么事也没有?你倘若不姓陆,不叫陆大有,在同门中恰
好又排行第六,外号怎么会叫做六猴儿呢?”陆大有笑道:“好,打从今儿起,我改名为
‘陆大无’。”另一人道:“你别打断二师哥的话。”陆大有道:“不打断就不打断!”
却“嘿”了一声,又笑了出来。那少女皱眉道:“又有甚么好笑,你就爱捣乱!”
陆大有笑道:“我想起侯人英、洪人雄两个家伙给大师哥踢得连跌七八个筋斗,还不
知踢他们的人是谁,更不知好端端的为甚么挨打。原来大师哥只是听到他们的名字就生气
,一面喝酒,一面大声叫道:‘狗熊野猪,青城四兽’这侯洪二人自然大怒,上前动手,
却给大师哥从酒楼上直踢了下来,哈哈!”林平之只听得心怀大畅,对华山派这个大师哥
突然生好感,他虽和侯人英、洪人雄素不相识,但这二人是方人智、于人豪的师兄弟,给
这位“大师哥”踢得滚下酒楼,狼狈可知,正是代他出了一口恶气。那老者道:“大师哥
打了侯洪二人,当时他们不知道大师哥是谁,事后自然查了出来。于是余观主写了封信给
师父,措词倒很客气,说道管教弟子不严,得罪了贵派高足,特此驰书道歉甚么的。”陆
大有道:“这姓余的也当真奸猾得紧,他写信来道歉,其实还不是向师父告状?害得大师
哥在大门外跪了一日一夜,众师兄弟一致求情,师父才饶了他。”那少女道:“甚么饶了
他,还不是打了三十下棍子?”陆大有道:“我陪着大师哥,也挨了十下。嘿嘿,不过瞧
着侯人英、洪人雄那两个小子滚下楼去的狼狈相,挨十下棍子也值得,哈哈,哈哈!”那
高个子道:“瞧你这副德性,一点也没悔改之心,这十棍算是白打了。”陆大有道:“我
怎么悔改啊,大师哥要踢人下楼,我还有本事阻得住他么?”那高个子道:“但你从旁劝
几句也是好的。师父说得一点不错:‘陆大有嘛,从旁劝解是决计不会的,多半还是推波
助澜的起哄,打十棍!’哈哈,哈哈!”旁人跟着笑了起来。
陆大有道:“这一次师父可真冤枉了我。你想大师哥出脚可有多快,这两位大英雄分
从左右抢上,大师哥举起酒碗,骨嘟骨嘟的只是喝酒。我叫道:‘大师哥,小心!’却听
得拍拍两响,跟着呼呼两声,两位大英雄从楼梯上马不停蹄的一股劲儿往下滚。我只想看
得仔细些,也好学一学大师哥这一脚‘豹尾脚’的绝招,可是我看也来不及看,哪里还来
得及学?推波助澜,更是不消提了。”
那高个子道:“六猴儿,我问你,大师哥叫嚷‘狗熊野猪,青城四兽’之时,你有没
有跟着叫,你跟我老实说,”陆大有嘻嘻一笑,道:“大师哥既然叫开了,咱们做师弟的
,岂有不随声附和、以壮声势之理?难道你叫我反去帮青城派来骂大师哥么?”那高个子
笑道:“这么看,师父他老人家就一点也没冤枉了你。”林平之心道:“这六猴儿倒也是
个好人,不知他们是哪一派的?”那老者道:“师父他老人家训诫大师哥的话,大家须得
牢记心中。师父说道:江湖上学武之人的外号甚多,个个都是过甚其辞,甚么‘威震天南
’,又是甚么‘追风侠’、‘草上飞’等等,你又怎管得了这许多?人家要叫‘英雄豪杰
’,你尽管让他叫。他的所作所为倘若确是英雄豪杰行径,咱们对他钦佩结交还来不及,
怎能稍起仇视之心?但如他不是英雄豪杰,武林中自有公论,人人齿冷,咱们又何必理会?”众人听了二师兄之言,都点头称是。陆大有低声道:“倒是我这‘六猴儿’的外号好
,包管没人听了生气。”
那老者微笑道:“大师哥将侯人英、洪人雄踢下楼去之事,青城派视为奇耻大辱,自
然绝口不提,连本派弟子也少有人知道。师父谆谆告诫,不许咱们风声外泄,以免惹起不
和。从今而后,咱们也别谈论了,提防给人家听了去,传扬开来。”陆大有道:“其实青
城派的功夫嘛,我瞧也不过是徒有虚名,得罪了他们,其实也不怎么打紧……”
他一言未毕,那老者喝道:“六师弟,你别再胡说八道,小心我回去禀告师父,又打
你十下棍子。你知道么?大师哥以一招‘豹尾脚’将人家踢下楼去,一来趁人不备,二来
大师哥是我派出类拔萃的人物,非旁人可及。你有没有本事将人家踢下楼去?”陆大有伸
了伸舌头,摇手道:“你别拿我跟大师哥比。”那老者脸色郑重,说道:“青城派掌门余
观主,实是当今武林中的奇才怪杰,谁要小觑了他,那就非倒霉不可。小师妹,你是见过
余观主的,你觉得他怎样?”
那少女道:“余观主吗?他出手毒辣得很。我……我见了他很害怕,以后我……我再
也不愿见他了。”语音微微发颤,似乎犹有余悸。陆大有道:“那余观主出手毒辣?你见
到他杀了人吗?”那少女身子缩了缩,不答他的问话。那老者道:“那天师父收了余观主
的信,大怒之下,重重责打大师哥和六师弟,次日写了封信,命我送上青城山去……”几
名弟子都叫了起来:“原来那日你匆匆离山,是上青城去了?”那老者道:“是啊,当日
师父命我不可向众位兄弟说起,以免旁生枝节。”陆大有问道:“那有甚么枝节可生?师
父只是做事把细而已。师父他老人家吩咐下来的事,自然大有道理,又有谁能不服了?”
那高个子道:“你知道甚么?二师哥倘若对你说了,你定会向大师哥多嘴。大师哥虽
然不敢违抗师命,但想些刁钻古怪的事来再去跟青城派捣蛋,却也大有可能。”那老者道
:“三弟说得是。大师哥江湖上的朋友多,他真要干甚么事,也不一定要自己出手,师父
跟我说,信中都是向余观主道歉的话,说顽徒胡闹,十分痛恨,本该逐出师门,只是这么
一来,江湖上都道贵我两派由此生了嫌隙,反为不美,现下已将两名顽徒……”说到此处
,向陆大有瞟了一眼。陆大有大有愠色,悻悻的道:“我也是顽徒了!”那少女道:“拿
你跟大师哥并列,难道辱没了你?”陆大有登时大为高兴,叫道:“对!对!拿酒来,拿
酒来!”
但茶馆中卖茶不卖酒,茶博士奔将过来,说道:“哈你家,哈小店只有洞庭春、水仙
、龙井、祁门,普洱、铁观音,哈你家,不卖酒,哈你家。”衡阳、衡山一带之人,说话
开头往往带个“哈”字,这茶博士尤其厉害。
陆大有道:“哈你家,哈你贵店不卖酒,哈我就喝茶不喝酒便了,哈你家。”那茶博
士道:“是!是!哈你家。”在几把茶壶中冲满了滚水。那老者又道:“师父信中说,现
在已将两名顽徒重重责打,原当命其亲上青城,负荆请罪。只是两名顽徒挨打后受伤甚重
,难以行走,特命二弟子劳德诺前来领责。此番事端全由顽徒引起,务望余观主看在青城
、华山两派素来交好份上,勿予介怀,日后相见,亲自再向余观主谢罪。”
林平之心道:“原来你叫劳德诺。你们是华山派,五岳剑派之一。”想到信中说“两
派素来交好”,不禁栗栗心惊:“这劳德诺和丑姑娘见过我两次,可别给他们认了出来。”只听劳德诺又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