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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0部分

金庸作品集-第106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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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树枝,轻轻拂动,替他赶开蚊蝇小虫,坐了一个多时辰,自己也有些倦了,迷迷糊糊的合

    上眼想睡,忽然心想:“待会他醒来,一定肚饿,这里没甚么吃的,我再去采几个西瓜,

    既能解渴,也可以充饥。”于是快步奔向西瓜田,又摘了两个西瓜来。她生怕离开片刻,

    有人或是野兽来侵犯令狐冲,急急匆匆的赶回,见他兀自安安稳稳的睡着,这才放心,轻

    轻坐在他身边。令狐冲睁开眼来,微笑道:“我以为你回去了。”仪琳奇道:“我回去?”令狐冲道:“你师父、师姊们不是在找你么?她们一定挂念得很。”仪琳一直没想到这

    事,听他这么一说,登时焦急起来,又想:“明儿见到师父,不知他老人家会不会责怪?”令狐冲道:“师妹,多谢你陪了我半天,我的命已给你救活啦,你还是早些回去罢。”

    仪琳摇头道:“不,荒山野岭,你独个儿耽在这里,没人服侍照料,那怎么行?”令狐冲

    道:“你到得衡山城刘师叔家里,悄悄跟我的师弟们一说,他们就会过来照料我。”仪琳

    心中一酸,暗想:“原来他是要他的小师妹相陪,只盼我越快去叫她来越好。”再也忍耐

    不住,泪珠儿一滴一滴的落了下来。令狐冲见她忽然流泪,大为奇怪,问道:“你……你

    ……为甚么哭了?怕回去给师父责骂么?”仪琳摇了摇头。令狐冲又道:“啊,是了,你

    怕路上又撞到田伯光。不用怕,从今而后,他见了你便逃,再也不敢见你的面了。”仪琳

    又摇了摇头,泪珠儿更落得多了。令狐冲见她哭得更厉害了,心下大惑不解,说道:“好

    ,好,是我说错了话,我跟你赔不是啦。小师妹,你别生气。”仪琳听他言语温柔,心下

    稍慰,但转念又想:“他说这几句话,这般的低声下气,显然是平时向他小师妹赔不是惯

    了的,这时候却顺口说了出来。”突然间“哇”的一声,哭了起来,顿足道:“我又不是

    你的小师妹,你……你……你心中便是记着你那个小师妹。”这句话一出口,立时想起,

    自己是出家人,怎可跟他说这等言语,未免大是忘形,不由得满脸红晕,忙转过了头。令

    狐冲见她忽然脸红,而泪水未绝,便如瀑布旁溅满了水珠的小红花一般,娇艳之色,难描

    难画,心道:“原来她竟也生得这般好看,倒不比灵珊妹子差呢。”怔了一怔,柔声道:

    “你年纪比我小得多,咱们五岳剑派,同气连枝,大家都是师兄弟姊妹,你自然也是我的

    小师妹啦。我甚么地方得罪了你,你跟我说,好不好?”仪琳道:“你也没得罪我。我知

    道了,你要我快快离开,免得瞧在眼中生气,连累你倒霉。你说过的,一见尼姑,逢赌…

    …”说到这里,又哭了起来。

    令狐冲不禁好笑,心想:“原来她要跟我算回雁楼头这笔帐,那确是非赔罪不可。”

    便道:“令狐冲当真该死,口不择言。那日在回雁楼头胡说八道,可得罪了贵派全体上下

    啦,该打,该打!”提起手来,拍拍两声,便打了自己两个耳光。仪琳急忙转身,说道:

    “别……别打……我……不是怪你。我……我只怕连累了你。”

    令狐冲道:“该打之至!”拍的一声,又打了自己一个耳光。仪琳急道:“我不生气

    了,令狐大哥,你……你别打了。”令狐冲道:“你说过不生气了?”仪琳摇了摇头。令

    狐冲道:“你笑也不笑,那不是还在生气么?”

    仪琳勉强笑了一笑,但突然之间,也不知为甚么伤心难过,悲从中来,再也忍耐不住

    ,泪水从脸颊上流了下来,忙又转过了身子。令狐冲见她哭泣不止,当即长叹一声。仪琳

    慢慢止住了哭泣,幽幽的道:“你……你又为甚么叹气?”令狐冲心下暗笑:“毕竟她是

    个小姑娘,也上了我这个当。”他自幼和岳灵珊相伴,岳灵珊时时使小性儿,生了气不理

    他,千哄万哄,总是哄不好,不论跟她说甚么,她都不瞅不睬,令狐冲便装模作样,引起

    她的好奇,反过来相问。仪琳一生从未和人闹过别扭,自是一试便灵,落入了他的圈套。

    令狐冲又是长叹一声,转过了头不语。

    仪琳问道:“令狐大哥,你生气了么?刚才是我得罪你,你……你别放在心上。”令

    狐冲道:“没有,你没得罪我。”仪琳见他仍然面色忧愁,哪知他肚里正在大觉好笑,这

    副脸色是假装的,着急起来,道:“我害得你自己打了自己,我……我打还了赔你。”说

    着提起手来,拍的一声,在自己右颊上打了一掌。第二掌待要再打,令狐冲急忙仰身坐起

    ,伸手抓住了她手腕,但这么一用力,伤口剧痛,忍不住轻哼了一声。仪琳急道:“啊哟!快……快躺下,别弄痛了伤口。”扶着他慢慢卧倒,一面自怨自艾:“唉,我真是蠢,

    甚么事情总做得不对,令狐大哥,你……你痛得厉害么?”

    令狐冲的伤处痛得倒也真厉害,若在平时,他决不承认,这时心生一计:“只有如此

    如此,方能逗她破涕为笑。”便皱起眉头,大哼了几声。仪琳甚是惶急,道:“但愿不…

    …不再流血才好。”伸手摸他额头,幸喜没有发烧,过了一会,轻声问道:“痛得好些了

    么?”令狐冲道:“还是很痛。”仪琳愁眉苦脸,不知如何是好。令狐冲叹道:“唉,好

    痛!六……六师弟在这里就好了。”仪琳道:“怎么?他有止痛药吗?”令狐冲道:“是

    啊,他一张嘴巴就是止痛药。以前我也受过伤,痛得十分厉害。六师弟最会说笑话,我听

    得高兴,就忘了伤处的疼痛。他要是在这里就好了,哎唷……怎么这样痛……这样痛……

    哎唷,哎唷!”

    仪琳为难之极,定逸师太门下,人人板起了脸诵经念佛、坐功练剑,白云庵中只怕一

    个月里也难得听到一两句笑声,要她说个笑话,那真是要命了,心想:“那位陆大有师兄

    不在这里,令狐大哥要听笑话,只有我说给他听了,可是……可是……我一个笑话也不知

    道。”突然之间,灵机一动,想起一件事来,说道:“令狐大哥,笑话我是不会说,不过

    我在藏经阁中看到过一本经书,倒是很有趣的,叫做《百喻经》,你看过没有?”令狐冲

    摇头道:“没有,我甚么书都不读,更加不读佛经。”仪琳脸上微微一红,说道:“我真

    傻,问这等蠢话。你又不是佛门弟子,自然不会读经书。”顿了一顿,继续说道:“那部

    《百喻经》,是天竺国一位高僧伽斯那作的,里面有许多有趣的故事。”令狐冲忙道:“

    好啊,我最爱听有趣的故事,你说几个给我听。”仪琳微微一笑,那《百喻经》中的无数

    故事,一个个在她脑海中流过,便道:“好,我说那个‘以犁打破头喻’。从前,有一个

    秃子,头上一根头发也没有,他是天生的秃头。这秃子和一个种田人不知为甚么争吵起来。那种田人手中正拿着一张耕田的犁,便举起犁来,打那秃子,打得他头顶破损流血。可

    是那秃子只默然忍受,并不避开,反而发笑。旁人见了奇怪,问他为甚么不避,反而发笑。那秃子笑道:“这种田人是个傻子,见我头上无毛,以为是块石头,于是用犁来撞石头。我倘若逃避,岂不是教他变得聪明了?’”她说到这里,令狐冲大笑起来,赞道:“好

    故事!这秃子当真聪明得紧,就算要给人打死,那也是无论如何不能避开的。”

    仪琳见他笑得欢畅,心下甚喜,说道:“我再说个‘医与王女药,令率长大喻’。从

    前,有一个国王,生了个公主。这国王很是性急,见婴儿幼小,盼她快些长大,便叫了御

    医来,要他配一服灵药给公主吃,令她立即长大。御医奏道:‘灵药是有的,不过搜配各

    种药材,再加炼制,很费功夫,现下我把公主请到家中,同时加紧制药,请陛下不可催逼。’国王道:‘很好,我不催你就是。’御医便抱了公主回家,每天向国王禀报,灵药正

    在采集制炼。过了十二年,御医禀道:‘灵药制炼已就,今日已给公主服下。’于是带领

    公主来到国王面前。国王见当年的小小婴儿已长成为亭亭玉立的少女,心中大喜,称赞御

    医医道精良,一服灵药,果然能令我女快高长大,命左右赏赐金银珠宝,不计其数。”

    令狐冲又是哈哈大笑,说道:“你说这国王性子急,其实一点也不性急,他不是等了

    十二年吗?要是我作那御医哪,只须一天功夫,便将那婴儿公主变成个十七八岁、亭亭玉

    立的少女公主。”仪琳睁大了眼睛,问道:“你用甚么法子?”令狐冲微笑道:“外搽天

    香断续胶,内服白云熊胆丸。”仪琳笑道:“那是治疗金创之伤的药物,怎能令人快高长

    大?”令狐冲道:“治不治得金创,我也不理,只须你肯挺身帮忙便是了。”仪琳笑道:

    “要我帮忙?”令狐冲道:“不错,我把婴儿公主抱回家后,请四个裁缝……”仪琳更是

    奇怪,问道:“请四个裁缝干甚么?”令狐冲道:“赶制新衣服啊。我要他们度了你的身

    材,连夜赶制公主衣服一袭。第二日早晨,你穿了起来,头戴玲珑凤冠,身穿百花锦衣,

    足登金绣珠履,这般仪态万方、娉娉婷婷的走到金銮殿上,三呼万岁,躬身下拜,叫道:

    ‘父王在上,孩儿服了御医令狐冲的灵丹妙药之后,一夜之间,便长得这般高大了。’那

    国王见到这样一位美丽可爱的公主,心花怒放,哪里还来问你真假。我这御医令狐冲,自

    是重重有赏了。”仪琳不住口的格格嘻笑,直听他说完,已是笑得弯下了腰,伸不直身子

    ,过了一会,才道:“你果然比那《百喻经》中的御医聪明得多,只可惜我……我这么丑

    怪,半点也不像公主。”令狐冲道:“倘若你丑怪,天下便没美丽的人了。古往今来,公

    主成千成万,却哪有一个似你这般好看?”仪琳听他直言称赞自己,芳心窃喜,笑道:“

    这成千成万的公主,你都见过了?”令狐冲道:“这个自然,我在梦中一个个都见过。”

    仪琳笑道:“你这人,怎么做梦老是梦见公主!”令狐冲嘻嘻一笑,道:“日有所思……”但随即想起,仪琳是个天真无邪的妙龄女尼,陪着自己说笑,已犯她师门戒律,怎可再

    跟她肆无忌惮的胡言乱语?言念及此,脸色登时一肃,假意打个呵欠。仪琳道:“啊,令

    狐大哥,你倦了,闭上眼睡一会儿。”令狐冲道:“好,你的笑话真灵,我伤口果然不痛

    了。”他要仪琳说笑话,本是要哄得她破涕为笑,此刻见她言笑晏晏,原意已遂,便缓缓

    闭上了眼睛。

    仪琳坐在他身旁,又在轻轻摇动树枝,赶开蝇蚋。只听得远处山溪中传来一阵阵蛙鸣

    ,犹如催眠的乐曲一般,仪琳到这时实在倦得很了,只觉眼皮沉重,再也睁不开来,终于

    也迷迷糊糊的入了睡乡。

    睡梦之中,似乎自己穿了公主的华服,走进一座辉煌的宫殿,旁边一个英俊青年携着

    自己的手,依稀便是令狐冲,跟着足底生云,两个人轻飘飘的飞上半空,说不出的甜美欢

    畅。忽然间一个老尼横眉怒目,仗剑赶来,却是师父。仪琳吃了一惊,只听得师父喝道:

    “小畜生,你不守清规戒律,居然大胆去做公主,又和这浪子在一起厮混!”一把抓住她

    手臂,用力拉扯。霎时之间,眼前一片漆黑,令狐冲不见了,师父也不见了,自己在黑沉

    沉的乌云中不住往下翻跌。仪琳吓得大叫:“令狐大哥,令狐大哥!”只觉全身酸软,手

    足无法动弹,半分挣扎不得。叫了几声,一惊而醒,却是一梦,只见令狐冲睁大了双眼,

    正瞧着自己。仪琳晕红了双颊,忸怩道:“我……我……”令狐冲道:“你做了梦么?”

    仪琳脸上又是一红,道:“也不知是不是?”一瞥眼间,见令狐冲脸上神色十分古怪,似

    在强忍痛楚,忙道:“你……你伤口痛得厉害么?”见令狐冲道:“还好!”但声音发颤

    ,过得片刻,额头黄豆大的汗珠一粒粒的渗了出来,疼痛之剧,不问可知。仪琳甚是惶急

    ,只说:“那怎么好?那怎么好?”从怀中取出块布帕,替他抹去额上汗珠,小指碰到他

    额头时,犹似火炭。他曾听师父说过,一人受了刀剑之伤后,倘若发烧,情势十分凶险,

    情急之下,不由自主的念起经来:“若有无量百千万亿众生,受诸苦恼,闻是观世音菩萨

    ,一心称名,观世音菩萨即时观其音声,皆得解脱。若有持是观世音菩萨名者。设入大火

    ,火不能烧,由是菩萨威神力故。若为大水所漂,称其名号,即得浅处……”她念的是“

    妙法莲华经观世音普门品”,初时声音发颤,念了一会,心神逐渐宁定。令狐冲听仪琳语

    音清脆,越念越是冲和安静,显是对经文的神通充满了信心,只听她继续念道:

    “若复有人临当被害,称观世音菩萨名者,彼所持刀杖,寻段段坏,而得解脱。若三

    千大千国土满中夜叉罗刹,欲来恼人,闻其称观世音名者,是诸恶鬼,尚不能以恶眼视之

    ,况复加害?设复有人,若有罪、若无罪,扭械枷锁检系其身,称观世音菩萨名者,皆凭

    断坏,即得解脱……”令狐冲越听越是好笑,终于“嘿”的一声笑了出来。仪琳奇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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