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作品集-第118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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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非美事,是以岳先生不愿多谈。华山派所以有气宗、剑宗之分,据说便是因那部《葵
花宝典》而起。”他顿了一顿,缓缓说道:“这部《葵花宝典》,武林中向来都说,是前
朝皇宫中一位宦官所著。”令狐冲道:“宦官?”方证道:“宦官就是太监。”令狐冲点
头道:“嗯。”方证道:“至于这位前辈的姓名,已经无可查考,以他这样一位大高手,
为甚么在皇宫中做太监,那是更加谁也不知道了。至于宝典中所载的武功,却是精深之极
,三百余年来,始终无一人能据书练成。百余年前,这部宝典为福建莆田少林寺下院所得。其时莆田少林寺方丈红叶禅师,乃是一位大智大慧的了不起人物,依照他老人家的武功
悟性,该当练成宝典上所载武功才是。但据他老人家的弟子说道,红叶禅师并未练成。更
有人说,红叶禅师参究多年,直到逝世,始终就没起始练宝典中所载的武功。”令狐冲道
:“说不定此外另有秘奥诀窍,却不载在书中,以致以红叶禅师这样的智慧之上,也难以
全部领悟,甚至根本无从着手。”方证大师点头道:“这也大有可能,老衲和冲虚道兄都
无缘法见到宝典,否则虽不敢说修习,但看看其中到底是些甚么高深莫测的文字,也是好
的。”
冲虚微微一笑,道:“大师却动尘心了。咱们学武之人,不见到宝典则已,要是见到
,定然会废寝忘食的研习参悟,结果不但误了清修,反而空惹一身烦恼。咱们没有缘份见
到,其实倒是福气。”方证哈哈一笑,说道:“道兄说得是,老衲尘心不除,好生惭愧。”他转头又向令狐冲道:“据说华山派有两位师兄弟,曾到莆田少林寺作客,不知因何机
缘,竟看到了这部《葵花宝典》。”令狐冲心想:“《葵花宝典》既如此要紧,莆田少林
寺自然秘不示人。华山派这两名师兄弟能够见到,定是偷看。方证大师说得客气,不提这
个‘偷’字而已。”
方证又道:“其实匆匆之际,二人不及同时遍阅全书,当下二人分读,一个人读一半
,后来回到华山,共同参悟研讨。不料二人将书中功夫一加印证,竟然牛头不对马嘴,全
然合不上来。二人都深信对方读错了书,只有自己所记得的才是对的。可是单凭自己所记
得的一小半,却又不能依之照练。两个本来亲逾同胞骨肉的师兄弟,到后来竟变成了对头
冤家。华山派分为气宗、剑宗,也就由此而起。”
令狐冲道:“这两位前辈师兄弟,想来便是岳肃和蔡子峰两位华山前辈了?”岳肃是
华山气宗之祖,蔡子峰则是剑宗之祖。华山一派分为二宗,那是许多年前之事了。方证道
:“正是。岳蔡二位私阅《葵花宝典》之事,红叶禅师不久便即发觉。他老人家知道这部
宝典中所载武学不但博大精深,兼且凶险之极。据说最难的还是第一关,只消第一关能打
通,以后倒也没有甚么。天下武功都是循序渐进,越到后来越难。这《葵花宝典》最艰难
之处却在第一步,修习时只要有半点岔差,立时非死即伤。当下派遣他的得意弟子渡元禅
师前往华山,劝谕岳蔡二位,不可修习宝典中的武学。”令狐冲道:“这门武功竟是第一
步最难,如果无人指点,照书自练,定然凶险得紧。但想来岳蔡二位前辈并未听从。”方
证道:“其实。那也怪不得岳蔡二人。想我辈武学之人,一旦得窥精深武学的秘奥,如何
肯不修习?老衲出家修为数十载,一旦想到宝典的武学,也不免起了尘念,冲虚道兄适才
以此见笑。何况是俗家武师?不料渡元禅师此一去,却又生出一番事来。”令狐冲道:“
难道岳蔡二位,对渡元禅师有所不敬吗?”方证摇头道:“那倒不是。渡元禅师上得华山
,岳蔡二人对他好生相敬。承认私阅《葵花宝典》,一面深致歉意,一面却以经中所载武
学,向他请教。殊不知渡元禅师虽是红叶禅师的得意弟子,宝典中的武学却是未蒙传授。
只因红叶禅师自己也不太明白,自不能以之传授弟子。岳蔡二人只道他定然精通宝典中所
载的学问,哪想得到其中另有原由?当下渡元禅师并不点明,听他们背诵经文,随口解释
,心下却暗自记忆。渡元禅师武功本极高明,又是绝顶机智之人,听到一句经文,便以己
意演绎几句,居然也说来头头是道。”
令狐冲道:“这样一来,渡元禅师反从岳蔡二位那里,得悉了宝典中的经文?”方证
点头道:“不错。不过岳蔡二人所记的,本已不多,经过这么一转述,不免又打了折扣。
据说渡元禅师在华山之上住了八日,这才作别,但从此却也没再回莆田少林寺去。”令狐
冲奇道:“他不再回去?却到了何处?”方证道:“当时就无人得知了。不久红叶禅师就
收到渡元禅师的一通书信,说道他凡心难抑,决意还俗,无面目再见师父云云。”令狐冲
大为奇怪,心想此事当真出乎意料之外。方证道:“由于这一件事,少林下院和华山派之
间,便生了许多嫌隙,而华山弟子偷窥《葵花宝典》之事,也流传于外。过不多时,即有
魔教十长老攻华山之举。”令狐冲登时想起在思过崖后洞所见的骷髅,以及石壁上所刻的
武功剑法,不禁“啊”的一声。方证道:“怎么?”令狐冲脸上一红,道:“打断了方丈
的话题,恕罪则个。”方证点了点头,说道:“算来那时候连你师父也还没出世呢。魔教
十长老攻华山,便是想夺这部《葵花宝典》,其实华山派已与泰山、嵩山、恒山、衡山四
派结成了五岳剑派,其余四派得讯便即来援。华山脚下一场大战,魔教十长老多数身受重
伤,铩羽而去,但岳肃、蔡子峰两人均在这一役中毙命,而他二人所笔录的《葵花宝典》
残本,也给魔教夺了去,因此这一仗的输赢却也难说得很。五年之后魔教卷土重来。这一
次十长老有备而来,对五岳剑派剑术中的精妙之着,都想好了破解之法。冲虚道兄与老衲
推想,魔教十长老武功虽高,但要在短短五年之内,尽破五岳剑派的精妙剑招,多半也还
是由于从《葵花宝典》中得到了好处。二次决斗,五岳剑派着实吃了大亏,高手耆宿,死
伤惨重,五派许多精妙剑法从此失传湮没。只是那魔教十长老却也不得生离华山。想象那
一场恶战,定是惨烈非凡。”
令狐冲道:“晚辈曾在华山思过崖的一个洞口之中,见到这魔教十长老的遗骨,又见
到石壁上刻下的若干题字。”冲虚道:“有这等事?题字中写些甚么?”令狐冲道:“有
十六个大字,写的是‘五岳剑派,无耻下流,比武不胜,暗算害人。’此外还有许多小字
,都是咒骂五岳剑派卑鄙无赖,不要脸等等。”冲虚道:“华山派怎地容得这些诽谤的字
迹留在石壁之上,这倒奇了。”令狐冲道:“这石洞是晚辈无意中发见的,旁人均不知道。”当下将如何发见这石洞的经过说了,又说那使斧之人以利斧开山数百丈,却只相差不
到一尺,力尽而死,毅力可佩,而命运之蹇,着实令人可叹。
方证大师道:“使斧头的?难道是十长老中的‘大力神魔’范松?”令狐冲道:“正
是!石壁上刻有一行字,说‘范松赵鹤破恒山派剑法于此’。”方证道:“赵鹤?他是十
长老中的‘飞天神魔’。他是不是使雷震挡的?”令狐冲道:“这个晚辈却不知道,但石
洞中地下,确有一具雷震挡。晚辈记得石壁上题字,破了华山派剑法的,是两个姓张的,
叫甚么张乘风、张乘云。”方证道:“果然不错,‘金猴神魔’张乘风,‘白猿神魔’张
乘云,乃是兄弟二人,据说所使兵刃是熟铜棍。”令狐冲道:“正是。石壁上图形,确是
以棍棒破了我华山派的剑法,设想之奇,令人叹服。”
方证道:“从你所见者推想,似乎魔教十长老中了五岳剑派的埋伏,被诱入山洞之中
,囚禁了起来,无法脱身。”令狐冲道:“晚辈也这么想,料想因此这些人心怀不平,既
在石壁上刻字痛骂五岳剑派,又刻下破解五岳剑派的法门,好使后人得知,他们并非战败
,只是误中机关而已。石壁上所刻华山派剑法,确是精妙非凡,我师父师娘似乎并不知晓。此中缘故,晚辈一直大惑不解,适才听了方丈大师述说往事,才知华山派前辈大都在此
役中丧命,这些高招就此失传。恒山、泰山等四派想来也是这样。”冲虚道:“确是如此。”令狐冲道:“在魔教十长老的骷髅之旁,还有好几柄长剑,却是五岳剑派的兵刃。”
方证出了一会神,道:“那就难以推想了,说不定是十长老从五岳剑派手中夺来的。你在
后洞中所见,一直没跟人说起过?”令狐冲道:“晚辈发见了后洞中的奇事之后,变故迭
生,一直没机缘向师父、师娘提起此事。风太师叔却早就知道了。”方证点头道:“我方
生师弟当年曾与风老前辈有数面之缘,颇受过他老人家的恩惠。方生师弟说道,你的剑法
确是风老前辈嫡传。我们只道风老前辈当年在华山气剑两宗火并之后便已仙去,原来尚自
健在,实乃可喜。”
冲虚道:“当年武林中传说,华山两宗火并之时,风老前辈刚好在江南娶亲,得讯之
后赶回华山,剑宗好手已然伤亡殆尽,一败涂地。否则以他剑法之精,倘若参与斗剑,气
宗无论如何不能占到上风。风老前辈随即发觉,江南娶亲云云,原来是一场大骗局,他那
岳丈暗中受了华山气宗之托,买了个妓女来冒充小姐,将他羁绊在江南。风老前辈重回江
南岳家,他的假岳丈全家早已逃得不知去向。江湖上都说,风老前辈恼怒羞愧,就此自刎
而死。”
方证连使眼色,要他住口。冲虚却装作并未会意,最后才道:“令狐掌门,贫道对风
老前辈好生敬仰,决不敢揭他老人家的旧日隐私。今日所以重提此事,是盼你明白,英雄
难过美人关,大丈夫一时误中奸计,那也算不了甚么,只是不可愈陷愈深。”令狐冲知他
其意所指,说的是盈盈,他言语中比喻不伦,不过总是一番好意,当下喟然不答,寻思:
“风太师叔这些年来一直在思过崖畔隐居,原来是忏悔前过,想是他无面目见武林中同道
,因此命我决计不可泄露他的行踪,又说从此不再见华山派之人。他一生遭遇极惨,数十
年来孤单寂寞,待我大事一了,须得上思过崖去陪陪他说话解闷才是。我现下已不属华山
派,去拜见他老人家,不算是不遵嘱咐。”三人说了半天话,太阳快下山了,照映得半天
皆红。方证道:“华山派岳肃、蔡子峰二人录到《葵花宝典》不久,便即为魔教十长老所
杀,两人都来不及修习,宝典又给魔教夺了去。因此华山派中没人学到宝典中的丝毫武功。但两人由于所见宝典经文不同,在武学上重气、重剑的偏歧,却已分别跟门人弟子详细
讲论过,华山派后来分为气剑两宗,同门相残,便种因于此。说这部宝典是不祥之物,也
不为过。”冲虚点头道:“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本来就是这个道理。”方证道
:“魔教得到了岳蔡二人手录的宝典残本,恐怕也没甚么得益。十长老惨死华山,那不必
说了。令狐掌门说道,任教主将那宝典传给了东方不败。那么两人交恶,说不定也与这部
手录本有关。其实这部手录本残缺不全,本上所录,只怕还不及林远图所悟。”
令狐冲问道:“林远图是谁?”方证道:“嗯,林远图便是你林师弟的曾祖,福威镖
局的创办人,以七十二路辟邪剑法镇慑群小的便是他了。”令狐冲道:“这位林前辈,也
曾得见《葵花宝典》吗?”方证道:“他便是渡元禅师,便是红叶禅师的弟子!”令狐冲
身子一震,道:“原来如此。”方证道:“渡元禅师本来姓林,还俗之后,便复了本姓。”
令狐冲道:“原来以七十二路辟邪剑法威震江湖的林前辈,便是这位渡元禅师,那真
是料想不到。”那天晚上衡山城外破庙中林震南临死时的情景,蓦地里涌上心头。方证道
:“渡元就是图远。这位前辈禅师还俗之后,复了原姓,却将他法名颠倒过来,取名为远
图,后来娶妻生子,创立镖局,在江湖上轰轰烈烈的干了一番事业。这位林前辈立身甚正
,吃的虽是镖局子饭,但行侠仗义,急人之难,他不在佛门,行的却是佛门之事。一个人
只要心地好,心即是佛,是否出家,也没多大分别。红叶禅师当然不久即知,这林镖头便
是他的得意弟子,但听说师徒之间,以后也没来往。”令狐冲道:“这位林前辈从华山派
岳蔡二位前辈口中,获知《葵花宝典》的精要,不知那《辟邪剑谱》又从何而来?而林家
传下来的辟邪剑法,却又不甚高明?”
方证道:“辟邪剑法是从《葵花宝典》残本中悟出来的武功,两者系出同源,但都只
得到了原来宝典的一小部分。”转头向冲虚道:“道兄,剑法之道,你是大行家,比我懂
得多了,这中间的道理,你向令狐少侠说说。”
冲虚笑道:“你这么说,若非多年知己,老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