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作品集-第12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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胸口一热,心中大喜,却见岳灵珊双手被缚背后,坐骑的缰绳也是牵在木高峰手中,显是
被他擒住了,忍不住便要发作,转念又想:“她丈夫便在这里,何必要我外人强行出头?
倘若她丈夫不理,那时再设法相救不迟。”林平之见到木高峰到来,当真如同天上掉下无
数宝贝来一般,喜悦不胜,寻思:“害死我爹爹妈妈的,也有这驼子在内,不料阴差阳错
,今日他竟会自己送将上来,真叫做老天爷有眼。”木高峰却不识得林平之。那日在衡山
刘正风家中,二人虽曾相见,但林平之装作了个驼子,脸上帖满了膏药,与此刻这样一个
玉树临风般的美少年,自是浑不相同,后来虽知他是假装驼子,却也没见过他真面目。木
高峰转头向岳灵珊道:“难得有许多朋友在此,咱们走罢。”他见到青城和恒山两派人众
,心下颇为忌惮,料想有人会出手相救岳灵珊,不如及早远离的为是。他一声吆喝,纵马
便行。早一日岳灵珊受伤独行,想回到嵩山爹娘身畔,但行不多时,便遇上了木高峰。木
高峰心眼儿极窄,那日与岳不群较量内功不胜,后来林震南夫妇又被他救了去,心下引为
奇耻大辱,后来听得林震南的儿子林平之投入华山门下,又娶岳不群之女为妻,料想这部
《辟邪剑谱》自然也带入了华山门下,更是气恼万分。五岳派开宗立派,他也得到了消息
,只是五岳剑派中人素来瞧他不起,左冷禅也没给他请柬。他心中气不过,伏在嵩山左近
,只待五岳派门人下山,若是成群结队,有长辈同行,他便不露面,只要有人落了单,他
便要暗中料理几个,以泄心中之愤。但见群雄纷纷下山,都是数十人、数百人同行,欲待
下手,不得其便,好容易见到岳灵珊单骑奔来,当即上前截住。
岳灵珊武功本就不及木高峰,加之身上受伤,木高峰又是忽施偷袭,占了先机,终于
被他所擒。木高峰听她口出恫吓之言,说是岳不群的女儿,更是心花怒放,当下想定主意
,要将她藏在一个隐秘之所,再要岳不群用《辟邪剑谱》来换人。一路上纵马急行,不料
却撞见了青城、恒山两派人众。岳灵珊心想:“此刻若教他将我带走了,哪里还有人来救
我?”顾不得肩头伤势,斜身从马背上摔了下来。木高峰喝道:“怎么啦?”跃下马来,
俯身往岳灵珊背上抓去。令狐冲心想林平之决不能眼睁睁的瞧着妻子为人所辱,定会出手
相救,哪知林平之全不理会,从左手衣袖中取出一柄泥金柄折扇,轻轻挥动,一个翡翠扇
坠不住晃动。其时三月天时,北方冰雪初销,哪里用得着扇子?他这么装模作样,显然只
不过故示闲暇。木高峰抓着岳灵珊背心,说道:“小心摔着了。”手臂一举,将她放上马
鞍,自己跃上马背,又欲纵马而行。林平之说道:“姓木的,这里有人说道,你的武功甚
是稀松平常,你以为如何?”
木高峰一怔,眼见林平之独坐一桌,既不似青城派的,也不似是恒山派的,一时摸不
清他的来路,便问:“你是谁?”林平之微笑道:“你问我干甚么?说你武功稀松平常的
,又不是我。”木高峰道:“是谁说的?”林平之拍的一声,扇子合了拢来,向余沧海一
指,道:“便是这位青城派的余观主。他最近看到了一路精妙剑术,乃是天下剑法之最,
好像叫作辟邪剑法。”木高峰一听到“辟邪剑法”四字,精神登时大振,斜眼向余沧海瞧
去,只见他手中捏着茶杯,呆呆出神,对林平之的话似是听而不闻,便道:“余观主,恭
喜你见到了辟邪剑法,这可不假罢?”余沧海道:“不假!在下确是从头至尾、一招一式
都见到了。”木高峰又惊又喜,从马背上一跃而下,坐到余沧海的桌畔,说道:“听说这
剑谱给华山派的岳不群得了去,你又怎地见到了?”余沧海道:“我没见到剑谱,只见到
有人使这路剑法。”木高峰道:“哦,原来如此。辟邪剑法有真有假,福州福威镖局的后
人,就学得了一套他妈的辟邪剑法,使出来可教人笑掉了牙齿。你所见到的,想必是真的
了?”余沧海道:“我也不知是真是假,使这路剑之人,便是福州福威镖局的后人。”木
高峰哈哈大笑,说道:“枉为你是一派宗主,连剑法的真假也分不出。福威镖局的那个林
震南,不就是死在你手下的吗?”余沧海道:“辟邪剑法的真假,我确然分不出。你木大
侠见识高明,定然分得出了。”
木高峰素知这矮道人武功见识,俱是武林中第一流的人才,忽然说这等话,定是别有
深意,他嘿嘿嘿的干笑数声,环顾四周,只见每个人都在瞧着他,神色甚是古怪,倒似自
己说错了极要紧的话一般,便道:“倘若给我见到,好歹总分辨得出。”余沧海道:“木
大侠要看,那也不难。眼前便有人会使这路剑法。”木高峰心中一凛,眼光又向众人一扫
,见到林平之神情最是满不在乎,问道:“是这少年会使吗?”余沧海道:“佩服,佩服!木大侠果然眼光高明,一眼便瞧了出来。”木高峰上上下下的打量林平之,见他服饰华
丽,便如是个家财豪富的公子哥儿,心想:“余矮子这么说,定有阴谋诡计要对付我。对
方人多,好汉不吃眼前亏,不用跟他们纠缠,及早动身的为是,只要岳不群的女儿在我手
中,不怕他不拿剑谱来赎。”当即打个哈哈,说道:“余矮子,多日不见,你还是这么爱
开玩笑。驼子今日有事,恕不奉陪了。辟邪剑法也好,降魔剑法也好,驼子从来就没放在
心上,再见了。”这句话一说完,身子弹起,已落上马背,身法敏捷之极。便在这时,众
人只觉眼前一花,似乎见到林平之跃了出去,拦在木高峰的马前,但随即又见他折扇轻摇
,坐在板桌之旁,却似从未离座。众人正诧异间,木高峰一声吆喝,催马便行。但令狐冲
、盈盈、余沧海这等高手,却清清楚楚见到林平之曾伸手向木高峰的坐骑点了两下,定是
做了手脚。果然那马奔出几步,蓦地一头撞在草棚的柱上。这一撞力道极大,半边草棚登
时塌了下来。余沧海一跃而起,纵出棚外。令狐冲与林平之等人头上都落满了麦杆茅草。
郑萼伸手替令狐冲拨开头上柴草。林平之却毫不理会,目不转睛的瞪视着木高峰。木高峰
微一迟疑,纵下马背,放开了缰绳。那马冲出几步,又是一头撞在一株大树上,一声长嘶
,倒在地下,头上满是鲜血。这马的行动如此怪异,显是双眼盲了,自是林平之适才以快
速无伦的手法刺瞎了马眼。
林平之用折扇慢慢拨开自己左肩上的茅草,说道:“盲人骑瞎马,可危险得紧哪!”
木高峰哈哈一笑,说道:“你这小子嚣张狂妄,果然有两下子。余矮子说你会使辟邪
剑法,不妨便使给老爷瞧瞧。”林平之道:“不错,我确是要使给你看。你为了想看我家
的辟邪剑法,害死了我爹爹妈妈,罪恶之深,与余沧海也不相上下。”木高峰大吃一惊,
没想到眼前这公子哥儿便是林震南的儿子,暗自盘算:“他胆敢如此向我挑战,当然是有
恃无恐。他五岳剑派已联成一派,这些恒山派的尼姑,自然都是他的帮手了。”心念一动
,回手便向岳灵珊抓去,心想:“敌众我寡,这小娘儿原来是他老婆,挟制了她,这小子
还不服服贴贴吗?”突然背后风声微动,一剑劈到。木高峰斜身闪开,却见这一剑竟是岳
灵珊所劈。原来盈盈已割断了缚在她手上的绳索,解开了她身上被封的穴道,再将一柄长
剑递在她手中。岳灵珊一剑将木高峰逼开,只觉伤口剧痛,穴道被封了这么久,四肢酸麻
,心下虽怒,却也不再追击。
林平之冷笑道:“枉为你也是成名多年的武林人物,竟如此无耻。你若想活命,爬在
地下向爷爷磕三个响头,叫三声‘爷爷’,我便让你多活一年。一年之后,再来找你如何?”木高峰仰天打个哈哈,说道:“你这小子,那日在衡山刘正风家中,扮成了驼子,向
我磕头,大叫‘爷爷’,拚命要爷爷收你为徒。爷爷不肯,你才投入了岳老儿的门下,骗
到了一个老婆,是不是呢?”林平之不答,目光中满是怒火,脸上却又大有兴奋之色,折
扇一拢,交于左手,右手撩起袍角,跨出草棚,直向木高峰走去。熏风过处,人人闻到一
阵香气。
忽听得啊啊两声响,青城派中于人豪、吉人通脸色大变,胸口鲜血狂涌,倒了下去。
旁人都不禁惊叫出声,明明眼见他要出手对付木高峰,不知如何,竟会拔剑刺死了于吉二
人。他拔剑杀人之后,立即还剑入鞘,除了令狐冲等几个高手之外,但觉寒光一闪,就没
瞧清楚他如何拔剑,更不用说见他如何挥剑杀人了。令狐冲心头闪过一个念头:“我初遇
田伯光的快刀之时,也是难以抵挡,待得学了独孤九剑,他的快刀在我眼中便已殊不足道。然而林平之这快剑,田伯光只消遇上了,只怕挡不了他三剑。我呢?我能挡得了几剑?”霎时之间,手掌中全是汗水。木高峰在腰间一掏,抽出一柄剑。他这把剑的模样可奇特
得紧,变成一个弧形,人驼剑亦驼,乃是一柄驼剑。林平之微微冷笑,一步步向他走去。
突然间木高峰大吼一声,有如狼嗥,身子扑前,驼剑划了个弧形,向林平之胁下勾到。林
平之长剑出鞘,反刺他前胸。这一剑后发先至,既狠且准,木高峰又是一声大吼,身子弹
了出去,只见他胸前棉袄破了一道大缝,露出胸膛上的一丛黑毛。林平之这一剑只须再递
前两寸,木高峰便是破胸开膛之祸。众人“哦”的一声,无不骇然。木高峰这一招死里逃
生,可是这人凶悍之极,竟无丝毫畏惧之意,吼声连连,连人和剑的向林平之扑去。林平
之连刺两剑,当当两声,都给驼剑挡开。林平之一声冷笑,出招越来越快。木高峰窜高伏
低,一柄驼剑使得便如是一个剑光组成的钢罩,将身子罩在其内。林平之长剑刺入,和他
驼剑相触,手臂便一阵酸麻,显然对方内力比自己强得太多,稍有不慎,长剑还会给他震
飞。这么一来,出招时便不敢托大,看准了他空隙再以快剑进袭。木高峰只是自行使剑,
一柄驼剑运转得风雨不透,竟然不露丝毫空隙。林平之剑法虽高,一时却也奈何他不得。
但如此打法,林平之毕竟是立于不败之地,纵然无法伤得对方,木高峰可并无还手的余地。各高手都看了出来,只须木高峰一有还击之意,剑网便会露出空隙,林平之快剑一击之
下,他绝无抵挡之能。这般运剑如飞,最耗内力,每一招都是用尽全力,方能使后一招与
前一招如水流不断,前力与后力相续。可是不论内力如何深厚,终不能永耗不竭。
在那驼剑所交织的剑网之中,木高峰吼声不绝,忽高忽低,吼声和剑招相互配合,神
威凛凛。林平之几次想要破网直入,总是给驼剑挡了出来。
余沧海观看良久,忽见剑网的圈子缩小了半尺,显然木高峰的内力渐有不继。他一声
清啸,提剑而上,刷刷刷急攻三剑,尽是指向林平之背心要害。林平之回剑挡架。木高峰
驼剑挥出,疾削林平之的下盘。按理说,余沧海与木高峰两个成名前辈,合力夹击一个少
年,实是大失面子。但恒山派众人一路看到林平之戕杀青城弟子,下手狠辣,绝不容情,
余沧海非他敌手,这时眼见二大高手合力而攻,均不以为奇,反觉是十分自然之事。木余
二人若不联手,如何抵挡得了林平之势若闪电的快剑?既得余沧海联手,木高峰剑招便变
,有攻有守。三人堪堪又拆了二十余招,林平之左手一圈,倒转扇柄,蓦地刺出,扇子柄
上突出一枝寸半长的尖针,刺在木高峰右腿“环跳穴”上。木高峰吃了一惊,驼剑急掠,
只觉左腿穴道上也是一麻。他不敢再动,狂舞驼剑护身,双腿渐渐无力,不由自主的跪下
来。林平之哈哈大笑,叫道:“你这时候跪下磕头,未免迟了!”说话之时,向余沧海急
攻三招。
木高峰双腿跪地,手中驼剑丝毫不缓,急砍急刺。他知已然输定,每一招都是与敌人
同归于尽的拚命打法。初战时他只守不攻,此刻却豁出了性命,变成只攻不守。余沧海知
道时不我与,若不在数招之内胜得对手,木高峰一倒,自己孤掌难鸣,一柄剑使得有如狂
风骤雨一般。突然间只听得林平之一声长笑,他双眼一黑,再也瞧不见甚么,跟着双肩一
凉,两条手臂离身飞出。
只听得林平之狂笑叫道:“我不来杀你!让你既无手臂,又无眼睛,一个人独闯江湖。你的弟子、家人,我却要杀得一个不留,教你在这世上只有仇家,并无亲人。”余沧海
只觉断臂处剧痛难当,心中却十分明白:“他如此处置我,可比一剑杀了我残忍万倍。我
这等活在世上,便是一个丝毫不会武功之人,也可任意凌辱折磨于我。”他辨明声音,举
头向林平之怀中撞去。林平之纵声大笑,侧身退开。他大仇得报,狂喜之余,未免不够谨
慎,两步退到了木高峰身边。木高峰驼剑狂挥而来,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