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作品集-第17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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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马,那会不知?但你是官家小姐,我却是江湖上的亡命之徒,怎敢害了你的终身?”李沅
芷哭道:“你这么突然一走,就算了吗?”余鱼同道:“我也知对你不起。但我是苦命之
人,心如槁木死灰……你,你还是回去吧。”李沅芷道:“你为了救朋友,跟我爹爹作对,
我并不怪你,你是为了义气。”沉吟了一下又道:“似你这般文武双全,干么不好好做事,
图个功名富贵?偏要在江湖上厮混,这多么没出息,只要你向好,我爹爹……”余鱼同怒
道:“我们红花会行侠仗义,个个是铁铮铮的汉子,怎能做满洲人的走狗?”
李沅芷知道说错了话,涨红了脸,过了一会道:“人各有志,我也不敢勉强。只要你爱
这样,我也会觉得好的。我答应听你的话,以后决不再去帮爹爹,我想我师父也会喜欢。”
最后两句话说得声音响了些,多半窗外的陆菲青也听见了。余鱼同坐在桌边,只是不语。李
沅芷低声道:“你说我官家小姐不好,那我就不做官家小姐。你说你红花会好,那我也……
我也跟着你做……做江湖上的亡命之徒……”这几句话用了极大的气力才说出口,说到最
后,又羞又急,竟哭了出来。余鱼同柔声道:“我当初身受重伤,若非得你相救,千山万水
的送到杭州你府上调养,这条性命早就没啦,按理说,那是粉身碎骨也报答不了。只是……
唉,你的恩德,只好来生图报了。”李沅芷霍地站起,说道:“你是不是另有美貌贤慧的心
上人,以致这样把我瞧得一钱不值?”在余鱼同,那确是“除却巫山不是云”,他始终对骆
冰一往情深。李沅芷人品相貌并不在骆冰之下,但情有独钟,却是无可奈何,听她如此相
询,不知怎生回答才是。李沅芷道:“你对她这样倾心,那她定是胜我十倍了,带我去见见
成不成?”余鱼同给她缠得无法可施,忽然拉下脸上蒙着的手帕,说道:“我已变成这么一
个丑八怪,你瞧个清楚吧!”李沅芷蓦地见到他脸上凹凹凸凸,尽是焦黄的疮疤,烛光映照
下可怖异常,不由得吓了一跳,倒退两步,低低惊呼一声。余鱼同愤然道:“我是不祥之
人。我心地不好,对人不住,做了坏事,又是生来命苦……现今你好走了吧!”李沅芷骤然
见到他这副模样,心惊胆战,不知如何是好。余鱼同哈哈大笑,说道:“我这副丑怪样子,
你见一眼也受不了。李小姐,你后悔今晚到这里来了吧?哈哈,哈哈!”他边说边笑,状若
疯狂。李沅芷更是害怕,大叫一声,掩面奔出房去。余鱼同笑了一会,自悲身世,伏在桌上
痛哭起来。
陆菲青坐在房外阶石之上,虽然不明详情,也已料到了七八成,心知这时对余鱼同劝慰
开导都无用处,心想:“沅芷夜来之事,虽然有关女孩子的名节,但如不说明谢罪,可对不
起红花会众位朋友。”于是走到陈家洛房来。陈家洛刚睡下。心砚听得陆菲青叫门,忙开房
门,陈家洛起床披衣相迎。陆菲青道:“总舵主,我向你请罪来啦!”陈家洛惊道:“甚
么?十四弟怎么样?”只道余鱼同遭遇凶险。陆菲青道:“不是,他很好。你道今晚来捣乱
的是谁?”陈家洛道:“不知。”陆菲青道:“那是我的小徒。我管教无方,纵得她任性胡
为。今日是七爷大喜的日子,无礼打扰,惊动各位,实在是万分抱憾。”陈家洛默然不语。
陆菲青道:“小徒已经走了,日后我定要找到她,向各位赔罪。现今我先行谢过。”说着站
起来深深一揖。陈家洛忙站起还礼,隔了一会,说道:“令徒武功得自前辈真传,身手确是
不凡。”陆菲青只道陈家洛是指她今晚闯庄而言,哪知他两人曾在西湖交过手,说道:“这
孩子少不更事,到处惹祸,得罪朋友,我有时真后悔收了这个不成器的徒儿。”陈家洛道:
“前辈太客气了。令徒曾到过回部吧?”陆菲青道:“她从小在西北一带。”陈家洛道:
“嗯,我见他和那位回人姑娘好似交情不错。”霍青桐和陈家洛离别之时,曾说过一句话:
“那人是怎样的人,你可去问她师父。”陈家洛几次想问陆菲青,总觉太着痕迹,始终忍着
不问,此刻陆菲青自己过来谈起,这才轻描淡写、似乎漠不关心的问了几句,其实心中已在
怦怦暗跳,手心潜出汗水。
陆菲青道:“那是为了抢可兰经的事,才和她结识的。起初有过一点误会,霍青桐姑娘
还和小徒交过两次手,后来我出来说明跟天山双鹰的交情,两人才结成朋友。年轻人一见如
故,倒着实亲热得很呢。”说罢捻须微笑。陈家洛听着却满不是味儿。陆菲青只道他早知李
沅芷是女子,始终没提她女扮男装的事。陈家洛心中不快,脸上虽然没显出来,但语言之间
不免稍露冷淡。陆菲青只道他心恼李沅芷无礼闯庄,红花会这许多英雄人物,居然没能扣住
一个初出道的少女,未免很失面子,心下甚是歉然,哪猜得到他另有心事,当下又道歉几
句,正要告退,忽然门外心砚叫道:“少爷,十四爷来啦!”门帘一掀,一名庄丁扶着余鱼
同进来,他见陆菲青也在这里,不觉一愕。庄丁退了出去。陈家洛道:“你有事对我说,我
过来不是一样?你身上有伤,别多走动。”余鱼同道:“总舵主,刚才有个人躲在我房里,
你一定看出来了。你当时故作不知,给我面子,做兄弟的很感激你的好意。你虽然不问,我
可不能不说。”陈家洛道:“咱们情同骨肉,还有甚么信不过的。”余鱼同道:“这人全是
冲着小弟一人而来,和大伙决无干系。只因这事说来和人名节有关……”陈家洛道:“既然
如此,那不必说了。好啦,这事以后咱们谁也别提,你回去休息。心砚,扶十四爷回去。”
余鱼同以为陆菲青已将此事说过,陈家洛怕他不好意思,是以不愿再提,于是致谢回房,陆
菲青也即作别。次晨群雄齐下山来。各人互道珍重,分头进发。陈家洛和周仲英一路本是同
往西北,但周仲英说,他当年在嵩山少林寺学艺之时,便曾听师父及师伯叔们说起,南方莆
田少林下院的武功与嵩山少林一脉相传,但数百年来莆田少林寺出了几位了不起的人物,于
少林派武功颇有发扬,乘着此番南来,意欲就近前去探访,盼有机缘切磋求教。陈家洛道:
“南少林门人弟子遍于江南,声势浩大,周老前辈于切磋武功之余,盼多所结纳。日后咱们
举事,要是少林寺肯助一臂之力,实是天下百姓之福。”周仲英道:“谨当奉命。”于是带
同妻子、徒弟孟健雄、安健刚,启程向南。临别时周大奶奶对周绮再三叮嘱,现今做了媳
妇,不可再闹小性子,争斗生事。周绮撅起嘴唇道:“要是他欺侮我呢?”说着嘴唇向徐天
宏背心一歪。周大奶奶道:“好好的怎会欺侮你?”昨晚花烛之夜,李沅芷前来一闹,骆冰
把他们的衣服搬了个地方,也不知那个法儿还灵不灵,周绮心中很是惦记,但不好意思再问
骆冰,这时见父母远别,不禁掉下泪来。周仲英嘱咐了女儿几句,对徐天宏道:“你妹子性
子直爽,很不懂事,宏儿你要多多担待。要是她冲撞于你,可别跟她一般见识,将来让我罚
她。”周绮急道:“爹爹你也帮他,难道定会是我不好?”周仲英一笑上马,向陈家洛和文
泰来等抱拳作别,向南而去。陈家洛、文泰来、骆冰、徐天宏、周绮、章进、余鱼同、心砚
一行八人,向北经孝丰、安吉、溧阳,到了金陵。渡过长江后,文泰来伤势已然痊愈,余鱼
同也已大好。一路往北,天时渐寒,草木枯黄,已是初冬景象。过开封后,余鱼同伤势痊
可,便弃车乘马。这一日出了开封西门,八骑马放开脚步,沿着大道奔去。朔风怒号,尘沙
扑面。文泰来所乘白马脚程奇快,一骑马先冲了上去,一口气奔出五十里,来到一处镇甸,
叫饭店杀鸡做饭,先行预备,等众人到时打尖。他坐在店口,泡了壶茶,拿着手巾抹脸,忽
见东边店房中人影一晃,有人探头张望,一见到他便疾忙缩回。文泰来起了疑心,背转身喝
茶。过了小半个时辰,陈家洛等也都赶上来了,文泰来悄悄和众人说知。徐天宏向东店房一
看,只见窗纸舐湿,一颗乌溜溜的眼珠正向他们注视,见到徐天宏的眼光射来,立即避开。
徐天宏低声笑道:“那是初出道的雏儿,半点规矩也不懂,一下子就露出了马脚。”骆冰笑
道:“这样的人也出来混道儿,看来还在打咱们的主意呢。”陈家洛向心砚道:“你过去瞧
瞧,要是他手头不便,就接济他一点。”心砚应声站起,走到那店房门口,高声吟道:“天
下万水俱同源,红花绿叶是一家。”这是红花会招呼同道的讯号。江湖上各帮会互通声气,
患难相助,纵然不是红花会会友,只要知道讯号,回答一句:“小弟是某某帮某某舵主属
下,有求红花会大哥相助。”那么几两银子的接济是一定有的。心砚见房中寂然无声,又说
了一遍,忽然房门呀的一声打开,一个黑衣人走了出来,那人一顶大帽遮住了半边脸,伸手
递过一个纸团,道:“给你们十四爷。”心砚接住了,正要询问,那人已奔出店门,上马疾
驰而去。
心砚把纸团交给余鱼同,道:“十四爷,那人叫我给你的。”余鱼同接过打开,见纸上
写着十六个细字:“情深意真,岂在丑俊?千山万水,苦随君行。”笔致娟秀,认得是李沅
芷的字迹,不料她竟一路跟随而来,眉头一皱,把字条交给陈家洛。陈家洛看了,料想是男
女私情之事,不便多问,将字条还了给他。余鱼同道:“这人跟我纠缠不清,现下一定在前
路等待。小弟想在此弃陆乘舟,避开这人,到潼关再和大家会齐。”章进怒道:“咱们这许
多人在这里,又何必怕他?他本事再好,咱们也斗他一斗。”余鱼同道:“不是怕,我是不
想见这个人。”章进道:“那么咱们教训教训他,教他不敢跟随就是了。这是甚么人?这般
不识好歹!”余鱼同好生为难,不便回答。陈家洛知他有难言之隐,说道:“十四弟既要坐
船,那也好,在船上可以多睡睡,没骑马那么劳顿。心砚,你跟着服侍十四爷。”心砚答应
了,他小孩心性,嫌坐船气闷,虽然公子之命不敢违抗,不免怏怏。余鱼同看出了他的心
意,坚称伤势已经痊愈,不必心砚随伴。于是众人来到黄河边上,包了一艘船,言明直放潼
关。陈家洛等送余鱼同上船,眼见那船张帆远去,才乘马又行。章进对余鱼同吞吞吐吐的神
气很是不满,连骂:“酸秀才,不知搞甚么鬼。”骆冰道:“十四弟烧坏脸后,心情很是不
快,作事不免有点异常,咱们就顺着他点儿。”周绮道:“那次咱们在文光镇上,听说他和
一个姑娘在一起,后来又不知怎样的到了杭州。”章进道:“他鬼鬼祟祟的,多半跟娘儿们
有关,否则为甚么怕人家找麻烦?”文泰来喝道:“十弟你别胡说。”
余鱼同坐船行了几日,见李沅芷不再跟来,才放下了心。这日遇上了逆风,天色已黑,
离镇甸仍远,水势湍急,舟子不敢夜航,只得在荒野间泊了船。余鱼同中夜醒来,翻来覆去
的尽睡不着,只见一轮圆月映在大河之上,浊流滚滚而下,气象雄伟,逸兴忽起,抽出金
笛,悠悠扬扬的吹了起来。他感怀身世,满腔心事,都在这笛子中发泄出来,忽而激越,忽
而凄楚,正自全神吹奏,忽听背后有人高声喝采:“好笛子!”微微一惊,收笛回头,月光
下只见有三人沿河岸走来。三人走近,其中一人说道:“我们贪赶路程,错过了宿头,正自
烦恼,听阁下笛声清亮,禁不住喝采,还请勿怪。”余鱼同听他说得客气,忙站了起来,说
道:“荒野之间,小弟胡乱吹奏,聒噪扰耳,有辱清听。”那人听他说话文诌诌地,似是个
读书人,缓缓走近。余鱼同道:“如蒙不弃,请下舟乐小酌一番如何?”那人道:“最好,
最好!”三人走到岸边,纵身一跃,都轻飘飘的落在船头。余鱼同心中吃惊,暗忖:“这三
人武功不弱,不知是何等人物,倒要小心在意。”当下假作文弱胆怯,双手紧紧握住船边,
只怕船侧而落下水去。
只见当先一人驱干魁伟,穿件茧绸面棉袍,似是个乡绅。第二人满腮浓须,整张脸只见
黑漆一团。第三人却穿蒙古装束,一件羊羔皮袍翻出半截,身形举止,显得剽悍异常。这三
人都背着包裹,带了兵刃。余鱼同知金笛惹眼,在三人上船之前早就收起。他叫醒舟子,命
暖酒做饭,款待来客。舟子见深夜中忽然来了生人,甚是疑惧,但一路上余鱼同使钱十分豪
爽,既是雇主吩咐,也就照办。
那身材魁梧的人道:“深夜打扰,实在冒昧。”余鱼同道:“四海之内,皆兄弟也,何
冒昧之有?”那人听余鱼同说话爱掉文,说道:“请教阁下尊姓大名?”余鱼同道:“小弟
姓于名通,金陵人氏,名字虽然叫通,可是实在不通之极,此番应举子业,竟尔名落孙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