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作品集-第2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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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语。陈家洛想起白振与李可秀攻打绥成殿旗兵之事,虽然不明原因,但想内中必有重大隐
情,大可吓他一跳,说道:“你对皇帝说,绥成殿中之事,我们都知道了。要是他再使奸,
可没好处。”李可秀一惊,只得答应。陈家洛一拱手道:“李军门,咱们别过了。你升官发
财,可别多害百姓呀。”李可秀拱手道:“不敢!”李沅芷和余鱼同双双下马,走到李可秀
跟前,跪了下去。李可秀一阵心酸,知道此后永无再见之日,低声道:“孩子,自己保
重!”伸手抚摸她头发,兜转马头,回宫去了。李沅芷伏地哭泣,余鱼同扶她上马。
群雄驰到城门,与杨成协、卫春华等会合。福康安叫开城门。钟楼上巨钟镗镗,响彻全
城,正交四更。众人出得城来、只见水边一片芦苇,残月下飞絮乱舞,再走一程,眼前尽是
乱坟。忽听一群人在边唱边哭,唱的却是回人悼歌。陈家洛和霍青桐都是一惊,纵马上前,
问道:“你们悲悼谁啊?”一个老年回人抬起头来,脸上泪水纵横,道:“香香公主!”陈
家洛惊问:“香香公主葬在这里么?”那回人指着一座黄土未干的新坟,道:“就在这
里。”霍青桐流下泪来,道:“咱们不能让妹子葬在这里。”陈家洛道:“不错,她最爱那
神峰里面的翡翠池,常说:‘我能永远住在那里就高兴了!’咱们把她遗体运去葬在池
边。”霍青桐含泪道:“正是。”那老年回人问道:“两位是谁?”霍青桐道:“我是香香
公主的姊姊!”另一个回人叫了起来:“啊,你是翠羽黄衫。”霍青桐道:“咱们把坟起开
来吧。”当下与陈家洛、几名回人、心砚、蒋四根等一齐动手。少林僧中以方便铲作兵器的
甚多,各人铲土,片刻之间已把坟刨开,撬起石块,先闻到一阵幽香,众人都吃了一惊,坟
中竟然空无所有。陈家洛接过火把,向圹中照去,只见一滩碧血,血旁却是自己送给她的那
块温玉。
众人惊诧不已。众回人道:“我们明明亲送香香公主的遗体葬在这里,整天没离开过,
怎么她遗体忽然不见了?”骆冰道:“这位妹妹如此美丽神异,自是仙子下凡。现今又回到
了天上。总舵主和霍青桐妹妹不必伤心。”
陈家洛拾起温玉,不由得一阵心酸,泪如雨下,心想喀丝丽美极清极,只怕真是仙子。
突然一阵微风过去,香气更浓。众人感叹了一会,又搬土把坟堆好,只见一只玉色大蝴
蝶在坟上翩跹飞舞,久久不去。陈家洛对那老回人道:“我写几个字,请你雇高手石匠刻一
块碑,立在这里。”那回人答应了。心砚取出十两银子给他,作为立碑之资,从包袱中拿出
文房四宝,把一张大纸铺在坟头。陈家洛提笔蘸墨,先写了“香冢”两个大字,略一沉吟,
又写了一首铭文:“浩浩愁,茫茫劫,短歌终,明月缺。郁郁佳城,中有碧血。碧亦有时
尽,血亦有时灭,一缕香魂无断绝!是耶非耶?化为蝴蝶。”群雄伫立良久,直至东方大
白,才连骑向西而去。
注:一、陈家洛之母姓徐名灿,字湘苹,世家之女,能诗词,才华敏瞻,并非如本书中
所云为贫家出身。笔记中云:“京城元夜,妇女连□而出,踏月天街,必至正阳门下摸钉乃
回。旧俗传为‘走百病’。海宁陈相国夫人有词以纪其事,词云:‘华灯看罢移香□。正御
陌,游尘绝。素裳粉袂玉为容,人月都无分别。丹楼云淡,金门霜冷,纤手摩拿怯。三桥婉
转凌波蹑。敛翠黛,低回说。年年长向凤城游,曾望蕊珠宫阙。星桥云烂,火城日近,踏遍
天街月。”
二、乾隆向陈家洛立誓,若生异心,死后陵墓给人发掘。乾隆死后,所葬陵墓称为“裕
陵”。民国十七年(一九二八)五月,孙殿英部以火药爆开乾隆及慈禧太后陵墓,搜获大批
宝物而去,乾隆遗体全遭损毁。后溥仪派“内务府总管大臣”宝熙、“侍郎”陈毅(非中共
元帅)等去办理善后。宝熙有《於役东陵日记》,七月十六日记云:“幸将高宗元首及后妃
颅骨,全行觅得,其四体百骸,则十不存五。”陈毅所作《东陵纪事诗》有句云:“帝共后
妃六,躯惟完其一,伤哉十全主,遗骸不免析”,其注云:“……确为男体,即高宗也……
下颔已碎为二,检验吏审而合之。上下齿本共三十六,体干高伟,骨皆紫黑色,股及脊犹粘
有皮肉……腰肋不甚全,又缺左胫,其余手指足趾诸零骸,竟无以觅。高宗……自称‘十全
老人’,乃宾天百三十年,竟婴此奇惨……”香港高伯雨先生辑有《乾隆慈禧坟墓被盗纪
实》一书。
三、《清宫词》中,有两首与本书故事有关,摘录于下:
巨族盐官高渤海,异闻百载每传疑。冕旒汉制终难复,曾向安澜驻翠蕤。(原注:海宁
陈氏有安澜园,高宗南巡时,驻跸园中,流连最久。乾隆中尝议复古衣冠制,不果行。)
家人燕见重椒房,龙种无端降下方。丹阐几曾封贝子,千秋疑案福文襄。(原注:福康
安,孝贤皇后之胞侄,傅恒之子也,以功封忠锐嘉勇贝子,赠郡王衔,二百余年所仅见。满
洲语谓后族为“丹阐”。)
四、赵翼记乾隆喜作诗及用僻典云:“……诗尤为常课,日必数首,皆用朱笔作草,令
内监持出,付军机大臣之有文学者,用折纸楷书之,谓之‘诗片’。遇有引用故事,而御笔
令注之者,则诸大臣归,遍翻书籍,或数日始得,有终不得者,上亦弗怪也。余扈从木兰
时,读御制‘雨猎’诗,有‘着制’二字,不知所出,后始悟《左传·齐陈成子帅师救郑》
篇:‘衣制杖戈’,注云:制,雨衣也。又用兵时谕旨,有朱笔增出‘埋根首进’四字,亦
不解所谓,后偶阅《后汉书·马融传》中始得之,谓‘决计进兵’也。圣学渊博如此,岂文
学诸臣所能仰副万一哉……御制诗每岁成一本,高寸许。’”乾隆从古书中随手翻到一个生
僻典故,用在诗中,文学侍从之臣自然难解所谓;而纵明出处,也必佯作不知,或假装回家
查书数日,斯知圣学渊博如此。大概乾隆一意要得香香公主,因此下旨:“埋棍首进”。
五、关于陈家洛、无尘道人、赵半山、福康安等人事迹,《飞狐外传》中续有叙述。
书剑恩仇录 后记
《书剑恩仇录》是我所写的第一部小说。从一九五五年到现在,整整二十年了。我是浙
江海宁人。乾隆皇帝的传说,从小就在故乡听到了的。小时候做童子军,曾在海宁乾隆皇帝
所造的石塘边露营,半夜里瞧着滚滚怒潮汹涌而来。因此第一部小说写了我印象最深刻的故
事,那是很自然的。但陈家洛这人物是我的杜撰。香香公主也不是传说中或历史上的香妃。
香香公主比香妃美得多了。本书中所附的香妃插图,只是让读者们看到,乾隆有这样的一个
嫔妃。海宁在清朝时属杭州府,是个海滨小县,只以海潮出名。近代的著名人物有王国维、
蒋百里、徐志摩等,他们的性格中都有一些忧郁色调和悲剧意味,也都带着几分不合时宜的
执拗。陈家洛身上,或许也有一点这几个人的影子。但海宁不出武人,即使是军事学家蒋百
里,也只会讲武,不大会动武。历史学家孟森作过考据,认为乾隆是海宁陈家后人的传说靠
不住,香妃为皇太后害死的传说也是假的。历史学家当然不喜欢传说,但写小说的人喜欢。
乾隆修建海宁海塘,全力以赴,直到大功告成,这件事有厚惠于民。我在书中将他写得
很不堪,有时觉得有些抱歉。他的诗作得不好,本来也没多大相干,只是我小时候在海宁、
杭州,到处见到他御制诗的石刻,心中实在很有反感,现在展阅名画的复印,仍然到处见到
他的题字,不讽刺他一番,闷气难伸。除了小学时写过描红格子之外,我从来没练过字,封
面上所写的书名和签名,不值书法家一哂。对诗词也是一窍不通,直到最近修改本书,才翻
阅王力先生的《汉语诗律学》一书而初识平平仄仄。拟乾隆的诗也就罢了,拟陈家洛与余鱼
同的诗就幼稚得很。陈家洛在初作中本是解元,但想解元的诗不可能如此拙劣,因此修订时
削足适履,革去了他的解元头衔。余鱼同虽只秀才,他的诗也不该是这样的初学程度。不过
他外号“金笛秀才”,他的功名,就略加通融,不予革除了。本书的回目也做得不好。本书
初版中的回目,平仄完全不叶,现在也不过略有改善而已。
本书最初在报上连载,后来出版单行本,现在修改校订后重印,几乎每一句句子都曾改
过。甚至第三次校样还是给改得一塌胡涂。对负责校对的蔡炎培兄、明报出版部排字领班陈
栋兄及各位工友,常有既感且愧之念。
《金庸作品集》全部预计出四十册左右。每一册中都附印彩色插图,希望让读者们(尤
其是身在外国的读者)多接触一些中国的文物和艺术作品。如果觉得小说本身太无聊,那就
看看图片吧,书后那枚“金庸作品集”的印章是金石家易越石先生所作,谨志谢意。
《作品集》的出版策划与印刷,承沈宝新兄、陈华生兄两位协助良多,实深感激。
1975年5月
神雕侠侣 第一回 风月无情
“越女采莲秋水畔,窄袖轻罗,暗露双金钏。照影摘花花似面,芳心只共丝争乱。
鸡尺溪头风浪晚,雾重烟轻,不见来时伴。隐隐歌声归棹远,离愁引着江南岸。”
一阵轻柔婉转的歌声,飘在烟水蒙蒙的湖面上。歌声发自一艘小船之中,船里五个少女
和歌嘻笑,荡舟采莲。她们唱的曲子是北宋大词人欧阳修所作的“蝶恋花”词,写的正是越
女莲的情景,虽只寥六十字,但季节、时辰、所在、景物以及越女的容貌、衣着、首饰、心
情,无一不描绘得历历如见,下半阕更是写景中有叙事,叙事中挟抒情,自近而远,余意不
尽。欧阳修在江南为官日久,吴山越水,柔情密意,尽皆融入长短句中。宋人不论达官贵
人,或是里巷小民,无不以唱词为乐,是以柳永新词一出,有井水处皆歌,而江南春岸折
柳,秋湖采莲,随伴的往往便是欧词。
时当南宋理宗年间,地处嘉兴南湖。节近中秋,荷叶渐残,莲肉饱实。这一阵歌声传入
湖边一个道姑耳中。她在一排柳树下悄立已久,晚风拂动她杏黄色道袍的下摆,拂动她颈中
所插拂尘的万缕柔丝,心头思潮起伏,当真亦是“芳心只共丝争乱”。只听得歌声渐渐远
去,唱的是欧阳修另一首“蝶恋花”词,一阵风吹来,隐隐送来两句:“风月无情人暗换,
旧游如梦空肠断……”歌声甫歇,便是一阵格格娇笑。
那道姑一声长叹,提起左手,瞧着染满了鲜血的手掌,喃喃自语:“那又有甚么好笑?
小妮子只是瞎唱,浑不解词中相思之苦、惆怅之意。”
在那道姑身后十余丈处,一个青袍长须的老者也是一悄直立不动,只有当“风月无情人
暗换,旧游如梦空肠断”那两句传到之时,发出一声极轻极轻的叹息。”
小船在碧琉璃般的湖面上滑过,舟中五个少女中三人十五六岁上下,另外两个都只九
岁。两个幼女是中表之亲,表姊姓程,单名一个英字,表妹姓陆,名无双。两人相差半岁。
三个年长少女唱着歌儿,将小舟从荷叶丛中荡将出来。程英道:“表妹你瞧,这位老伯
伯还在这儿。”说着伸手指向垂柳下的一人。
那人满头乱发,胡须也是蓬蓬松松如刺猬一般,须发油光乌黑,照说年纪不大,可是满
脸皱纹深陷,却似七八十岁老翁,身穿蓝布直缀,颈中挂着个婴儿所用的锦缎围涎,围涎上
绣着幅花猫扑蝶图,已然陈旧破烂。
陆无双道:“这怪人在这儿坐了老半天啦,怎么动也不动?”程英道:“别叫怪人,要
叫『老伯伯』。你叫他怪人,他要生气的。”陆无双笑道:“他还不怪吗?这么老了,头颈
里却挂了个围涎。他生了气,要是胡子都翘了起来,那才好看呢。”从小舟中拿起一个莲
蓬,往那人头上掷去。
小舟与那怪客相距数丈,陆无双年纪虽小,手上劲力竟自不弱,这一掷也是甚准。程英
叫了声:“表妹!”待要阻止,已然不及,只见那莲蓬迳往怪客脸上飞去。那怪客头一仰,
已咬住莲蓬,也不伸手去拿,舌头卷处,咬住莲蓬便大嚼起来。五个少女见他竟不剥出莲
子,也不怕苦涩,就这么连瓣连衣的吞吃,互相望了几眼,忍不格格而笑,一面划船近前,
走上岸来。
程英走到那人身边,拉一拉他衣襟,道:“老伯伯,这样不好吃的。”从袋里取出一个
莲蓬,劈开莲房,剥出十几颗莲子,再将莲子外的青皮撕开,取出莲子中苦味的芯儿,然后
递在怪客手里。那怪客嚼了几口,但觉滋味清香鲜美,与适才所吃的大不相同,裂嘴向程英
一笑,点了点头。程英又剥了几枚莲子递给他。那怪客将莲子抛入口中,一阵乱嚼,仰天
说:“跟我来?”说着大踏步向西便走。
陆无双一拉程英的手,道:“表姊,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