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作品集-第27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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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鲁长老,你慢慢去想罢,一时记不全,日后再教你。”鲁有脚、郭芙等四人别了黄蓉,
自回陆家庄去,只留下杨过站着。
杨过心中怦怦而跳,生怕黄蓉知道他偷学打狗棒法,要施辣手取他性命。
黄蓉见他神色惊疑不定,拉着他手,叫他坐在身边,柔声道:“过儿,你有很多事,我
都不明白,若是问你,料你也不肯说。不过这个我也不怪你。我年幼之时,性儿也是极其怪
僻,全亏得你郭伯伯处处容让。”说到这□,轻轻叹了口气,嘴角边现出微笑,想起了自己
少年时淘气之事,又道:“我不传你武功,本意是为你好,那知反累你吃了许多苦头。你郭
伯伯爱我惜我,这份恩情,我自然要尽力报答,他对你有个极大的心愿,望你将来成为一个
顶天立地的好男儿。我定当尽力助你学好,以成全他的心愿。过儿,你也千万别让他灰心,
好不好?”
杨过从未听黄蓉如此温柔诚恳的对自己说话,只见她眼中充满着怜爱之情,不由得大是
感动,胸口热血上涌,不禁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黄蓉抚着他的头发,柔声说道:“过儿,我甚么也不用瞒你。我以前不喜欢你爹爹,因
此一直也不喜欢你。但从今后,我一定好好待你,等我身子复了原,我便把全身武功都传给
你。郭伯伯也说过要传你武功。”
杨过更是难过,越哭越响,抽抽噎噎的道:“郭伯母,很多事我瞒着你,我……我……
我都跟你说。”黄蓉抚着他头发,说道:“今日我很倦,过几天再说不迟,你只要做个好孩
子,我就喜欢啦。待会开丐帮大会,你也来瞧瞧罢。”杨过心想洪七公逝世这等大事,自须
在大会中明言,擦着眼泪不住点头。
二人在大树下这一席话,都是真情流露,将从前相互不满之情,豁然消解。说到后来,
杨过竟然破涕为笑,又想到郭靖言语中对自己的期望与厚意,自与小龙女分别以来首次感到
这般温暖。
黄蓉说了一会话,觉得腹中隐隐有些疼痛,慢慢站起,说道:“咱们回去罢。”携着他
手,缓步而行。杨过心想该把洪七公的死讯先行禀明,道:“郭伯母,我有一件很要紧的事
跟你说。”黄蓉只感丹田中气息越来越不顺畅,皱着眉头道:“明儿再说,我……我不舒
服。”
杨过见她脸色灰白,不禁担心,只觉她手掌有些阴凉,大着胆子暗自运气,将一股热力
从手掌上传了过去。当他与小龙女在终南山同练玉女心经之时,这门掌心传功的法门已练得
极是纯熟,但他怕黄蓉的内功与他所学互有冲撞□触,初时只微微传了些过去,后来觉得通
行无阻,这才增加内力。
黄蓉感到他传来的内力绵绵密密,与全真派内功全然不同,但柔和浑厚,实不在全真高
手之下,体内大为受用,片刻之间,她逆转的气血已归顺畅,双颊现出晕红,心中惊异:
“这孩子却在那□学到了这上乘内功?”向他一笑,意甚嘉许。
正要出言询问,郭芙远远奔来,叫道:“妈,妈,你猜是谁来了?”黄蓉笑道:“今儿
天下英雄聚会,我怎知是谁来了?”突然心念一动,欢然道:“啊,是武家哥哥的师伯、师
叔们,这可多年不见了。”郭芙道:“妈你真聪明,怎么一猜就中?”黄蓉笑道:“这有何
难?武家哥儿俩寸步也不离开你,忽然不跟着你,定是他们亲人到了。”杨过向来自恃聪明
机变,但见黄蓉料事如神,远在自己之上,不禁骇服。
黄蓉又道:“芙儿,恭喜你又得能多学一门上乘武功,就只怕你学不会。”郭芙问道:
“甚么武功?”杨过冲口而出:“一阳指!”郭芙不去理他,随口道:“你懂甚么?妈,是
甚么武功?”黄蓉笑道:“杨大哥不已说了?”郭芙道:“啊,原来是妈跟你说的。”
黄蓉和杨过都微笑不语。黄蓉心想:“过儿聪明智慧,胜于武家兄弟十倍。芙儿是个草
包,更加不用提。他知一阳指是一灯大师的本门功夫,武氏兄弟的师叔伯们到来,怜他兄弟
孤苦,定会传授,而他哥儿俩要讨好芙儿,自是学到甚么就转送给她甚么了。”郭芙却好生
奇怪,妈妈干么要将此事先告诉了杨过,难道真要将我终身许给这小叫化吗?想到此处,不
由得向杨过白了一眼,做个鬼脸。
大理国一灯大师座下有渔樵耕读四大弟子。武氏兄弟的父亲武三通即是位列第三的农
夫。他自与李莫愁一战受伤,迄今影踪不见,存亡未卜。此次来赴英雄宴的是渔人泗水渔隐
与书生朱子柳二人。
朱子柳与黄蓉一见就要斗口,此番阕别已十余年,两人相见,又是各逞机辩。欢叙之
后,泗水渔隐与朱子柳二人果然找了间静室,将一阳指的入门功夫传于武氏兄弟。
这日上午,陆家庄上又到了无数茧雄好汉。陆家庄虽大,却也已到处挤满了人。
中午饭罢,丐帮帮众在陆家庄外林中聚会。新旧帮主交替是丐帮最隆重的庆典,东南西
北各路高辈弟子尽皆与会,来到陆家庄参与英雄宴的群豪也均受邀观礼。
十余年来,鲁有脚一直代替黄蓉处理帮务,公平正直,敢作敢为,丐帮中的污衣、净衣
两派齐都心悦诚服。其时净衣派的简长者已然逝世,梁长老长年缠绵病榻,彭长老叛去,帮
中并无别人可与之争,是以这次交替乃是顺理成章之事。黄蓉按着帮规宣布后,将历代帮主
相传的打狗棒交给了鲁有脚,众弟子一齐向他唾吐,只吐得他满头满脸、身前身后都是痰
涎,于是新帮主接任之礼告成。
杨过见帮主交接的礼节甚是奇特,心中暗暗称异,正要起身禀报洪七公逝世的讯息,忽
见一个老年乞丐跃上大石,大声说道:“洪老帮主有令,命我传达。”帮众听了,登时齐声
欢呼。他们十多年未得老帮主信息,常自挂念,忽闻他有号令到来,个个欣喜若狂。人丛中
一个乞丐大声叫道:“恭祝洪老帮主安好!”众丐一齐呼叫,当真是声振天地。呼声此伏彼
起,良久方止。
杨过见群丐人人激动,有的甚至泪流满面,心想:“大丈夫得能如此,方不枉在这世上
走一遭。只是众人这等欢欣,我又何忍将洪老帮主逝世的讯息说了出来?何况我人微言轻,
述说这等大事,他们未必肯信。会中七嘴八舌,势必乱成一团,这又不是好事,何必扫他们
的兴?”再想:“他们问到洪老帮主的死因,我自不能隐瞒义父跟他比武之事。武氏兄弟知
道我跟义父学过『蛤蟆功』,他们焉有不说出来之理?会中这许多化子难免要疑心我从旁相
助义父,一起下手,因而害死了洪老帮主,那当真是百口莫辩了。待得大会散后,我详详细
细的告知郭伯母,让她转告便了。”暗自庆幸亏得这老丐抢先出来,否则自己未加深思,迳
自直言,势必要惹起重大麻烦。
只听那老丐说道:“半年之前,我在广南东路韶州始兴郡遇见洪老帮主,陪着他老人家
喝了一顿酒。他老人家身子健旺,胃口极好,酒量跟先前亦是一般无二。”群丐又是大声欢
叫,夹杂着不少笑声。那老丐接着道:“老帮主这些年来,杀了不少祸国殃民的狗官恶霸,
他说刚听到消息,有五个大坏蛋叫作甚么『藏边五丑』,奉了蒙古鞑子之命,在川东、湖广
一带作了不少坏事,他老人家就要赶去查察,要是的确如此,自然要取了这五条狗命。”
一名中年乞丐站起身来,说道:“『藏边五丑』,前一阵好生猖獗,只是行踪飘忽,我
们川东众兄弟始终找他们不到。近来却突然不知去向,定然是给老帮主出手除了。”丐帮弟
子与观礼的群豪纷纷鼓掌。杨过心下黯然:“你们怎知洪老帮主和我义父将『藏边五丑』打
成废人之后,他二位不久便离开了人世。”
那老丐又道:“洪老帮主言道:方今天下大乱,蒙古鞑子日渐南侵,蚕食我大宋天下,
凡我帮众,务须心存忠义,誓死杀敌,力御外侮。”群丐齐声答应,神情极是激昂。那老丐
道:“朝廷政事紊乱,奸臣当道,要那些臭官儿们来保国护民,那是办不到的。眼下外患日
深,人人都要存着个捐躯报国之心,洪老帮主命我勉励众位好兄弟,要牢牢记住『忠义』二
字。”群丐轰然而应,齐声高呼:“誓死尊从洪老帮主的教训。”
杨过自幼失教,不知“忠义”两字有何等重大干系,只是见群丐正义凛然,不禁大有所
感,觉得前时戏弄丐帮弟子,倒是自己的不是了。
丐帮大会以后办的都是些本帮赏罚升黜等事,帮外宾客不便与闻,纷纷告辞退出。
到得晚间,陆家庄内内外外挂灯结彩,华烛辉煌。正厅、前厅、后厅、厢厅、花厅各处
一共开了二百余席,天下成名的英雄豪杰倒有一大半赴宴。这英雄大宴是数十年中难得一次
的盛举,若非主人交游广阔,众所钦服,决计难以邀到这许多武林英豪。
郭靖、黄蓉夫妇陪伴主宾,位于正厅。黄蓉替杨过安排席次,便在好坐席之旁。郭芙与
武氏兄弟反而坐得甚远。
郭芙初时有些奇怪,心想:“这人不会武功,妈怎么让他坐这好位?”突然转念一想,
不由得心中一凉:“啊哟不好,爹爹说要将我许配于他,莫非妈竟依从了爹爹?”她越想越
怕,想到刚才眼见妈妈拉住了杨过之手而行,神情亲热,又想爹妈互敬互重,爹爹要是执意
如此,妈妈自也不会不允。她斜眼望着杨过,又是担心,又是气愤,心想:“我怎能嫁给这
小叫化?”忍不住要哭了出来。武修文恰好在此时说道:“芙妹,你瞧那姓杨的小子也坐在
这儿,他算是那一门子的英雄?”郭芙气鼓鼓的道:“你有本事就赶他走啊!”
武氏兄弟对杨过原本只是心存轻视,但在树上听到郭靖说要将女儿许配于他,已然大生
敌意。武修文听了郭芙之言,心想:“我何不羞辱他一番?教他在众英雄之前大大出一番
丑。师母向来极其要强好胜,这姓杨的当众栽个大□斗,师母便决不能再要他做女婿。”他
适才跟师伯学了一阳指功夫,正好一试,说道:“他既要冒充英雄,那就让他摆摆架子,大
大的露一下脸。”站起身来,满满斟了两杯酒,走到杨过身旁,说道:“杨大哥,这些年来
你定是挺得意罢?我敬你一杯。”
杨过见武修文走近之时,眼光不住转过去瞧郭芙,脸上神色狡狯,显是不怀好意,心
想:“他过来敬酒,定有鬼花样。但说在酒中下毒,料他也是不敢。”于是站起接过酒来,
说道:“多谢。”一饮而尽。就在此时,武修文突然伸出右手食指,往他腰间点去。他将身
子挡住了旁人眼光,这一指对准了杨过的“笑腰穴”,听师伯言道,以一阳指法点中了敌人
的“笑腰穴”,对方便要大笑大叫,穴道不解,始终大笑不止。
杨过早就在全神提防,岂能中此暗算?其实即是对方出其不意的突施偷袭,以他此时武
功,也决不能着了道儿。若依杨过平时半点不肯吃亏的脾气,定要狠狠反击,不是摔武修文
一交,便是反点他“笑腰穴”,但今日与黄蓉说了一番话后,心中愉乐,和平舒畅,暗想:
“你虽和我过不去,但总是郭伯伯、郭伯母的徒弟,我也不来跟你一般见识。”当下暗运欧
阳锋所授内功,全身经脉霎时之间尽皆逆转,所有穴道即行变位,只是他此时并非头下脚上
的倒立,而于这功夫也是修为甚浅,经脉只能逆转片刻,一呼一吸之后便即回顺,必须再运
内功,方得二次逆转片时。但就只这么短短一刻,已足令武修文这一指全无效用。
武修文一指点后,见杨过只是微微一笑,坐回原位,竟是半点不动声色,心中好生奇
怪,回到自己席上,低声道:“哥哥,怎么师伯教的功夫不管使?”武敦儒道:“甚么不管
使?”武修文将适才之事说了。武敦儒冷笑道:“定是你出指不对,又或是认穴歪了。”武
修文急道:“怎么不对?你瞧。”手指一起,作势往兄长腰中点去,姿式劲道,与师伯所传
丝毫不差。
郭芙小嘴一撅,道:“我还道一阳指是甚么了不起的玩意,哼!瞧来也没甚么用。”她
得知武氏兄弟学了一阳指而自己不会,虽说二人日后必定传她,心中却已不甚乐意。
武敦儒霍地站起身来,也斟了两杯酒,走到杨过身前,说道:“杨大哥,咱哥儿俩数年
不见,此番重逢,小弟也敬你一杯。”杨过心中暗笑:“你弟弟已显过身手,瞧你做哥哥的
又有甚么高招?”筷上夹了一大块牛肉,也不放下,左手接过酒杯,笑道:“多谢。”
武敦儒更不遮掩,右臂□出,袍袖带风,出指疾往杨过腰间戳去。杨过见他来指势狠,
自己于这逆运经脉的功夫所习有限,只怕抵挡不住,当下不再运气逆脉,手臂下垂,将一大
块牛肉挡在自己“笑腰穴”上。他这一下后发而先至,武敦儒全然不觉,食指戳去,正好刺
中牛肉。杨过放下筷子,笑道:“喝了酒吃块牛肉最好。”武敦儒提起手来,只见五只手指
抓着好大一块牛肉,汁水淋漓,拿着又不是,抛去又不好,甚是狼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