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作品集-第38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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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安无人不晓,却非我生安白造的。各位若到临安去,一问便知。”
那四川人道:“这位老弟的话的确不错。只不过杀陈大方的,并不是天神天将,却是一
位英雄豪杰。”那少年摇头道:“想那陈大方是朝中大官,家将亲兵,防卫何等周密,常人
怎杀得了他?再说,要把这奸臣的首级高高挑在钟楼的檐角之上,除非是生了翅膀,才有这
等本领。”那四川人道:“本领非凡的奇人侠士,世上毕竟还是有的。但小弟若不是北眼目
睹,可也真的难以相信。”那少年奇道:“你亲眼见到他把陈大方的首级挂上高竿?你怎会
亲眼看见?”
那四川人微一迟疑,说道:“王惟忠将军有个儿子,王将军被逮时他逃走在外,朝中奸
臣要斩草除根,派下军马追拿,那王将军之子也是个军官,虽会武艺,却是寡不敌众,眼见
要被追兵逮住,却来了一位救星,赤手空拳的将数十名军马打得落花流水。小王将军便将父
子卫国力战、却被奸臣陷害之情说了。那位大侠连夜赶赴临安,想要搭救王将军,但终于迟
了两日,王将军已经被害。那大侠一怒之下,当晚便去割了陈大方的首级。那钟楼檐角虽是
猿猴所不能攀援,但那位大侠只轻轻一纵,就跳了上去。”
那广东客人问道:“这位侠客是谁?怎生模样?”那四川人道:“我不知这位侠客的姓
名,只是见他少了一条右臂,相貌……相貌也很奇特,他骑一匹马,牵一匹马,另外那匹马
上带着一头模样希奇古怪的大鸟……”他话未说完,一个神情粗豪的汉子大声说道:“不
错,这便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神雕侠’!”
那四川人问道:“他叫作‘神雕侠’?”那汉子道:“是啊,这位大侠行侠仗义,好打
抱不平,可是从来不肯说自己姓名,江湖上朋友见他和一头怪鸟形影不离,便送了一个外
号,叫作‘神雕大侠’。他说‘大侠’两字决不敢当,旁人只好叫他作‘神雕侠’,其实凭
他的所作所为,称一声‘大侠’又有甚么当不起呢?他要是当不起,谁还当得起?”
那美貌少妇突然插口道:“你是大侠,我也是大侠,哼,大侠也未免太多啦。”
那四川人凛然道:“这位奶奶说那里话来?江湖上的事儿小人虽然不懂,但那位神雕大
侠为了救王将军之命,从江西赶到临安,四日四夜,目不交睫,没睡上半个时辰。他和王将
军素不相识,只是怜他尽忠报国,却被奸臣陷害,便这等奋不顾身的干冒大险,为王将军伸
冤存孤,你说该不该称他一声大侠呢?”
那少妇哼了一声,待要驳斥,她身旁的文秀少女说道:“姊姊,这位英雄如此作为,那
也当得起称一声‘大侠’了。”她语言清脆,一入耳中,人人都觉说不出的舒服好听。
那少女道:“你懂甚么?”转头向那四川人道:“你怎能知道得这般清楚?还不是道听
途说?江湖上的传闻,十成中倒有九成靠不住。”
那四川人沉吟半晌,正色道:“小人姓王,王惟忠将军便是先父。小人的性命是神雕大
侠所救。小人身为钦犯,朝廷颁下海捕文书,要小人头上的脑袋。但既涉及救命恩人的名
声,小人可不敢贪生怕死,隐瞒不说。”
众人听他这么说,都是一呆。那广东人大拇指一翘,大声道:“小王将军,你是个好汉
子,有那个不要脸的胆敢去向官府出首告密,大伙儿给他个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众人轰
然称是。那美妇人听他如此说,也已不能反驳。
那文秀少女望着忽暗忽明的火花,悠然出神,轻轻的道:“神雕大侠,神雕大侠……”
转头向小王将军道:“王大叔,这位神雕大侠武功既然这等高强,又怎地会少了一条手
臂?”那美妇人神色大变,嘴唇微动,似要说话,却又忍住。小王将军摇头道:“我连神雕
大侠的姓名也问不到,他老人家的身世是更加不知了。”那美妇人哼了一声,道:“你自然
不知。”
那临安少年道:“神雕侠诛杀奸臣,是小王将军亲眼目睹,那么自然不是天神天将所为
了。但奸臣丁大全一夜之间面皮变青,却必是上天施罚之故。”那广东人道:“他怎么一夜
之间面皮变青?这可真奇了。”那临安少年道:“从前临安人都叫丁大全为丁犬全,但现今
却叫作‘丁青皮’。他本来白净脸皮,忽然一夜之间变成了青色,而且从此不褪,凭他多么
高明的大夫也医治不了。听说皇上也曾问起,那奸臣奏道:他一心一意为皇上效力,忧心国
事,数晚不睡,以致脸色发青。可是临安城中个个都说,这奸相祸国殃民,玉皇大帝遣神将
把他的脸皮打青了。”那广东人笑着摇头,道:“这可愈说愈奇了。”
那神情粗豪的汉子突然哈哈大笑,拍腿叫道:“这件事也是神雕侠干的,嘿嘿,痛快痛
快。”众人忙问:“怎么也是神雕侠干的?”那大汉只是大笑,连称:“痛快,痛快。”那
广东客人欲知详情,命店小二打来两斤白干,请那大汉喝酒。
那大汉喝了一大碗白干,意兴更豪,大声说道:“这件事不是兄弟吹牛,兄弟也有一点
小小的功劳。那天晚上神雕侠突然来到临安,叫我带领伙伴,把临安钱塘县衙门中的孔目差
役一起绑了,剥下他们的衣服,让众伙伴乔扮官役。大伙儿又惊又喜,不知神雕侠何以如此
吩咐,但想来必有好戏,自然遵命办理。到得三更过后,神雕侠到了钱塘县衙门,他老人家
穿起县官服色,坐上正堂,惊堂木一拍,喝道:‘带犯官丁大全!’”他说到这里,口沫横
飞,喝了一大口酒。
那广东客人道:“老兄那时在临安做何营生?”那汉子横了他一眼,大声道:“做甚么
营生?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大秤分金,做的是没本钱买卖。”那广东客人吃了一惊,不敢
再问。
那大汉又道:“那时我听到‘丁大全’三字,心中一怔,寻思:‘丁大全这狗官是当朝
宰相啊,神雕侠怎地将他拿来了?’只见神雕侠又是一拍惊堂木,两名汉子果然把一个身穿
大臣服色的家伙揪了上来。早一年丁大全到佑圣观烧香,我在道观外见过他的面目,这时一
看,可不是丁大全是谁?他吓得浑身发抖,想跪又不想跪。一名兄弟在他膝弯踢了一脚,他
扑地便跪倒了,哈哈,痛快,痛快!神雕侠问道:‘丁大全,他知罪了么,’丁大全道:
‘不知。’神雕侠喝道:‘你营私舞弊,屈杀忠良,残害百姓,通敌误国,种种奸恶情事,
快快给我招来。’丁大全道:‘你到底是甚么人?劫侮大臣,可不知王法么?’神雕侠道:
‘你还知道王法?左右,打他四十板再说!’大伙儿素来恨这奸相,这时候下板子时加倍出
力,只打得这奸相晕去数次,连连求饶。神雕侠问他一句,他便答一句,再也不敢倔强。神
雕侠命取过纸笔,叫他写供状。他稍一迟疑,神雕侠便喝令我们打他屁股,掌他嘴巴。”
那文秀少女噗哧一笑,低声道:“有趣,有趣!”
那大汉咕嘟喝了一大口酒,笑道:“是啊,原本有趣得很。那丁大全吃打不过,只得亲
笔招供,可是他拖拖捱捱,写得极慢,神雕侠连声催促,他总是不肯写快。不久天色将明,
衙门外人声喧哗,到了大批军马,想是风声泄漏了出去。神雕侠怒起上来,喝道:‘把他脑
袋砍了!’跟着向我使个眼色。我知神雕侠轻易不肯伤人性命,于是拔出钢刀,在丁大全颈
中‘刷’的一刀,这一刀下去时,钢刀在半空中转了个圈儿,砍在头颈中的不是刀锋,而是
刀背。但这一下丁大全可吓破了胆,只见他脸色突然转蓝,晕了过去。神雕刻侠哈哈大笑,
说叫我们便穿着衙役衣服,从边门溜走,各自回家。他老人家亲自断后,也没交锋打仗,大
伙儿平平安安的退走,听说神雕侠第二天亲入皇宫,把丁大全的供状交给皇帝老儿。但不知
丁大全如何花言巧语,皇帝老儿竟信了他的,还是叫他做宰相做下去。”
小王将军叹道:“主上若不昏庸无道,奸臣便不能作恶。去了个秦桧,来个韩佗胄;去
了韩佗胄,来个史弥远;去了史弥远,又来丁大全。眼见贾似道日渐得势,这又是个祸国殃
民之徒。唉,奸臣一个接着一个,我大宋江山,眼见难保呢。”那大汉道:“除非请神雕侠
做宰相,那才能打退鞑子,天下太平。”
那美貌少女插口道:“哼,他也配做宰相?”那大汉怒道:“他不配难道你配?”那少
妇怒气上冲,喝道:“你是甚么东西,胆敢对我无礼?”眼见那大汉手中执着根拨火铁棒,
她随手从地下拾起一段木柴,在拨火棒上一敲。那大汉手臂一震,只觉半身酸麻,当的一
声,火棒脱手落在地下,火堆中火星溅了起来,烧焦了他数十根胡子。众人失声惊叫。那大
汉性子虽躁,但领教了她如此武功,吃了亏竟是不敢发作,只是咕咕哝哝的摸着胡子,连酒
也不想喝了。
那文秀少女道:“人家说那神雕侠说得好好的,你干么老是不爱听?”好转头向那大汉
嫣然微笑,道:“大叔,你别见怪。”那大汉本来满腔怒气,但见她这么甜甜一笑,怒火登
时消于无形,咧着大口报以一笑,想说句客气话,却不知如何措词才好。
那少女道:“大叔,那神雕侠你是怎么认得他的?”那大汉向少妇望了一眼,迟疑着不
说。那少女道:“你说好啦,只要不得罪我姊姊便成。神雕侠多大年纪啦?他的神雕好不好
看?”不等大汉回答,转头向那少妇道:“姊姊,不知他那头神雕跟咱们一对白雕儿比起来
又怎样?”
那少妇道:“跟咱们的双雕比?天下那有甚么雕儿鹰儿,能比得上咱们的双雕。”那少
女道:“那也不见得。爹爹常说:‘学武之人须知天外有天,人上有人,决计不可自满。’
人既如此,比咱们的雕儿更好的禽鸟,想来也是有的。”那少妇道:“你小小年纪,懂得甚
么。咱们出来之时,爹妈叫你听我的话,你不记得了么?”那少女笑道:“那也得瞧你说得
对不对啊。弟弟,你说我的话对,还是姊姊的话对?”
她身旁那少年虽然生得高大壮实,却是满脸稚气,迟疑了一会,道:“我不知道。爹爹
说咱两个该听大姊姊的话,叫你别跟大姊姊顶嘴。”那少妇甚是得意,道:“可不是么?”
那少女见弟弟帮了大姊,也不生气,笑道:“你甚么也不懂的。”回头又向那粗豪汉子道:
“大叔,你再说神雕侠的故事罢!”
那大汉道:“好,既然姑娘要听,我便说说,我姓宋的虽然本事低微,可也是个响当当
的汉子,生平说一是一,决没半句虚言,姑娘若是不信,那便不用听了。”
那少女提起酒壶给他斟了一碗酒,笑道:“我怎会不信?快点儿讲罢!”又叫道:“店
小二,再打十斤酒,切二十斤牛肉,我姊姊请众位伯伯叔叔喝酒,驱驱寒气。”店小二连声
答应,吆喝着吩咐下去。众人笑逐颜开,齐声道谢。过不多时,三名店伙将酒肉送上来。
那美貌少妇沉着脸道:“我便是要请客,也不请胡说八道之人。店小二,这酒肉的钱可
不能开在我的帐上。”店小二一愣,望望少妇,又望望少女,不知如何是好。那少女从头上
拔下一枚金钗,递给店小二,说道:“这是真金的钗儿,值得十几两银子罢。你拿去给我换
了。再打十斤酒,切二十斤羊肉。”
那少妇怒道:“妹妹,你定要跟我赌气,是不是?单是钗头这颗明珠,总值百多两银
子,你死赖活赖的跟朱伯伯要来,却这么随随便便的请人喝酒。瞧你回到襄阳时,妈问起来
时怎么交代?”那少女伸伸舌头,笑道:“我说在道上掉了,找来找去找不到?”那少妇
道:“我才不跟你圆谎呢。”那少女伸筷夹了一块牛肉,放在口中吃了。说道:“吃也吃过
了,难道还能退么?各位请啊,不用客气。”
众人见她姊妹二人斗气,都觉有趣,心中均喜那少女天真潇洒,便是不会喝酒之人也都
端起酒碗喝了几口,暗中帮那少女。那少妇赌气闭上眼睛,伸手塞住耳朵。
那少女笑道:“宋大叔,我姊姊睡着了,你大声说话也不妨,吵不醒她的。”那少妇睁
开眼来,怒道:“我几时睡着了?”那少女道:“那更好啦,越发不会吵了你。”那少妇大
声道:“襄儿,我跟你说,你再跟我抬杠,明儿我不要你跟我一块走。”那少女道:“我也
不怕,我自和三弟同行便是。”那少妇道:“三弟跟着我。”那少女道:“三弟,你说要跟
谁一起走?”
那少年左右为难,帮了大姊,二姊要恼,帮了二姊,大姊又要生气,嗫嚅着道:“妈妈
说的,咱三人要一块儿走,不可失散了。”那少妇向妹子瞪了一眼,恨恨的道:“早知你这
般不听话,你小时候给坏人携了去,我才不着急要找你回来呢。”
那少女听她这般说,心肠软了,搂着少妇的肩膀,央求道:“好姊姊,别生气啦,算是
我错了。”那少妇气鼓鼓的不理。那少女道:“你不笑,我可要呵你痒了。”那少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