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作品集-第4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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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割了去。他心中大奇:“昨晚他明明是给那孩子一匕首刺中肚脐练门而毙命,尸首怎会在
这里出现?而且人已死了,怎会有人这般作贱他尸体,不知是谁下的毒手?有何用意?莫非
黑风双煞在大漠中另有仇怨极深的对头?”
不久朱聪等也已赶到,大家都想不出其中缘故,见到陈玄风的尸首兀自面目狰狞,死后
犹有余威,想起昨夜荒山恶斗,如不是郭靖巧之又巧的这一匕首,人人难逃大劫,心下都是
不寒而栗。这时两头豹子已在大嚼尸体,旁边一个小孩骑在马上,大声催喝豹夫,快将豹子
牵走。他一转头见到郭靖,叫道:“哈,你躲在这里。你不敢去帮拖雷打架,没用的东
西!”这孩子便是桑昆的儿子都史。郭靖急道:“你们又打拖雷了?他在哪里?”都史得意
洋洋的道:“我牵豹子去吃他。你快投降,否则连你也一起吃了。”他见江南六怪站在一
旁,心中有点害怕,不然早就纵豹去吃郭靖了。郭靖道:“拖雷呢?”都史大叫:“豹子吃
拖雷去!”领了豹夫向前就跑。一名豹夫劝道:“小公子。那人是铁木真汗的儿子呀。”都
史举起马鞭,在那豹夫头上刷的一鞭,喝道:“怕甚么?谁叫他今天又动手打我?快走。”
那豹夫不敢违抗,只得牵了豹子,跟他走去。另一名豹夫怕闯出大祸,转头就跑,叫道:
“我去禀报铁木真汗。”都史待要喝止,那豹夫如飞去了。都史恨道:“好,咱们先吃了拖
雷,瞧铁木真伯伯来了又有甚么法子?”挥鞭催马驰去。郭靖虽然惧怕豹子,但终是挂念义
兄的安危,对韩小莹道:“师父。他叫豹子吃我义兄,我去叫他快逃。”韩小莹道:“你若
赶去。连你也一起吃了,你难道不怕?”郭靖道:“我怕。”韩小莹道:“那你去不去?”
郭靖稍一迟疑,道:“我去!”撒开小腿,急速前奔。朱聪因伤口疼痛,平卧在马背
上,见郭靖此举甚有侠义之心,说道:“孩子虽笨,却正是我辈中人。”韩小莹道:“四哥
眼力不差!咱们快去救人。”全金发叫道:“这个小霸王家里养有猎豹,定是大酋长的子
弟。大家小心了,可别惹事,咱们有三人身上带伤。”韩宝驹展开轻身功夫,抢到郭靖身
后,一把将他抓起。放在自己肩头。他虽然身矮脚短,但双腿移动快速已极,倏忽间已抢出
数丈之外。郭靖坐在他肥肥的肩头上。犹如乘坐骏马一般,又快又稳。韩宝驹奔到追风黄身
畔,纵身跃起,连同郭靖一起上了马背,片刻间便抢在都史和猎豹的前头,驰出一阵,果见
十多名孩子围住了拖雷。大家听了都史号令,并不上前相攻,却围成了圈子不让他离开。
拖雷跟朱聪学会了三手巧招之后,当晚练习纯熟,次晨找寻郭靖不见,也不叫三哥窝阔
台助拳,独自来和都史相斗。都史带了七八个帮手,见他只单身一人,颇感诧异。拖雷说
道,只能一个个的来打,不能一拥而上。都史哪把他放在心上,自然一口答应。哪知一动上
手,拖雷三下巧招反复使用,竟把都史等七八个孩子一一打倒。要知朱聪教他的这三下招数
虽然简易,却是“空空拳”中的精微之着,拖雷十分聪明,这三下又无甚么繁复变化,因此
一学就会,使将出来,蒙古众小孩竟是无人能敌。蒙古人甚守然诺,既已说定了单打独斗,
众小孩心中虽是气恼,却也并不一拥而上。都史被拖雷连摔两次,鼻上又中了一拳,大怒之
下,奔回去赶了父亲的猪豹出来。拖雷独胜群孩,得意之极,站在圈子中顾盼睥睨,也不想
冲将出来,哪知大祸已经临头。郭靖远远大叫:“拖雷,拖雷,快逃啊,都史带豹子来吃你
啦!”拖雷闻言大惊,要待冲出圈子,群孩四下拦住,无法脱身,不多时韩小莹等与都史先
后驰到,跟着豹夫也率着两头猎豹到来。江南六怪如要拦阻,伸手就可以将都史擒住,但他
们不欲惹事,且要察看拖雷与郭靖如何应付危难,是以并不出手。忽听得背后蹄声急促,数
骑马如飞赶来,马上一人高声大叫:“豹子放不得,豹子放不得!”却是木华黎、博尔忽等
四杰得到豹夫报信,不及禀报铁木真,急忙乘马赶来。铁木真和王罕、札木合、桑昆等正在
蒙古包中陪完颜洪熙兄弟叙话,听了豹夫禀报,大吃一惊,忙抢出帐来,跃上马背。王罕对
左右亲兵道:“快赶去传我号令,不许都史胡闹。千万不能伤了铁木真汗的孩儿!”亲兵接
命,上马飞驰而去。完颜洪熙昨晚没瞧到豹子斗人的好戏,正自纳闷。这时精神大振,站起
来道:“大伙儿瞧瞧去。”完颜洪烈暗自打算:“要是桑昆的豹子咬死了铁木真的儿子,他
们两家失和,若是从此争斗不休,打个两败俱伤,同归于尽,实是我大金国之福!”完颜兄
弟、王罕、桑昆、札木合等一行驰到,只见两头猪豹颈中皮带已经解开,四腿踞地,喉间不
住发出低声吼叫,豹子前面并排站着两个孩子,正是拖雷和他义弟郭靖。铁木真和四杰把弓
扯得满满的,箭头对准了豹子,目不转瞬的凝神注视。铁木真虽见幼子处于危境,但知那两
头猎豹是桑昆心爱之物,在幼时捉来驯养教练,到如此长大凶猛,实非朝夕之功,只要豹子
不暴起伤人,就不想发箭射杀。都史见众人赶到,仗着祖父和父亲的宠爱,反而更恁威风,
不住口的呼喝,命豹子扑上去咬人。王罕叫道:“使不得!”忽听得背后蹄声急促,一骑红
马如飞驰到。马上一个中年女子,身披貂皮斗篷,怀里抱着一个幼女,跃下马来,正是铁木
真的妻子、拖雷之母。
她在蒙古包中与桑昆的妻子等叙话,得到消息后忙带了女儿华筝赶到,眼见儿子危险,
又惊又急,喝道:“快放箭!”随手把女儿放在地下。她这时全神贯注的瞧着儿子,却忘了
照顾女儿。华筝这小姑娘年方四岁,哪知豹子的凶猛,笑嘻嘻的奔到哥哥身前,眼见豹子全
身花斑,甚是好看,还道和二哥察合台所豢养的猎犬一般,伸于想去摸豹子的头。众人惊呼
喝止,已经不及。两头猎豹本已蓄势待发,忽见有人过来,同时吼叫,猛地跃起。众人齐声
惊叫。铁木真等虽然扣箭瞄准,但华筝突然奔前,却是人人所意想不到,只一霎眼间,豹子
已然纵起。这时华筝正处于铁木真及两豹之间,挡住了两豹头部要害,发箭只能伤及豹身,
一时不得便死,只有更增凶险。四杰抛箭抽刀,齐齐抢出。却见郭靖着地滚去,已抱起了华
筝,同时一头豹子的前爪也已搭上了郭靖肩头。四杰操刀猱身而上,忽听得嗤嗤几声轻微的
声响,耳旁风声过去,两头豹子突然向后滚倒,不住的吼叫翻动,再过一会。已是肚皮向
天,一动也不动了。
博尔忽过去看时,只见两豹额头上汨汨流出鲜血,显是有高手用暗器打入豹脑,这才立
时致命,他回过头来,只见六个汉人神色自若的在一旁观看,心知这暗器是他们所发。铁木
真的妻子忙从郭靖手里抱过吓得大哭的华筝,连声安慰,同时又把拖雷搂在怀里。
桑昆怒道:“谁打死了豹子?”众人默然不应。柯镇恶听着豹子吼声,生怕伤了郭靖,
发出四枚带毒的铁蒺藜,只是一挥手之事,当时人人都在注视豹子,竟没人亲眼见到是谁施
放了暗器。铁木真笑道:“桑昆兄弟,回头我赔你四头最好的豹子,再加八对黑鹰。”桑昆
大怒,并不言语。王罕怒骂都史。都史在众人面前受辱,忽地撒赖,在地下打滚,大哭大
叫。王罕大声喝止,他只是不理。
铁木真感激王罕昔日的恩遇,心想不可为此小事失了两家和气,当即笑着俯身抱起都
史。都史只是哭嚷,猛力挣扎,但给铁木真铁腕一拿,哪里还挣扎得动?铁木真向王罕笑
道:“义父,孩子们闹着玩儿,打甚么紧?我瞧这孩子很好,我想把这闺女许配给他,你说
怎样?”王罕看华筝双目如水,皮色犹如羊脂一般,玉雪可爱,心中甚喜,呵呵笑道:“那
还有甚么不好的?咱们索性亲上加亲,把我的大孙女给了你的儿子术赤吧?”铁木真喜道:
“多谢义父!”回头对桑昆道:“桑昆兄弟,咱们可是亲家啦。”桑昆自以为出身高贵,对
铁木真一向又是妒忌又是轻视,和他结亲很不乐意,但父王之命不能违背,只得勉强一笑。
完颜洪烈斗然见到江南六怪,大吃一惊:“他们到这里干甚么来了?定是为了追我。不知那
姓丘的恶道是否也来了?”此刻在无数兵将拥护之下,原也不惧这区区六人,但若下命擒
拿,只怕反而招惹祸端,见六怪在听铁木真等人说话,并未瞧见自己,当即转过了头,纵马
走到众卫士身后,凝思应付之策,于王罕、铁木真两家亲上加亲之事,反不挂在心上了。铁
木真知道是江南六怪救了女儿性命,待王罕等众人走后,命博尔忽厚赏他们皮毛黄金,伸手
抚摸郭靖头顶,不住赞他勇敢,又有义气,这般奋不顾身的救人,别说是个小小孩子,就是
大人,也所难能。问他为甚么胆敢去救华筝,郭靖却傻傻的答不上来,过了一会,才道:
“豹子要吃人的。”铁木真哈哈大笑。拖雷又把与都史打架的经过说了。铁木真听得都史揭
他从前的羞耻之事,心下恚怒,却不作声,只道:“以后别理睬他。”微一沉吟,向全金发
道:“你们留在我这里教我儿子武艺,要多少金子?”
全金发心想:“我们正要找个安身之所教郭靖本事,若在这里,那是再好也没有。”当
下说道:“大汗肯收留我们,正是求之不得。请大汗随便赏赐吧,我们哪敢争多论少?”铁
木真甚喜,嘱咐博尔忽照料六人,随即催马回去,替完颜兄弟饯行。江南六怪在后缓缓而
行,自行计议。韩宝驹道:“陈玄风尸首上胸腹皮肉都给人割了去,下手之人当然是他仇
敌。”全金发道:“黑风双煞凶狠恶毒,到处结怨,原不希奇。只不知他的仇敌何以不割他
首级,又不开胸破膛,却偏偏割去他胸腹上的一大片皮?”柯镇恶道:“我一直就在想这件
事,其中缘由,可实在参详不出。现下当务之急,要找到铁尸的下落。”朱聪道:“正是,
此人不除,终是后患。我怕她中毒后居然不死。”韩小莹垂泪道:“五哥的深仇,岂能不
报?”当下韩宝驹、韩小莹、全金发三人骑了快马,四下探寻,但一连数日,始终影迹全
无。韩宝驹道:“这婆娘双目中了大哥的毒菱,必定毒性发作,跌死在山沟深谷之中了。”
各人都道必是如此。柯镇恶深知黑风双煞的厉害狠恶,心中暗自忧虑,忖念如不是亲手摸到
她的尸首,总是一件重大心事,但怕惹起弟妹们烦恼,也不明言。
江南六怪就此定居大漠,教导郭靖与拖雷的武功。铁木真知道这些近身搏击的本事只能
防身,不足以称霸图强,因此要拖雷与郭靖只略略学些拳脚,大部时刻都去学骑马射箭、冲
锋陷阵的战场功夫。这些本事非六怪之长,是以教导两人的仍以神箭手哲别与博尔忽为主。
每到晚上,江南六怪把郭靖单独叫来,拳剑暗器、轻身功夫,一项一项的传授。郭靖天
资颇为鲁钝,但有一般好处,知道将来报父亲大仇全仗这些功夫,因此咬紧牙关,埋头苦
练。虽然朱聪、全金发、韩小莹的小巧腾挪之技他领悟甚少,但韩宝驹与南希仁所教的扎根
基功夫,他一板一眼的照做,竟然练得甚是坚实。可是这些根基功夫也只能强身健体而已,
毕竟不是克敌制胜的手段。韩宝驹常说:“你练得就算骆驼一般,壮是壮了,但骆驼打得赢
豹子吗?”郭靖听了只有傻笑。六怪虽是传授督促不懈,但见教得十招,他往往学不到一
招,也不免灰心,自行谈论之际,总是摇头叹息,均知要胜过丘处机所授的徒儿,机会百不
得一,只不过有约在先,难以半途而废罢了。但全金发是生意人,精于计算,常说:“丘处
机要找到杨家娘子,最多也只八成的指望,眼下咱们已赢了二分利息。杨家娘子生的或许是
个女儿,生儿子的机会只有一半,咱们又赚了四分。若是儿子,未必养得大,咱们又赚了一
分。就算养大了,说不定也跟靖儿一般笨呢。所以啊,我说咱们倒已占了八成赢面。”五怪
也想这话倒也不错,但说杨家的儿郎学武也如郭靖一般蠢笨,却均知不过是全金发的宽慰之
言罢了。总算郭靖性子纯厚,又极听话,六怪对他人品倒很喜欢。漠北草原之上,夏草青
青,冬雪皑皑,晃眼间十年过去,郭靖已是个十六岁的粗壮少年,距比武之约已不过两年,
江南六怪督促得更加紧了,命他暂停练习骑射,从早到晚,苦练拳剑。在这十年之间,铁木
真征战不停,并吞了大漠上无数部落。他统率部属,军纪严明,人人奋勇善战,他自己智勇
双全,或以力攻,或以智取,纵横北国,所向无敌。加之牛马繁殖,人口滋长,**然已有与
王罕分庭抗礼之势。朔风渐和,大雪初止,北国大漠却尚苦寒。这日正是清明,江南六怪一
早起来,带了牛羊祭礼,和郭靖去张阿生坟上扫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