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作品集-第6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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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都是奇急,龚光杰踉跄后退,门外进来那人却仰天一交,摔倒在地。
左子穆失声叫道:“容师弟!”
龚光杰也顾不得裤中那只貂儿兀自从左腿爬到右腿,又从右腿爬上屁股,忙抢上将那人
扶起,貂儿突然爬到了他前阴的要紧所在。他“啊”一声大叫,双手忙去抓貂,那人又即摔
倒。
梁上少女格格娇笑,说道:“整得你也够了!”“嘶”的一声长呼叫。貂儿从龚光杰裤
中钻了出来,沿墙直上,奔到梁上,白影一闪,回到那少女怀中。那少女赞道:“乖貂
儿!”右手指两手指抓着一条小蛇的尾巴,倒提起来,在貂儿面前晃动。那貂儿前脚抓住,
张口便吃,原来那少女手中这许多小蛇都是喂貂的食料。
段誉前所未见,看得津津有味,见貂儿吃完一条小蛇,钻入了那少女腰间的皮囊。
龚光杰再次扶起那人,惊叫:“容师叔,你……你怎么啦!”左穆抢上前去只见师弟容
子矩双目圆睁,满脸愤恨之色,口鼻中却没了气息。左子穆大惊,忙施推拿,已然无法救
活。左子穆知道容子矩武功虽较已为逊,比龚光杰高得多了,这么一撞,他居然没能避开,
而一撞之下登时毙命,那定是进来之前已然身受重伤,忙解开他上衣查察伤势。衣衫解开,
只见他胸口赫然写着八个黑字:“神农帮诛灭无量剑”。众人不约而同的大声惊呼。
这八个黑字深入肌理,既非墨笔书写,也不是用尖利之物刻划而致,竟是以剧毒的药物
写就,腐蚀之下,深陷肌肤。
左穆略一凝视,不禁大怒,手中长剑一振,嗡嗡作响,喝道:“且瞧是神农帮诛灭无量
剑,还是无量剑诛灭神农帮。此仇不报,何以为人?”再看容子矩身子各处,并无其他伤
痕,喝道:“光豪、光杰,外面瞧瞧去!”
干光豪、龚光杰两名大弟子各挺长剑,应声而出。
这一来厅上登时大乱,各人再不也去理会段誉和那梁上少女,围住了容子矩的尸身纷纷
议论。马五德沉吟道:“神农帮闹得越来越不成话了。左贤弟,不知他们如何跟贵派结下了
梁子。”
左子穆心伤师弟惨亡,哽咽道:“是为了采药。去年秋天,神农帮四名香主来剑湖宫求
见,要到我们后山采几味药。采药本来没什么大不了,神农帮原是以采药、贩药为生,跟我
们无量剑虽没什么交情,却也没有梁子。但马五哥想必知道,我们这后山轻易不能让外人进
入,别说神农帮跟我们只是泛泛之交,便是各位好朋友,也从来没去后山游玩过。这只是祖
师爷传下的规矩,我们做小辈的不敢违犯而已,其实也没什么要紧……”
梁上那少女将手中十条蛇放入腰间的一个小竹篓里,从怀里摸出一把瓜子来吃,两只脚
仍是一荡一荡的,忽然将一粒瓜子往段誉头上掷去,正中他额头,笑道:“喂,你吃不吃
瓜?上来吧!”
段誉道:“没梯子,我上不来。”那少女道:“这个容易!”从腰间解下一条绿色绸
带,垂了下来,道:“你抓住带子,我拉你上来。”段誉道:“我身子重,你拉不动的。”
那少女笑道:“试试看嘛,摔你不死的。”段誉见衣带挂到面前,伸手便握住了。那少女
道:“抓紧了!”轻轻一提段誉身子已然离地。那少女双手互拉扯,几下但将他拉上横梁。
段誉道:“你这只小貂儿真好玩,这么听话。”那少女从皮囊中摸出小貂,双手捧着。
段誉见貂儿皮毛润滑,一双红眼精光闪闪瞧着自己,甚是可爱,问道:“我摸摸它不打紧
吗?”那少女道:“你摸好了。”段誉伸手在貂背上轻轻抚摸,只觉着手轻软温暖。
突然之间,那貂儿嗤的一声,钻入了少女腰间的皮囊。段誉没提防,向后一缩,一个没
坐稳,险些摔跌下去。那少女抓住他后领,拉他靠近自己身边,笑道:“你当直一点儿也不
会武功,那可就奇了。”段誉道:“有什么奇怪?”那少女道:“你不会武功,却单身到这
儿来,那是定会给这些恶人欺侮的。你来干什么?”
段誉正要相告,忽得脚步声响,干光豪、龚光杰两人奔进大厅。
这时龚光杰已穿回了长裤,上身却仍是光着膀子。两人神色间颇有惊惶之意,走到左子
穆跟前。干光豪道:“师父,神农帮在对面山上聚集,把守了山道,说道谁也不许下山。咱
们见敌方人多,不得师父号令,没敢随便动手。”左子穆道:“嗯,来了多少人?”干光豪
道:“大约七八十人。”左子穆嘿嘿冷笑,道:“七八十人,便想诛灭无量剑了?只怕也没
没这么容易。”
龚光杰道:“他们用箭射过来一封信封,皮上写得好生无礼。”说着将信呈上。
左子穆见们封上写着:“字谕左子穆”五个大字,便不接信,说道:“你拆来瞧瞧。”
龚光杰道:“是!”拆开信封,抽出信笺。
那少女在段誉耳边低声道:“打你的这个恶人便要死了。”段誉道:“为什么?”那少
女低声道:“信封信笺上都是毒。”段誉道:“那有这么厉害?”
只听龚光杰读道:“神农帮字谕左……听者(他不敢直呼师父之名,读到“左”字时,
便将下面“子穆”二字略过不念):限尔等一个进辰之内,自断右手,折断兵刃,退出无量
山剑湖宫,否则无量剑鸡犬不留。”
无量剑西宗掌门双清冷笑道:“神农帮是什么东西,夸下好大的海口!”
突然间砰的一声,龚光杰仰天便倒。干光豪站在他身旁,忙叫:“师弟!”伸手欲扶。
左子穆抢上两步,翻掌按在他的胸口,轻力微吐,将他震出三步,喝道:“只怕有毒,别碰
他身子!”只见龚光杰脸上肌肉不住抽搐,拿信的一只手掌霎时之间便成深黑,双足挺了几
下,便已死去。
前后只过一顿饭功夫,“无量剑”东宗连死了两名好手,众人无不骇然。
段誉低声道:“你也是神农帮的么?”那少女嗔道:“呸!我才不是呢,你胡说八道什
么?”段誉道:“那你怎地知道信上有毒?”那少女笑道:“这下毒的功夫粗浅得紧,一眼
便瞧出来了。这些笨法儿只能害害无知之徒。”她这几句话厅上众人都听见了,一齐抬起头
来,只见她兀自咬着瓜子,穿着花鞋的一双脚不住前后晃荡。
左子穆向龚光杰手中拿着的那信瞧去,不见有何异状,侧过了头再看,果见信封和信笺
上隐隐有磷光闪动,心中一凛,抬头向那少女道:“姑娘尊姓大名?”那少女道:“我的尊
姓大名,可不能跟你说,这叫做天机不可泄漏。”在这当口还听到两句话,左子穆怒火直
冒,强自忍耐,才不发作,说道:“那么令尊是谁?尊师是那一位?”那少女笑道:“哈
哈,我才不上你的当呢。我跟你说我令尊是谁,你便知道我的尊姓了。你既知我尊姓,便查
得到我的大名了,我的尊师便是我妈。我妈的名字更加不能跟你说。”
左子穆听她语声既娇且糯,是云南本地人无疑,寻思:“云南武林中,有那一擅于轻功
的夫妇会是她的父母?”那少女没出过手,无法从她武功家数上推想,便道:“姑娘请下
来,一起商议对策。神农帮说谁也不许下山,连你也要杀了。”
那少女笑道:“他们不会杀我的,神农帮只杀无量剑的人。我在路上听到了消息,因此
赶来瞧瞧杀人的热闹。长胡子老头,你们剑法不错,可是不会使毒,斗不过神农帮的。”
这几句正说中了“无量剑”的弱点,若凭真实的功夫厮拼,无量剑东西宗,再加上八位
聘请前来作公证的各派好手,无论如何不会敌不过神农帮,但说到用毒,各人却一窍不通。
左穆听她口吻中全是幸灾乐祸之意,似乎“无量剑”越死得人多,她越加看得开心,当
下冷哼一声,问道:“姑娘在路上听到什么消息?”他一向颐指气使惯了,随便一句话,似
乎都叫人非好好回答不可。
那少女忽问:“你吃瓜子不吃?”
左子穆脸色微微发紫,若不是大敌在外,早已发作,当强忍怒气,道:“不吃!”
段誉插口道:“你这是什么瓜子?桂花?玫瑰?还是松子味的?”那少女道:“啊哟!
瓜子还有许多讲究么?我可不知道了。我这瓜子是妈妈用蛇胆炒的,常吃眼目明亮,你试试
看。”说着抓了一把,塞在段誉手中,又道:“吃不惯的人,觉得有点儿苦,其实很好吃
的。”段誉不便拂她之意,拿了一粒瓜子送入口中,入口果觉辛涩,但略加辨味,便似谏果
回甘,舌底生津,当下接连吃了起来。他将吃过的瓜子壳一片片的放在梁上,那少女却肆无
忌惮,顺口便往下吐出。瓜子壳在众人头顶上乱飞,许多人都皱眉避开。
左子穆又问:“姑娘在道上听到什么消息,若能见告,在下……在下感激不尽。”他为
了探听消息,言语只得十分客气。那少女道:“我听神农帮的说什么‘无量玉壁’,那是什
么玩意儿?”左子穆一怔,说道:“无量玉壁?难道无量山中有什么宝玉、宝壁么?倒没听
见过。双清师妹,你听人说过么?”双清还未回答,那少女抢着道:“他自然没听说过。你
俩不用一搭一挡做戏,不肯说,那就干脆别说。哼,好稀罕么?”
左子穆神色尴尬,说道:“啊,我想起来了,神农帮所说的,多半是无量山白龙峰畔的
镜面石。这块石头平滑如镜,能照见毛发,有人说是块美玉,其实呢,只是一块又白又光的
石头罢了。”
那少女道:“你早些说了,岂不是好?你怎么跟神农帮结的怨家啊?干么他们要将你无
量剑杀得鸡犬不留?”
左子穆眼见反客为主之势已成,要想这少女透露什么消息,非得自己先说不可,目下事
势紧迫,又当着这许多外客,总不能抓下这小姑娘来强加拷问,便道:“姑娘请下来,待我
详加奉告。”那少女双脚荡了荡,说道:“详加奉告,那倒不用,反正你的话有真有假,我
也只信得了这么三成四成,你随便说一些吧。”
左子穆双眉一竖,脸现怒容,随即收敛,说道:“去年神农帮要到我们后山采药,我没
答允。他们便来偷采。我师弟容子矩和几名弟子撞见了,出言责备。他们说道:‘这里又不
是金銮殿、御花园,外人为什么来不得?难道无量山你们无量剑买下的么?,双方言语冲
突,动起手来。容师弟下手没留情,杀了他们二人。梁子便是这样结下的。后来在澜沧江
畔,双方又动一次手,再欠下了几条人命。”那少女道:“嗯,原来如此。他们要采的什么
药?”左子穆道:“这个倒不大清楚。”
那少女得意洋洋的道:“谅你也不知道。你已跟我说了结仇的经过,我也跟你说两件事
吧。那天我在山里捉蛇,给我的闪电貂吃……”段誉道:“你貂儿叫闪电貂?”那少女道:
“是啊,它奔跑起来,可不快得像闪电一样?”段誉赞道:“正是,闪电貂,这名字取得
好!”左子穆向他怒目而视,怪他打岔,但那少女正说到要紧当口,自己倘若斥责段誉,只
怕她生气,就此不肯说了,当下只阴沉着脸不作声。
那少女向段誉道:“闪电貂爱吃毒蛇,别的什么也不吃。它是我从小养大的,今年四岁
啦,就只听我一个人的话,连爹爹妈妈的话也不听。我叫它吓人就吓人,咬人就咬人,这貂
儿真乖。”说着左手伸入皮囊,抚摸貂儿。
段誉道:“这位左先生等得好心焦了,你就跟他说了吧。”
那少女一笑,低头向左子穆道:“那时候我正在草丛里找蛇,听得有几个人走过来。一
个说道:‘这次若不把无量剑杀得鸡犬不留,占了他的无量山,剑湖宫,咱们神农帮人人便
抹脖子吧。’我听说要杀得鸡犬不留,倒也好玩,便蹲着不作声。听得他们接着谈论,说什
么奉了缥缈峰灵鹫宫的号令,要占剑湖宫,为的是要查明‘无量玉壁’的真相。”
她说到这里,左子穆与双清对望了一眼。
那少女道:“缥缈峰灵鹫宫是什么玩意儿?为什么神农帮要奉他的号令?”左子穆:
“缥缈峰灵鹫宫什么的,还是此刻第一遭从姑娘嘴里听到。我实不知神农帮原来还是奉了别
人的号令,才来跟我们为难。”想到神农帮既须奉令行事,则那缥缈峰什么的自然厉害之
极,云岭之南千山万峰,可从来没听说有一座缥缈峰,忧心更增,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那少女吃了两粒瓜子,说道:“那时又听得另一人说道:‘帮主身上这病根子,既然无
量山中的通天草或能解得,众兄弟拼着身受千刀万剑,也要去采这通天草到手。’先一人叹
了口气,说道:‘我身上这“生死符”,除了天山童姥她老人家本人,谁也无法解得。通天
草虽然药性灵异,也只是在“生死符”发作之时,稍稍减轻些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苦楚而
已……’他们几个人一面说,一面走远。我说得够清楚了吗?”
左子穆不答,低头沉思。双清道:“左师兄,那通天草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物事,神农
帮帮主司空玄要用此草治病止痛,给他一些,不就是了?”左子穆怒道:“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