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作品集-第666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卦走完,四肢全无麻痹之感,料想吸呼顺畅,便无害处。第二次再走时连走两步吸一口气,
再走两步再行呼出。这‘凌波微步’是以动功修习内功,脚步踏遍六十四卦一个周天,内息
自然而然的也转了下个周天。因此他每走一遍,内力便有一分进益。
他却不知这是在修练内功,只盼步子走得越来越熟,越走越快,心想:“先前那郁老兄
打我脸孔,我从‘井’位到‘讼’位,这一步是不错的,躲过了一记耳光,踊着便该斜踏
‘蛊’位,胸口那一拳也就可避过了。可是我只想上一想,没来得及跨步,对方拳头便已打
到。这‘想上一想’,便是功夫未熟之故。要凭此步法脱身,不让他们抓住,务须练得纯熟
无比,出步时想也不想。‘想也不想’与‘想上一想’,两字之差,便有生死之别。”
当下专心致志的练习步法,每日自朝至晚,除了吃饭睡觉,大便小便之外,竟是足不停
步。有时想到:“我努力练这步法,只不过想脱身逃走,去救木姑娘,并非遵照神仙姊姊的
嘱咐,练她的‘北冥神功’。”想想过意不去,就练一练手太阴肺经和任脉,敷衍了事,以
求心之所安,至于别的经脉,却暂行搁在一边了。
这般练了数日,‘凌波微步’已走得颇为纯熟,不须再数呼吸,纵然疾行,气息也已无
所窒滞。心意既畅,跨步时渐渐想到‘洛神赋’中那些与‘凌波微步’有关的句子:“仿佛
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忽焉纵体,以遨以嬉”,“神光离合,乍阴乍
阳”,“辣轻躯以鹤立,若将飞而未翔”,“体迅飞凫,飘忽若神”,“动无常则,若危若
安。进止难期,若往若还”。
尤其最后这十六个字,似乎更是这套步法的要旨所在,只是心中虽然领悟,脚步中要做
到‘动无常则,若危若安,进止难期,若往若还’,可不知要花多少功夫的苦练,何年何月
方能臻此境地了。以此刻的功夫,敌人伸手抓来,是否得能避过,却半点也无把握,有心再
练上十天半月,以策万全,但屈指算来和木婉清相别已有七日,悬念她陪着南海鳄神渡日如
年的苦处,决意今日闯将出去,心想那送饭的仆人无甚武功,要避过他料来也不甚难。
坐在床沿,心中默想步法,耐心待候。待听得锁启门开,脚步声响,那仆人托着饭盘进
来,段誉慢慢走过去,突然在饭盘底下一掀,饭碗菜碗登时乒乒乓乓的向他头上倒去。那仆
人大叫:“啊哟!”段誉三脚两步,抢出门去。
不料郁光标正守在门外,听到仆人叫声,急奔进门。门口狭隘,两人登时撞了个满怀。
段誉自‘豫’位踏‘观’位,正待闪身从他身旁绕过,不料左足这一步却踏在门槛之上。
这一下大出他意料之外,‘凌波微步’的注释之中,可没说明‘要是踏上门槛,脚下忽
高忽低,那便如何?’一个踉跄,第三步踏向‘比’位这一脚,竟然重重踹上了郁光标的足
背,’要是踏上别人足背,对方哇哇叫痛,冲冲大怒,那便如何?”这个法门,卷轴的步法
秘诀中更无记载,料想那洛神‘翩若惊鸿、婉若游龙’的在洛水之中凌波微步,多半也不会
踏上门槛,踹人脚背。段誉慌张失措之际,只觉左腕一紧,已被郁光标抓住,拖进门来。
数日计较,不料想事到临头,如意算盘竟打得粉碎。他心中连珠价叫苦,忙伸右手去扳
郁光标的手指,同时左手出力挣扎。但郁光标五根手指牢牢抓住了他左腕,又怎扳得开?
突然间郁光标‘咦’的一声,只觉手指一阵酸软,忍不住便要松手,急忙运劲,再行紧
握,但立时又即酸软。他骂道:“他妈的!”再加劲力,转瞬之间,连手腕、手臂也酸软起
来。他自不知段誉伸手去扳他手指,恰好是以大拇指去扳他大拇指,以少商穴对准了他少商
穴,他正用力抓住段誉左腕,这股内力却源源不绝的给段誉右手大拇指吸了过去。他每催一
次劲,内力便消失一分。
段誉自也丝毫不知其中缘故,但觉对方手指一阵松、一阵紧,自己只须再加一把劲,似
乎便可扳开他手指而脱身逃走,当此紧急关头,插在他拇指与自己左腕之间的那根大拇指,
又如何肯抽将出来?
郁光标那天打他一拳,拳上内力送入了他膻中气海。单是这一拳,内力自也无几,但段
誉以此为引,走顺了手太阴肺经和任脉间的通道。此时郁光标身上的内力,便顺着这条通道
缓缓流入他的气海,那正是‘北冥神功’中百川汇海的道理。两人倘若各不使劲,两个大拇
指轻轻相对,段誉不会‘北冥神功’,自也不能吸他内力。但此时两人各自拚命使劲,又已
和郁光标早几日打他一拳的情景相同,以自身内力硬生生的逼入对方少商穴中,有如酒壶斟
酒,酒杯欲不受而不可得。
初时郁光标的内力尚远胜于他,倘若明白其中关窍,立即松手退开,段誉也不过夺门而
出、逃之夭夭而已。但郁光标奉命看守,岂能让这小白脸脱身?手臂酸软,便即催劲,渐觉
一只手臂抓他不住,于是左臂也伸过去抓住了他左臂。这一来,内力流出更加快了,不多时
全身内力竟有一半转到了段誉体内。
僵持片刻,此消彼长,劲力便已及不上段誉,内力越流越快,到后来更如江河决堤,一
泻如注,再也不可收拾起,只盼放手逃开,但拇指被服段誉五指抓住了,挣扎不脱。此时已
成反客为主之势,段誉却丝毫不知,还是在使劲抓他手指,慌乱之中,浑没想到‘扳开他手
指’早已变成了‘抓住他手指’。
郁光标全身如欲虚脱,骇极大叫:“吴师弟,吴光胜!快来,快来!”吴光胜正在上茅
厕,听得郁师兄叫声惶急,双手提着裤子赶来。郁光标叫道:“小子要逃。我……我按他不
住。”吴光胜放脱裤子,待要扑将上去帮同按住段誉。郁光标叫道:“你先拉开我!”叫声
几乎有如号哭。
吴光胜应道:“是!”伸手扳住他双肩,要将他从段誉身上拉起,同时问道:“你受了
伤吗?”心想以郁师兄的武功,怎能奈何不了这文弱书生。他一句话出口,便觉双臂一酸,
好似没了力气,忙催劲上臂,立即又是一阵酸软。原来此时段誉已吸干了郁光标的内力,跟
着便吸吴光胜的,郁光标的身子倒成了传递内力的通路。
段誉既见对方来了帮手,郁光标抓住自己左腕的指力又忽然加强,心中大急,更加出力
去扳他手指。吴光胜只觉手酸脚软,连叫:“奇怪,奇怪!”却不放手。
那送饭的仆役见三人缠成一团,郁吴二人脸色大变,似乎势将不支,忙从三人背上爬出
门去,大叫:“快来人哪,那姓段的小白脸要逃走啦!”
无量剑弟子听到叫声,登时便有二人奔到,接着又有三人过来,纷纷呼喝:“怎么啦?
那小子呢?”段誉给郁吴二人压在身底,新来者一时瞧他不见。
郁光标这时已然上气不接下气,再也说不出话来。吴光胜的内力也已十成中去了八成,
气喘吁吁的道:“郁师兄给……给这小子抓住了,快……快来帮手。”
当下便有两名弟子扑上,分别去拉吴光胜的手臂,只一拉之下,手臂便即酸软,两人的
内力又自吴光胜而郁光标、再自郁光标注入段誉体内。其时段誉膻中穴内已积储了郁吴二人
的内力,再加上新来二人的部分内力,已胜过那二人合力。那二人一觉手臂酸软无力,自然
而然的催劲,一催劲便成为硬送给段誉的礼物。段誉体内积蓄内力愈多,吸取对方内力便愈
快,内力的倾注初时点点滴滴,渐而涓涓成流。
余下三人大奇。一名弟子笑道:“你们闹什么把戏?叠罗汉吗?”伸手拉扯,只拉得两
下,手臂也似黏住了一般,叫道:“邪门,邪门!”其余两名弟子同时去拉他。三人一齐使
力,刚拉得松动了些,随即臂腕俱感乏力。
无量剑七名弟子重重叠叠的挤在一道窄门内外,只压得段誉气也透不过来,眼见难以逃
脱,只有认输再说,叫道:“放开我,我不走啦!”对方的内力又源源涌来,只塞得他膻中
穴内郁闷难当,胸口如欲胀裂。他已不再去扳郁光标的拇指,可是拇指给他的拇指压住了,
难以抽动,大叫:“压死我啦,压死我啦!”
郁光标和吴光胜此时固已气息奄奄,先后赶来的五名弟子也都仓惶失措,惊骇之下拚命
使劲,但越是使劲,内力涌出越快。
八个人叠成一团,六个人大声叫嚷,谁也听不见旁人叫些什么。过得一会,变成四个人
呼叫,接着只胜下三人。到后来只有段誉一人大叫:“压死我啦,快放开我,我不逃了。”
他每呼叫一声,胸口郁闷便似稍减,当下不住口的呼叫,声虽嘶而力不竭,越叫越响亮。
忽听得有人大声叫道:“那婆娘偷了我孩儿去啦,大家快追!你们四人截住大门,你们
三人上屋守着,你们四人堵住东边门,你们五个堵着住西边门。别……别让这婆娘抱我孩子
走了!”虽是发号施令,语音中却充满着惊慌。
段誉依稀听得似是左子穆的声间,脑海中立时转过一个念头:“什么女人偷了他的孩儿
去啦?啊,是木姑娘救我来啦,偷了他儿子,要换她的丈夫。来个走马换将,这主意倒是不
错。”当即住口不叫。一定神间,便觉郁光标抓住他手腕的五指已然松了,用力抖了几下,
压在他身上的七人纷纷跌开。
他登时大喜:“他们师父儿子经木姑娘偷了去,大家心慌意乱,再也顾不得捉我了。”
当即从人堆上爬了出来,心下诧异:“怎地这些人爬在地下不动?是了,定是怕他们师父责
罚,索性假装受伤。”一时也无暇多想这番推想太也不合情理,拔足便即飞奔,做梦也想不
到,七名无量剑弟子的内力已尽数注入他的体内。
段誉三脚两步,便抢到了屋后,什么‘既济’、‘未济’的方位固然尽皆抛到了脑后,
‘轻云蔽月,流风回雪’的神姿更加只当是曹子建的满口胡柴,当真是急急如丧家之犬,忙
忙似漏网之鱼,眼见无量剑群弟子手挺长剑,东奔西走,大叫:“别让那婆娘走了!”“快
夺回小师弟回来!”“你去那边,我向这边追!”心想:“木姑娘这‘走马换将’之计变成
了‘调虎离山’,更加妙不可言。我自然要使那第三十六计了。”当下钻入草丛,爬出十余
丈远,心道:“我这般手脚同时落地,算是‘凌波微爬’,还是什么?”
耳听得喊声渐远,无人追来,于是站起身来,向后山密林中发足狂奔。奔行良久,竟丝
毫不觉疲累,心下暗暗奇怪,寻思:“我可别怕得很了,跑脱了力。”于是坐在一棵树下休
息,可是全身精力充沛,惟觉力气太多,又用得什么休息?
心道:“人逢喜事精神爽,到后来终究会支持不住的。‘震’卦六二:‘勿逐,七日
和。’今天不正是我被困的第七日吗?‘勿逐’两字,须得小心在意。”当下将积在膻中穴
的内力缓缓向手太阴肺经脉送去,但内力实在太多,来来去去,始终不绝,运到后来,不禁
害怕起来:“此事不妙,只怕大有凶险。”反正胸口窒闷已减,便停了运息,站起身来又
走,只想:“我怎地去和木姑娘相会,告知她我已脱险?左子穆的孩儿可以还他了,也免得
他挂念儿子,提心吊胆。”
行出里许,乍听得吱吱两声,眼前灰影幌动,一只小兽迅捷异常的从身前掠过,依稀便
是仲灵的那只闪电貂,只是它奔得实在太快,看不清楚,但这般奔行如电的小兽,定然非闪
电貂不可。段誉大喜,心道:“钟姑娘到处找你不着,原来你这小家伙逃到了这里。我抱你
去还给你主人,她一定喜欢得不得了。”学着钟灵吹口哨的声音,嘘溜溜的吹了几下。
灰影一闪,一只小兽从高树上急速跃落,蹲在他身前丈许之外,一对亮晶晶的小眼骨碌
碌地转动,盯视着他,正便是那只闪电貂。段誉又嘘溜溜的吹了几下,闪电貂上前两步,伏
在地下不动。
段誉叫道:“乖貂儿,好貂儿,我带你去见你主人。”吹几下口哨,走上几步,闪电貂
仍是不动。段誉曾摸过它的背脊,知它虽然来去如风,齿有剧毒,但对主人却十分顺驯,见
它灵活的小眼转动不休,甚是可爱,吹几下口哨,又走上几步,慢慢蹲下,说道:“貂儿真
乖。”缓缓伸手去抚它背脊,闪电貂仍然伏着不动。段誉轻抚貂背柔软光滑的皮毛,柔声
道:“乖貂儿,咱们回家去啦!”左手伸过去将貂儿抱了起来。
突然之间,双手一震,跟着左腿一下剧痛,灰影闪动,闪电貂已跃在丈许之外,仍是蹲
在地下,一双小眼光溜溜的瞪着他。段誉惊叫:“啊哟!你咬我。”只见左腿裤脚管破了一
个小孔,急忙捋起裤筒,见左腿内侧给咬出了两排齿印,鲜血正自渗出。
他想起神农帮帮主司空玄自断左臂的惨状只吓得魂不附体,只叫:“你……你……怎么
不讲道理?我是你主人的朋友啊!哎唷!”左腿一阵酸麻,跪倒在地,双手忙牢牢按住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