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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6部分

金庸作品集-第68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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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窗上兀自透出灯火。我奔上楼去,踢开房门,原来是间书房,四壁一架的摆满了书,一对

    男女并肩坐在桌旁,正在看书。

    “那男子约莫四十岁上下,相貌俊雅,穿着书生衣巾。那女的年纪较轻,背向着我,瞧

    不见她的面貌,但见她穿着淡绿轻衫,烛光下看去,显得挺俊俏的,他奶奶的……”他本来

    说得甚是斯文,和他平时为人大不相同,那知突然之间来了一句污言,众人都是一愕。崔百

    泉却浑没知觉,续道:“……我一口气杀了三十几个人,兴致越来越高,忽然见到这对狗男

    女,他奶奶的,觉得有些古怪。蔡庆图家中的人个个粗暴凶恶,怎么忽然钻出这一对清秀的

    狗男女来?这不像戏文里的唐明皇和杨贵妃么?我有点奇怪,倒没想动手就杀了他们。只听

    得那男的说道:‘娘子,从龟妹到武王,不该这么排列。’”

    段誉听到“从龟妹到武王”六字,寻思:“什么龟妹、武王?”一转念间,便即明白:

    “啊,是‘从龟妹到无妄’,那男子在说易经,”登时精神一振。

    听崔百泉又道:“那女的沉吟了一会,说道:‘要是从东北角上斜行大哥,再转姊姊,

    你瞧走不走得通呢?’”段誉心道:“大哥?姊姊?啊,那是‘大过’、‘既济’。”跟着

    一惊:“这女子说的明明是‘凌波微步’中的步法,只不过位轩略偏,并未全对。难道这女

    子和山洞中的神仙姊姊竟有什么关联?”

    崔百泉续道:“我听他夫妇二人讲论不休,说什么乌龟妹子、大舅子、小姊姊,不耐烦

    起来,大声喝道:‘两个狗男女,你奶奶的,都给我滚出来!’不料这两人好像都是聋子,

    全没听到我的话,仍是目不转睛的瞧着那本书。那女子细声细气的道:‘从这里到姊姊家,

    共有九步,那是走不到的。’我又喝道:‘走走走!走到你姥姥家,见你们的十八代祖宗去

    吧!’正要举步上前,那男的忽然双手一拍,大笑道:‘妙极,妙极!姥姥为坤,十八代祖

    宗,喂,二九一十八,该转坤位。这一步可想通了!’他顺手抓起书桌上一个算盘,不知怎

    样,三颗算盘珠儿突然飞出,我只感胸口一阵疼痛,身子已然钉住,再也动弹不得了。

    这两人对我仍是不加理会,自顾自谈论他们的小哥哥、小畜生,我心中可说不出的害

    怕。在下匪号‘金算盘’,随身携带一个黄金铸成的算盘,其中装有机括,七十七枚算珠随

    时可用弹簧弹出,可是眼见书桌上那算盘是红木所制,平平无奇,中间的一档竹柱已断为数

    截,显然他是以内力震断竹柱,再以内力激动算珠射出,这功夫当真他奶奶的了不起。

    “这一男一女越说越高兴,我却越来越害怕。我在这屋子里做下了三十几条人命的大血

    案,偏偏僵在这里,动是动不得,话又说不出,我自己杀人抵命,倒也罪有应得,可是这么

    一来,非连累到我柯师兄不可。这两个多时辰,真比受了十年二十年的苦刑还要难过。直等

    到四处鸡啼声起,那男子才笑了笑,说道:‘娘子,下面这几步,今天想不出来了,咱们走

    吧!’那女子道:‘这位金算盘崔老师帮你想出了这一步妙法,该当酬谢他什么才是!’我

    又是一惊,原来他们早知道我的姓名。那男子道:‘既然如此,且让他多活几年。下次遇着

    再取他性命吧!他胆敢骂你骂我,总不成骂过就算。’说着收起了书本,跟着左掌回转,在

    我背心上轻轻一拂。解开了我的空道。这对男女就从窗中跃了出去。我一低头,只见胸口衣

    衫上破了三个洞也,三颗算盘珠整整齐齐的钉在我胸口,真是用尺来量,也不容易准得这么

    厘毫不差。喏喏喏,诸位请瞧瞧我这副德行。”说着解开了衣衫。

    众人一看,都忍不住失笑。但见两颗算盘珠恰好嵌在他两个乳头之上,两乳之间又是一

    颗,事隔多年,难得他竟然并不设法起出。崔百泉摇摇头,扣起衫钮,说道:“这三颗粒算

    盘珠嵌在我身上,这罪可受得大了。我本想用小刀子挖了出来,但微一用力,撞动自己穴

    道,立时便晕了过去,非得两个时辰不能醒转。慢慢用挫伤刀或沙纸来挫、来擦吗?还是疼

    我爷爷奶奶的乱叫。这罪孽阴魂不散,跟定了我,只须一变天要下雨,我这三个地方就痛得

    他妈的好不难熬,真是比乌龟壳儿还灵。”众人不由得又是骇异,又是好笑。

    崔百泉叹了口气道:“这人说下次见到再取我性命。这性命是不能让他取去的,可是只

    要遇上了他,不让他取也是不成。唯一的法子只有不让他遇上。事出无奈,只好远走高飞,

    混到镇南王爷的府上来,这里有段王爷、高侯爷、褚朋友这许多高手在,终不成眼睁睁的袖

    手不顾,让我送了性命。这三颗捞什子嵌在我胸口上,一当痛将起来,只有拚命喝酒,胡里

    胡涂的熬一阵。什么雄心壮志、传宗接代,都他妈的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众人均匀想:“此人的遭际和黄眉僧其实大同小异,只不过一个出家为僧,一个隐性埋

    名而已。”段誉问道:“霍先生,你怎知这对夫妇是姑苏慕容氏的?”他叫惯了霍先生,一

    时改不过口来。

    崔百泉搔搔头皮,道:“那是我师哥推想出来的。我挨了这三颗算盘珠后,便去跟师哥

    商量,他说,武林中只有姑苏慕容氏一家,才会‘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我惯用算盘珠打

    人,他便用算盘珠打我。‘姑苏慕容’家人丁不旺,他妈的,幸亏他人丁稀少,要是千子百

    孙,江硝上还有什么人胜下来,就只他慕容氏一家了。”他这话对‘大理段氏’实在颇为不

    敬,但也无人理会。只听他续道:“他这家出名的人就只一个慕容博,四十三年前,用金刚

    指力伤了这位大师的少年十五六岁,十八年前,给我身上装算盘珠的家伙当时四十来岁,算

    来就是这慕容博了,想不到我师哥又命丧他手。彦之,你师父怎地得罪他了?”

    过彦之道:“师父这些年来专心做生意,常说‘和气生财’,从没跟人合气,决不能得

    罪了‘姑苏慕容’家。我们在南阳,他们在苏州,路程可差了十万八千里。”

    崔百泉道:“多半这慕容博找不到我这缩头乌龟,便去问你师父。你师父有义气,宁死

    也不肯说我是在大理,便遭了他毒手。柯师哥,是我害了你啦。”说着泪水鼻涕齐下,呜咽

    道:“慕容博,博博博,我剥你的皮!”他哭了几声,转头向段正淳道:“段王爷,我话也

    说明白了,这些年来多谢你照拂,又不拆穿我的底细,崔某真是感激之至,却也难以图报。

    我这可要上姑苏去了。”段正淳奇道:“你上姑苏去?”

    崔百泉道:“是啊。我师哥跟我是亲兄弟一般。杀兄之仇,岂能不报?彦之,咱们这就

    去吧!”说着向众人团团一揖,转身便出。过彦之也是拱手为礼,跟了出去。

    这一着倒大出众人意料之外,眼见他对姑苏慕容怕得如此厉害,但一说到为师兄报仇,

    明知此去必死,却也毫不畏惧。各人心下暗暗起敬。段正淳道:“两位不忙。过兄远来,今

    晚便在舍下歇一宿,明日一早动身不迟。”崔百泉停步转身,说道:“是,王爷吩咐,我们

    再扰一餐便了。彦之,咱们喝酒去。”带了过彦之出外。

    保定帝对段正淳道:“淳弟,明日你率同华司徒、范司马、巴司空,前去陆凉州身戒

    寺,代我在玄悲大师灵前上祭。”段正淳答应了。慧真、慧观下拜致谢。保定帝又向段正淳

    道:“拜见五叶方丈后,便在身戒寺等候少林寺的大师们到来,请他们转呈我给玄慈方丈的

    书信。”向巴天石道:“写下两通书信,一通致少林方丈,一通致身戒寺方丈,再备两份礼

    物。”巴天石躬身奉旨。保定帝道:“你陪少林寺的两位大师下去休息吧。”待巴天石陪同

    慧真、慧观二僧出去,保定帝道:“我段氏源出中原武林,数百年来不敢忘本。中原武林朋

    友来到大理,咱们礼敬相待。可是我段氏先祖向有遗训,严禁段氏子孙参与中原武林的仇杀

    私门。玄悲大师之死,我大理仙家虽不能袖手不理,但报仇之事,仍当由少林派自行料理,

    我们不能插手。”段正淳道:“是,兄弟理会得。”

    黄眉僧道:“这中间的分寸,当真不易拿捏。咱们非相助少林派不可,却又不能混入仇

    杀。慕容氏一家虽然人丁不旺,但这样的武林世家,朋友和部属必定众多。少林派与姑苏慕

    容正面为敌,实是震惊武林的大事,腥风血雨,不知要杀伤多少人命。大理国这些年来国泰

    民安,咱们倘若卷入了这个漩涡,今后中原武人来大理寻衅生事,只怕要源源不绝了。”

    保定帝道:“大师说得是。咱们只有一面凭正道行事,一面处处让人一步。淳弟,你须

    牢牢记得‘持正忍让’这四个字。”段正淳躬身领训。

    黄眉僧道:“两位贤弟,这就别过,我还得去万劫谷走一遭。”众人均感诧异。保定帝

    道:“师兄去万劫谷尚有何事?可要带什么人?”黄眉僧呵呵笑道:“我连两个小徒也不

    带。两位贤弟且猜上一猜,我去万劫谷何事?”保定帝与段正淳见他笑吟吟地,料来并非什

    么难事,却也猜想不透。黄眉僧对段誉笑道:“贤侄多半猜得到。”

    段誉一怔:“为什么伯父和爹爹都猜不到,我反而猜得到?”一沉吟间,已知其理,笑

    道:“大师要去覆局。”黄眉僧哈哈大笑,说道:“正是。我怎地会赢得延庆太子这局棋,

    实在厅怪之极。他自己填死一只眼,那是什么缘故?”段誉摇头道:“小侄也想不明白。”

    黄眉僧道:“莫非石屋中或青石上有什么古怪?老衲非再去瞧瞧不可。”喜弈之人下了一局

    之后,不论是胜是败,事后必定细加推敲,何处失着失先,何处过强过缓,定要钻研明白,

    方得安心。黄眉僧这局棋胜得尤其奇怪,若不弄清楚这中间的关键所在,难免烦恼终身。

    当下保定帝起驾回宫。黄眉僧吩咐两个徒儿回拈花寺,独自来到万劫谷,将段延庆震裂

    了的青石棋局重行拼起,一着着的从头推想。

    段正淳送了保定帝和黄眉僧出府,回到内室,想去和王妃叙话。不料刀白凤正在为他又

    多了个私生女儿钟灵而生气,闭门不纳。段正淳在门外哀告良久,刀白凤发话道:“你再不

    走,我立刻回玉虚观去。”

    段正淳无奈,只得到书房闷坐,想起钟灵为云中鹤掳去,不知钟万仇与南海鳄神是否能

    救得回来,褚万里等出去打探讯息,迄未回报,好生放心不下。从怀中摸准出甘宝宝交来的

    那只黄金钿盒,瞧着她所写那几行蝇头细字,回思十七年前和她欢聚的那段销魂蚀骨的时

    光,再想像她苦候自己不至而被迫与钟万仇成婚的苦楚,不由得心中大痛:“那时她还只是

    个十七岁的小姑娘,她父亲和后母待她向来不好,腹中怀了我的孩儿,却教她如何做人?”

    越想越难过,突然之间,想起了先前刀白凤在席上对华司徒所说的那名话来:“这条地

    道通入钟夫人的居室,若不堵死,就怕咱们这里有一位仁兄,从此天天晚上要去钻地道。”

    当即召来一名亲兵,命他去把华司徒手下两名得力家将悄悄传来,不可泄漏风声。

    段誉在书房中,心中翻来覆去的只是想着这些日子中的奇遇:跟木婉清订了夫妇之约,

    不料她竟是自己妹子,岂知奇上加奇,钟灵竟然也是自己妹子。钟灵被云中鹤掳去,不知是

    否已然脱险,实是好生牵挂。又想慕容博夫妇钻研‘凌波微步’,不知跟洞中的神仙姊姊是

    否有什么瓜葛?难道他们是‘逍遥派’的弟子?神仙姊姊吩咐我去杀了他们?这对夫妇武功

    这样高强,要我去杀了他们,那真是天大的笑话了。

    又想这些日子给关在石屋之中,幸好没做下乱伦的事来,当真侥幸之至,‘凌波微步’

    的步法练得倒熟了许多,可是神仙姊姊吩咐的功课却耽误得久了。当下便探手入怀,要去取

    卷轴出来,手指刚碰到,便觉不妙,急忙取出,口中连珠价的只叫:“啊哟,啊哟!”但见

    那卷轴早已撕成了一片片碎帛,胡乱卷成一卷,一展开来,那里还成模糊?破帛碎缣,最多

    出只胜下两三成,郑家的图形文字更烂得不堪。段誉全身如坠冰窖,心中只道:“怎么……

    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过了良久,才依稀想起,给青袍怪客关在石屋之时,他体内燥热难当,将全身衣衫乱撕

    乱扯,到后来狂走疾奔,仍是不断乱撕衣衫,迷糊之中,那里还分得出是衣衫不是卷轴,自

    然是一并撕得稀烂,随手乱抛。

    对着图中裸女的断手残肢发了一阵呆,又不自禁的大有如释重负之感,“卷轴已烂,神

    仙姊姊的神功便练不成了,这不是我不肯练,而是没法练。什么杀尽‘逍遥派’弟子云云,

    一概不算了。”将破碎帛片投入火炉,打着了火,烧成了灰烬。心想:“这卷轴中的裸体图

    开,多看一次,便亵渎了一次神仙姊姊,如此火化,正乃天意。”

    眼见天色已晚,于是到母亲房去,想陪好心产话,跟她一起吃饭。来到房外,却见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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