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作品集-第6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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吸,竟支持了这么久。”青青道:“为甚么不呼吸?啊,我知道啦。他怕蛇的毒气,不敢喘
气。”这时一人一蛇都越走越快,小蛇突然跃起向圈外窜出,乞丐刚巧赶上,迎头一口气吹
了过去。小蛇啪的一声,落在地上,继续游走。如此窜了三次,都被乞丐吹回。那小蛇忽然
不住改变方向,有时向左,有时向右,这么一来,乞丐便跟它不上了。那小蛇东边一窜,西
边一闯,终于找出空隙,跃出圈子。袁承志和青青不禁失声惊呼。青青跟着拍手叫好。乞丐
见小蛇跃出黄圈,立即凝立不动,说也奇怪,那小蛇并不逃走,反而昂首对着乞丐,蓄势进
攻。这一来攻守易势,乞丐神态慌张,想逃不能,想攻不得。袁承志手中扣住三粒铜钱,只
待乞丐遇险,立即杀蛇救人。小蛇窜了数次,那乞丐都避开了,但已显得十分狼狈。袁承志
见他危急,正想施放暗器,乞丐忽然急中生智,等小蛇再窜上来时,伸出左手大拇指一晃,
小蛇快似闪电,一口已咬住拇指。乞丐右手食中两指突然伸出,也已钳住小蛇的头颈,两指
用力,小蛇只得松口。他忙从破布囊里取出一个铁管,把小蛇放入,用木塞塞牢,随手把铁
管在地上一丢,转头对袁承志厉声道:“快拿冰蟾来救命。”青青见小蛇终于被擒,已是老
大不快,听他说话如此无礼,更是有气,说道:“偏不给!”袁承志见他一身武功,心中爱
惜,又见他左掌已成黑色,肿得大了几乎一倍,而黑色还是向上蔓延,这小蛇竟具如此剧
毒,不禁心惊,于是取出朱睛冰蟾,递给了他。乞丐大喜,忙把冰蟾之口对准左手拇指,不
到片刻,伤口中的黑血汩汩流下,都滴在雪上,有如泼墨一般。掌上黑气渐退,肿胀已消,
再过一阵,黑血变成红血。乞丐哈哈大笑,在裤上撕块破布扎住伤口,把冰蟾放入了自己布
囊。青青伸出手道:“冰蟾还来。”乞丐双眉竖起,满脸凶相,喝道:“甚么冰蟾?”青青
向他身后一指,惊叫起来:“啊,那边又有一条小金蛇!”乞丐吃了一惊,回头去看。青青
俯身拾起地下铁管,对准乞丐的背心,喝道:“我拔塞子啦。”
乞丐知道中计,这塞子一拔开,小蛇必定猛窜而出,咬他背心,自己上身赤裸,如被咬
中要害,纵使身有冰蟾,也未必救治得了,只得哈哈大笑,摸出冰蟾来还给袁承志,笑道:
“我是跟你们开玩笑的,这小姑娘真聪明。”青青待袁承志接过冰蟾,把小铁管还掷地下。
袁承志本来颇想和那乞丐结交,然见他非但不谢救命之恩,反而觊觎自己至宝,人品十分卑
下,拱手说了声:“后会有期。”就和青青携手走了。那乞丐目露凶光,喝道:“喂,你们
两个慢走!”青青怒道:“干甚么?”乞丐道:“把冰蟾留下,就放你们走路。你们两个小
家伙想不想活命?”青青见他如此蛮不讲理,正要反唇相讥,袁承志抢着道:“阁下是
谁?”那乞丐目光炯炯,双手一伸一缩,作势便要扑来伤人。袁承志心想:“这恶丐自讨苦
吃。”那乞丐正要出击,突听远处兵刃叮当相交,几个人呼斥奔逐,踏雪而来。前面奔逃的
是两个红衣童子,肩头都负着一个大包袱,边逃边打,后面追赶的是四五名公差,为首一
人,袁承志和青青认得正是独眼神龙单铁生。他手持一杆铁尺,敲打截戳,居然都是上乘的
点穴功夫。这件公门中差役所用的寻常武器,在高手手里竟也极具威力。那两个童子招架不
住,直向乞丐奔来,叫道:“齐师叔,齐师叔!”一面把肩头的包袱抛了过来。那乞丐双手
各接一包,放在地下。他见二童抛去重物后身手登时便捷,返身双战单铁生,打得难解难
分,其余几名公差武功都是平平,心中记着冰蟾至宝,转身扑向袁承志,伸手便去抓他肩
头。袁承志不愿显示武功,回头就跑,躲到了单铁生身后。
单铁生初见袁承志、青青和那乞丐站在一起,早就暗自心惊,忽见乞丐与袁承志为敌,
登时精神大振,左掌夹着铁尺,连连进袭,只听“啊”的一声,一名童子“肩贞穴”被铁尺
点中。另一名童子一惊,单铁生乘势一脚,将他踢了出去。那乞丐斗然站住,粗声粗气的
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单老师!”单铁生道:“阁下尊姓大名?在下求你赏我们一口饭
吃。”那乞丐道:“我一个臭叫化子,有甚么名字?”俯身解开红衣童子被点的穴道。这时
两名公差已把地下的包裹捡起,那乞丐忽然呼哨一声,两名童子抢将上去,一掌一个,打倒
两名公差,抢了包袱便走。单铁生提起铁尺,发足追去,喝道:“大胆小贼,还不给我放
下。”两名童子毫不理会,只是狂奔。单铁生几个起落,举铁尺向后面那童子背心点去,突
然风声响处,那乞丐斜刺里跃到,夹手就来夺他铁尺。单铁生虽只独眼,武功却着实了得,
铁尺倒竖,尾端向敌人腕上砸去,那乞丐手腕一沉,左掌反击对方背心。单铁生左臂横格,
想试试敌人的功力。那乞丐猝然收招,反身一个筋斗,跃出丈余,随着两名红衣童子去了。
单铁生见他身手如此敏捷,不觉吃惊,心想己方虽然人众,但除自己外都是庸手,孤身追
去,势所不敌,只得住足不追,向袁承志长揖到地,连称:“小人该死,小人该死!”袁承
志愕然不解,说道:“单头儿不必客气,那乞丐是甚么门道?”单铁生道:“请两位到亭中
宽坐,小人慢慢禀告。”三人在亭中坐定,单铁生把这事的前因后果说了出来。
原来上个月户部大库接连三次失盗,被劫去数千两库银。天子脚底下干出这等大事来,
立时九城震动。皇帝过不两天就知道了,把户部傅尚书和五城兵马周指挥使狠狠训斥了一
顿,谕示:一个月内若不破案,户部和兵马指挥司衙门大小官员一律革职严办。北京的众公
差给上司追逼得叫苦连天,连公差的家属也都收了监。不料衙门中越是追查得紧,库银却接
连一次又一次的失盗。众公差无法可施,只得上门磕头,苦苦哀求,把久已退休的老公差独
眼神龙单铁生请了出来。单铁生在大库前后内外仔细查勘,知道盗银子的必非寻常盗贼,而
是武林好手,一打听,知道新近来京的好手只有袁承志等一批人。青青听到这里,呸了一
声,道:“原来你是疑心我们作贼!”单铁生道:“小人该死,小人当时确是这么想,后来
再详加打听,才知袁相公在南京义救铁背金鳌焦公礼,在山东结交沙寨主、程帮主,江湖群
雄推为七省盟主,真是大大的英雄豪杰。”青青听他这样的赞捧袁承志,不由得心下甚喜,
脸色顿和。单铁生又道:“小人当时心想,以袁相公如此英雄,如此身份,怎能来盗取库
银?就算是他手下人干的,他老人家得知后也必严令禁止。后来再加以琢磨,是了,是袁相
公要我们好看来着。这么一位大英雄来到京城,我们竟没来迎接,实在是难怪袁相公生气。
咳,谁教小人瞎了眼珠呢。”青青向他那只白多黑少的独眼望了一望,不由得噗哧一笑。单
铁生续道:“因此我们连忙补过,天天到府上来请安谢罪。”青青笑道:“你不说,谁知道
你的心眼儿啊!”单铁生道:“可是这件事又怎么能说?我们只盼袁相公息怒,赏还库银,
救救京城里数百名公差的全家老小,哪知袁相公退回我们送去的东西,还查知了小人的名字
和匪号,大撒名帖,把小人惩戒了一番。”青青只当没听见,丝毫不动声色。
单铁生又道:“这一来,大家就犯了愁。小人今日埋伏在库里,只等袁相公再派人来,
就跟他拚命,哪知来的却是这两个红衣童子。我们追这两个小鬼来到这里,又遇见这怪叫
化。袁相公,总得请你指点一条明路。”说着跪了下去,连连磕头。袁承志忙即扶起,寻
思:“那乞丐和红衣童子虽然似乎不是善类,但他们既与官府为难,我又何必相助这等腌公
差?何况抢了朝廷库银,那也是帮闯王的忙。”当下把如何见到怪叫化、如何看他捉蛇、那
乞丐如何想抢他冰蟾的事说了。单铁生求他帮同拿访。袁承志笑道:“拿赃是公差老哥们干
的事。兄弟虽然不成器,还不致做这种事。”单铁生听他语气,不敢再说,只得相揖而别,
和众公差怏怏的走了。归途之中,青青大骂那恶丐无礼,说下次若再撞见,定要叫他吃点苦
头。正走之间,只见迎面走来一批锦衣卫衙门的兵丁,押着一大群犯人。群犯有的是满头白
发的老人,有的却是还在怀抱的婴儿,都是老弱妇孺。众兵丁如狼似虎,吆喝斥骂。一名少
妇求道:“总爷你行行好,大家都是吃公门饭的。我们又没犯甚么事,只不过京城出了飞
贼,累得大家这样惨。”一个兵士在她脸蛋上摸了一把,笑道:“不是这飞贼,咱们会有缘
份见面么?”袁承志和青青瞧得甚是恼怒,知道犯人都是京城捕快的家属。公差捕快残害良
民,作孽多端,受些追逼,也冤不了他们,但无辜妇孺横遭累害,心中却感不忍。又走一
阵,忽见一群捕快用铁链拖了十多人在街上经过,口里大叫:“捉到飞贼啦,捉到飞贼
啦!”许多百姓在街旁瞧着,个个摇头叹息。袁承志和青青挤近去一看,所谓飞贼,原来都
是些蓬头垢面的穷人,想是捕快为了塞责,胡乱捉来顶替,不由得大怒。回到寓所,洪胜海
正在屋外探头探脑,见了两人,大喜道:“好啦,回来啦!”袁承志忙问:“怎么?”洪胜
海道:“程老夫子给人打伤了,专等相公回来施救。”
袁承志吃了一惊,心想程青竹武功了得,怎会给人打伤?忙随洪胜海走到程青竹房中,
只见他躺在床上,脸上灰扑扑的一层黑气。沙天广、胡桂南、铁罗汉等都坐在床边,个个忧
形于色。众人见到袁承志,满脸愁容之中,登时透出了喜色。袁承志见程青竹双目紧闭,呼
吸细微,心下也自惶急,忙问:“程老夫子伤在哪里?”沙天广把程青竹轻轻扶起,解开上
衣。袁承志大吃一惊,只见他右边整个肩膀已全成黑色,便似用浓墨涂过一般,黑气向上蔓
延,盖满了整张脸孔,直到发心,向下延到腰间。肩头黑色最浓处有五个爪痕深入肉里。袁
承志问道:“甚么毒物伤的?”沙广天道:“程老夫子勉强支持着回来,已说不出话了。也
不知是中了甚么毒。”袁承志道:“幸好有朱睛冰蟾在此。”取出冰蟾,将蟾嘴对准伤口。
伸手按于蟾背,潜运内力,吸收毒气,只见通体雪白的冰蟾渐渐由白而灰、由灰而黑。胡桂
南道:“把冰蟾浸在烧酒里,毒汁就可浸出。”青青忙去倒了一大碗烧酒,将冰蟾放入酒
中,果然缕缕黑水从蟾口中吐出,待得一碗烧酒变得墨汁相似,冰蟾却又纯净雪白。这般吸
毒浸毒,直浸了四碗烧酒,程青竹身上黑气方始褪尽。程青竹睡了一晚,袁承志次日去看望
时,他已能坐起身来道谢。袁承志摇手命他不要说话,请了一位北京城里的名医来,开几帖
解毒清血的药吃了。调养到第三日上,程青竹已有力气说话,才详述中毒的经过。
他道:“那天傍晚,我从禁宫门前经过,忽听人声喧哗,似乎有人吵骂打架。走近去
看,见地下泼了一大滩豆花,一个大汉抓住了个小个子,不住发拳殴打。一问旁人,才知那
个小个子是卖豆花的,不小心撞了那大汉,弄脏了他衣服。我见那小个子可怜,上前相劝。
那大汉不可理喻,定要小个子赔钱。一问也不过一两银子,我就伸手到袋里拿钱,心想代他
出了这两银子算啦。唉,哪知一时好事,意中了奸人的圈套。我右手刚伸入袋,那两人突然
一人一边,拉住了我的手臂………”青青听到这里,不禁“啊”的一声。程青竹道:“我立
知不妙,双膀一沉,想甩脱二人再问情由,哪知右肩斗然间奇痛入骨。这一下来得好不突
兀,我事先毫没防到,当下奋力反手扣住那大汉脉门,举起他身子,往小个子的头顶碰去,
同时猛力往前直窜,回过身来,才看清在背后偷袭我的是个黑衣老乞婆。这乞婆的形相丑恶
可怕之极,满脸都是凹凹凸凸的伤疤,双眼上翻,赫赫冷笑,举起十只尖利的爪子,又向我
猛扑过来。”程青竹说到这里,心有余悸,脸上不禁露出惊恐的神色。青青呀的一声惊叫,
连沙天广、胡桂南等也都“噫”了一声。程青竹道:“那时我又惊又怒,退后一步,待要发
掌反击,不料右臂竟已动弹不得,全然不听使唤。这老乞婆磔磔怪笑,直逼过来。我急中生
智,左手提起一桶豆花,向她脸上泼了过去。她双手在脸上乱抹,我乘机发了两支青竹镖,
打中了她胸口,总也教她受个好的。这时我再也支持不住,回头往家里狂奔,后来的事便不
知道了。”
沙天广道:“这老乞婆跟你有梁子么?”程青竹道:“我从来没见过她。我们青竹帮跟
江南江北的丐帮,素来河水不犯井水。”青青道:“难道她看错了人?”程青竹道:“照说
不会。她第一次伤我之后,我回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