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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2部分

金庸作品集-第7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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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了带头大哥肋下穴道。这人以足尖踢人穴道,认穴之准,脚法之奇,直是匪夷所思。若不是

    我自知死在临头,而遭殃的又是我最敬仰的二人,几乎脱口便要喝出采来。”

    “那辽人见强敌尽歼,奔到那少妇尸首之旁,抱着她大哭起来,哭得凄切之极。我听了

    这哭声,心下竟忍不住的难过,觉得这恶兽魔鬼一样的辽狗,居然也有人性,哀痛之情,似

    乎并党组织咱们汉人来得浅了。”

    赵钱孙冷冷的道:“那又有什么希奇?野兽的亲子夫妇之情,未必就不及人。辽人也是

    人,为什么就不及汉人?”丐帮中有几个叫了起来:“辽狗凶残暴虐,胜过了毒蛇猛兽,和

    我汉人大不相同。”赵钱孙只是冷笑,并不答话。

    智光续道:“那辽人哭了一会,抱起他儿子尸身看了一会,将婴尸放在他母亲怀中,走

    到带头大哥身前,大声喝骂。带头大哥毫不屈服,向他怒目而视,只是苦于被点了穴道,说

    不出半句话来。那辽人突然间仰天长啸,从地下拾起一柄短刀,在山峰的石壁上划起字来,

    其时天色已黑,我和他相距又远,瞧不见他写些什么。”

    赵钱孙道:“他刻划的是契丹文字,你便瞧见了,也不识得。”

    智光道:“不错,我便瞧见了,也不识得。那时四下里寂静无声,但听得石壁上嗤嗤有

    声,石屑落地的声音竟也听得见,我自是连大气也不敢透上一口。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只

    听得当的一声,他掷下短刀,俯身抱起他妻子和儿子的尸身,走到崖边,涌身便往深谷中跳

    了下去。”

    众人听得这里,都是“啊”的一声,谁也料想不到竟会有此变故。

    智光大师道:“众位此刻听来,犹觉诧异,当时我亲眼瞧见,实是惊讶无比。我本想如

    此武功高强之人,在辽国必定身居高位,此次来中原袭击少林寺,他就算不是大首领,也必

    是众武士中最重要的人物之一。他擒住了我们的带头大哥和汪帮主,将余人杀得一干二净,

    大获全胜,自必就此乘胜而进,万万想不到竟会跳崖自尽。”

    “我先前来到这谷边之时,曾向下引望,只见云锁雾封,深不见底,这一跳将下去,他

    武功虽高,终究是血肉之躯,如何会有命在?我一惊之下,忍不住叫了出来。”

    “那知奇事之中,更有奇事,便在我一声惊呼之时,忽然间“哇哇”两声婴儿的啼哭,

    从乱石谷中传了上来,跟着黑黝黝一件物事从谷中飞上,拍的一声轻音,正好跌在汪帮主身

    上。婴儿啼哭之声一直不止,原来跌在汪帮主身上的正是那个婴儿。那时我恐惧之心已去,

    从树上纵下,奔到汪帮主身前看时,只见那契丹婴儿横卧在他腹上,兀自啼哭。”

    “我想了一想,这才明白,原来那契丹少妇被杀,她儿子摔在地下,只是闭住了气,其

    实未死。那辽人哀痛之余,一摸婴儿的口鼻已无呼吸,只道妻儿俱丧,于是抱了两具尸体投

    崖自尽。那婴儿一经震荡,醒了过来,登时啼哭出声。那辽人身手也真了得,不愿儿子随他

    活生生的葬身谷底,立即将婴儿抛了上来,他记得方位距离,恰好将婴儿投在汪帮主腹上,

    使孩子不致受伤。他身在半空,方始发觉儿子未死,立时远掷,心思固转得极快,而使力之

    准更不差厘毫,这样的机智,这样的武功,委实可怖可畏。”

    “我眼看众兄弟惨死,哀痛之下,提起那个契丹婴儿,便想将他往山石上一摔,撞死了

    他。正要脱手掷出,只听得他又大声啼哭,我向他瞧去,只见他一张小脸胀得通红,两支漆

    黑光亮的大眼正也在向我瞧着。我这眼若是不瞧,一把摔死了他,那便万事全休。但我一看

    到他可爱的脸庞,说什么也下不了这毒手,心想“‘欺侮一个不满周岁的婴儿,那算是什么

    男子汉、老丈夫?’”

    群丐中有人插口道:“智光大师,辽狗杀我汉人同胞,不计其数。我亲眼见到辽狗手持

    长矛,将我汉人的婴儿活生生的挑在矛头,骑马游街,跃武扬威。他们刹得,咱们为什么杀

    不得?”

    智光大师叹道:“话是不错,但常言道,侧隐之心,人皆有之。这一日我见到这许多人

    惨死,实不能再下手杀这婴儿。你们说我做错了也好,说我心肠太软也好,我终究留下了这

    婴儿的性命。”

    “跟着我便想去解开带头大哥和汪帮主的穴道。一来我本事低微,而那契丹人的踢穴功

    夫又太特异,我抓拿打拍,按捏敲摩,推血过宫,松筋揉肌,只忙得全身大汗,什么手法都

    用遍了,带头大哥和汪帮主始终不能动弹,也不能张口说话。我无法可施,生怕契丹人后援

    再到,于是牵过三匹马来,将带头大哥和汪帮主分别抱上马背。我自己乘坐一匹,抱了那契

    丹婴儿,牵了两匹马,连夜回进雁门关,找寻跌打伤科医生疗治解穴,却也解救不得。幸好

    到第二日晚间,满得十二个时辰,两位被封的穴道自行解开了。”

    “带头大哥和汪帮主记挂着契丹武士袭击少林寺之事,穴道一解,立即又赶出雁门关察

    看。但见遍地血肉尸骸,仍和昨日傍晚我离去时一模一样。我探头到乱石谷向下张望,也瞧

    不见什么端倪。当下我们三人将殉难众兄弟的尸骸埋葬了,查点人数,却见只有一十七具。

    本来殉难的共有一十八人,怎么会少了一具呢?”他说到此处,眼光向赵钱孙望去。

    赵钱孙苦笑道:“其中一具尸骸活了转来,自行走了,至今行尸走肉,那便是我‘赵钱

    孙李,周吴郑王’”。

    智光道:“但那时咱三人也不以为异,心想混战之中,这位仁兄掉入了乱石谷内,那也

    甚是平常。我们埋葬了殉难的诸兄弟后,余愤未泄,将一众契丹人的尸体得起来都投入了乱

    石谷中。

    “带头大歌忽向汪帮主道:‘剑通兄,那契丹人若要杀了咱们二人,当真易如反掌,何

    以只踢了咱们穴道,却留下了性命?’汪帮主道:‘这件事我也苦思不明。咱二人是领头

    的,杀了他的妻儿,按理说,他自当赶尽杀绝才是’”。

    “三人商量不出结果。带头大哥道:‘他刻在石壁上的文字,或许含有什么深意。’若

    于我们三人都不识契丹文字,带头大哥舀些溪水来,化开了地下凝血,涂在石壁之上,然后

    撕下白袍衣襟,将石壁的文字拓了下来。那些契彤文字深入石中,几及两寸,他以一柄短刀

    随意刻划而成,单是这份手劲,我看便已独步天下,无人能及。三人只瞧得暗暗惊诧,追思

    前一日的情景,兀自心有余悸。回到关内,汪帮主找到了一个牛马贩子,那人常往辽国上京

    贩马,识得契丹文字,将那白布拓片给他一看。他用汉文译了出来,写在纸上。”

    他说到这里,抬头向天,长叹了一声,续道:“我们三人看了那贩子的译文后,你瞧瞧

    我,我瞧瞧你,实是难以相信。但那契丹人其时已决意自尽,又何必故意撒谎?我们另行又

    去找了一个通契丹文之人,叫他将拓片的语句口译一遍,意思仍是一样。唉,倘若真相确是

    如此,不但殉难的十七名兄弟死得冤枉,这些契丹人也是无辜受累,而这对契丹人夫妇,我

    们更是万分的对他们不起了。”

    众人急于想知道石壁上的文字是什么意思,却听他迟迟不说,有些性子急燥之人便问:

    “那些字说些什么?”“为什么对他们不起?”那对契丹夫妇为什么死得冤枉?”

    智光道:“众位朋友,非是我有意卖关子,不肯吐露这契丹文字的意义。倘若壁上文字

    确是实情,那么带头大哥、汪帮主和我的所作所为,确是大错特错,委实地我颜对人。我智

    光在武林中只是个无名小卒,做错了事,不算什么,但带头大哥和汪帮主是何等的身份地

    位?何况汪帮主已然逝世,我可不能胡乱损及他二位的声名,请恕我不能明言。”

    丐帮前任帮主汪剑通威名素重,于乔峰、诸长老、诸弟子皆深有恩义,群丐虽好奇心甚

    盛,但听这事有损汪帮主的声名,谁都不敢相询了。

    智光继续说:“我们三人计议一番,都不愿相信当真如此,却又不能不信。当下决定暂

    行寄下这契丹婴儿的性命,先行赶到少林寺去察看动静,要是契丹武士果然大举来袭,再杀

    这婴儿不迟。一路上马不停蹄,连日连夜的赶路,到得少林寺中,只见各路英雄前来赴援的

    已到得不少。此事关涉我神州千千万万百姓的生死安危,只要有人得到讯息,谁都要来出一

    分力气。”

    智光的目光自左至右向众人脸上缓缓扫过,说道:“那次少林寺中聚会,这里年纪较长

    的英雄颇有参予,经过的详情,我也不必细说了。大家谨慎防备,严密守卫,各路来援的英

    雄越到赵多。然而从九月重阳前后起,直到腊月,三个多月之中,竟没半点警耗,待想找那

    报讯之人来详加询问,却再也找他不到了。我们这才料定讯息是假,大伙儿是受人之愚。雁

    门关外这一战,双方都死了不少人,真当死得冤枉。”

    “但过不多久,契丹铁骑入侵,攻打河北诸路军州,大伙儿于契丹武士是否要来偷袭少

    林寺一节,也就不怎么放在心上。他们来袭也好,不来袭也好,总而言之,契丹人是我大宋

    的死敌。”

    “带头大哥、汪帮主,和我三人因对雁门关外之事心中有愧,除了向少林寺方丈说明经

    过、又向死难诸兄弟的家人报知噩耗之外,并没向旁人提起,那契丹婴孩也就寄养在少室山

    下的农家,事过之后,如何处置这个婴儿,倒是颇为棘手。我们对不起他的父母,自不能再

    伤他性命。但说要将他抚养长大,契丹人是我们死仇,我们三人心中都想到了‘养虎贻患’

    四字。后来带头大哥拿了一百两银子,交给那农家,请它们养育这婴儿,要那农人夫妇自认

    是这契丹婴儿的父母,那婴儿长成之后,也决不可让他得智领养之事。那对农家夫妇本无子

    息,欢天喜地的答应了。他们丝毫不知这婴儿是契丹骨血,我们将孩子带去少室山之前,早

    在路上给他换过了汉儿的衣衫。大宋百姓恨契丹人入骨,如见孩子穿着契丹装束,定会加害

    于他……”

    乔峰听到这里,心中已猜到了八九分,颤声问道:“智光大师,那……那少室山下的农

    人,他,他,他姓什么?”

    智光道:“你既已猜到,我也不必隐瞒。那农人姓乔,名字叫作三槐。”

    乔峰大声叫道:“不,不!你胡说八道,捏造这么一篇鬼话来诬陷我。我是堂堂汉人,

    如何是契丹胡虏?我……我……三槐公是我亲生的爹爹,你再瞎说……”突然间双臂一分,

    抢到智光身前,左手一把抓住了他胸口。

    单正和徐长老同叫:“不可!”上前抢人。

    乔峰身手快极,带着智光的身躯,一幌闪开。

    单正的儿子单仲山、单叔山、单季山三人齐向他身后扑去。乔峰右手抓起单叔山远远摔

    出,跟着又抓起单仲山摔出,第三次抓起单季山往地下一掷,伸足踏住了他头颅。

    “单氏五虎”在山东一带威名颇盛,五兄弟成名已久,并非初出茅庐的后辈。但乔峰左

    手抓着智光,右手连抓连掷,将单家这三条大汉如稻草人一般抛掷自如,教对方竟没半分抗

    拒余地。旁观众人都瞧得呆了。

    单正和单伯山、单小山三人骨肉关心,都待扑上救援,却见他踏住了单季山的脑袋,料

    知他功力厉害,只须稍加些劲,单季山的头颅非给踩得稀烂不可,三人只跨出几步,便都停

    步。单正叫道:“乔帮主,有话好说,千万不可动蛮。我单家与你无冤无仇,请你放了我孩

    儿。”铁面判官说到这样的话,等如是向乔峰苦苦哀求了。

    徐长老也道:“乔帮主,智光大师江湖上人人敬仰,你不得伤害他性命。”

    乔峰热血上涌,大声道:“不错,我乔峰和你单家无冤无仇,籍光大师的为人,我也素

    所敬仰。你们……你们……要除去我帮主之位,那也罢了,我拱手让人便是,何以编造了这

    番言离出来,诬蔑于我?我……我乔某到底做了什么坏事,你们如此苦苦逼我?”

    他最后这几句声音也嘶哑了,众人听着,不禁都生出同情之意。

    但听得智光大师身上的骨骼格格轻响,均知他性命已在呼吸之间,生死之差,只系于乔

    峰的一念。除此之外,便是风拂树梢,虫鸣草际,人人呼吸喘息,谁都不敢作声。

    过得良久,赵钱孙突然嘿嘿冷笑,说道:“可笑啊可笑!汉人未必高人一等,契丹人也

    未必便猪狗不如!明明是契丹,却硬要冒充汉人,那有什么滋味?连自己的亲生父母也不肯

    认,枉自称什么男子汉、大丈夫?”

    乔峰睁大了眼睛,狠狠的凝视着他,问道:“你也说我是契丹人么?”

    赵钱孙道:“我不知道。只不过那日雁门关外一战,那个契丹武士的容貌身材,却跟你

    一模一样。这一架打将下来,只吓得我赵钱孙魂飞魄散,心胆俱裂,那对头人的相貌,便再

    隔一百年我也不会忘记。智光大师抱着那契丹婴儿,也是我亲眼听见。我赵钱孙行尸走肉,

    世上除了小娟一人,更无挂怀之人,更无挂怀之事。你做不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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