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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7部分

金庸作品集-第9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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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宝树摇头叹息,说道:“令尊当时身在局中,全神酣斗,只怕未及旁观者看得清楚,也是有

    的”。

    苗若兰“嗯”了一声,低头不语。

    忽然旁边一个嘶哑声音道:“两位说的经过不同,只因为有一个人是在故意说谎”。

    众人听得这声音突如其来,一齐转过头去,见说这话的原来是那脸有刀疤的仆人。

    宝树和苗若兰都是外客,虽听他说话无礼,却也不便发作。

    曹云奇最是鲁莽,抢先问道:“是谁说谎了?”那仆人道:“小人是低三下四之人,如

    何敢说?”苗若兰道:“若是我说得不对,你不妨明言”。

    她意态闲逸,似乎漫不在意。

    那仆人道:“适才大师与姑娘所说之事,小人当时也曾亲见,各位若是不嫌聒噪,小人

    也来说说”。

    宝树喝道:“你当时也曾亲见?你是谁?”那仆人道:“小人认得大师,大师却认不得

    小人”。

    宝树铁青了脸,厉声道:“你是谁?”那仆人不答,却向苗若兰道:“姑娘,只怕小人

    要说的话,难以讲得周全”。

    苗若兰道:“为什么?”那仆人道:“只消说得一半,小人的性命就不在了”。

    苗若兰向宝树道:“大师,此刻在这峰上,一切由你作主。

    你是武林前辈,德高望重,只要你老人家一句话,无人敢伤他性命”。

    宝树冷笑道:“苗姑娘,你是激我来著?”那仆人抢著道:“小人自己的死活,倒也没

    放在心上,就只怕我所知道的事没法说完”。

    苗若兰微一沈吟,只著那副木板对联的下联,道:“劳驾你除下来”。

    那仆人不明她用意,但依言将木联除下,放在她面前。

    苗若兰道:“你瞧清楚了,这上面写著我爹爹的名字。

    你将这木联抱在手里,尽管放胆而言。

    若是有人伤你一根毛发,那就是有意跟我爹爹过不去”。

    众人相互望了一眼,心想以金面佛作护符,还有谁敢伤他?那仆人脸露喜色,微微一

    笑,只是这一笑牵动脸上伤疤,更是显得诡异,当下果真将木联牢牢抱住。

    宝树坐回椅中,凝目瞪视,回思二十七年前之事,始终想不起此人是谁。

    苗若兰道:“你坐下了好说话”。

    那仆人道:“小人站著说的好。

    请问姑娘,胡一刀大爷遗下的那个孩子,后来怎样了?”苗若兰轻轻叹息,道:“我爹

    爹见胡伯伯、胡伯母都死了,心中十分难过,望著两人尸身,呆了半天,跪下拜了八拜,说

    道:『胡兄、大嫂,你夫妇尽管放心,我必好好抚养令郎。

    』拜罢起身,回头去抱孩子,不料竟抱了个空。

    我爹爹大惊,急忙询问,可是大家都瞧著胡伯伯夫妇之死,谁也没留心孩子。

    我爹爹忙叫大家赶快追寻。

    他忍住腰间疼痛,亲自在客店前后查问,忽听得屋后有孩子啼哭,声音洪亮。

    我爹爹大喜,急奔过去,那知他腰间中了胡伯伯这一腿,伤势不轻,猛一用力,竟摔在

    地下爬不起来”。

    “待得旁人扶他起身,赶到屋后,只见地下一滩鲜血,还有孩子的一顶小帽,孩子却已

    不知去向”。

    “客店后面是一条河,水流很急。

    眼见血渍一直流到河边,显是孩子被人一刀杀死,尸身投入河内,登时被水冲走了。

    我爹爹又惊又怒,召集了一干人细细盘问,始终查不到凶手是谁”。

    “这件事他无日不耿耿于怀,立誓要找到那杀害孩子之人。

    那一年我见他磨剑,他说须得再杀一人,就是要杀那个凶手了。

    我对爹爹说,或许孩子给人救去,活了下来,也未可知。

    我爹爹虽说但愿如此,然而心中却绝难相信。

    唉,这可怜的孩子,我真盼他是好好的活著。

    有一次爹爹对我说:『孩儿,我爱你胜于自己的性命。

    但若老天许我用你去掉换胡伯伯的孩子,我宁可你死了,胡伯伯的孩子却活著。

    』”那仆人眼圈一红,声音哽咽,道:“姑娘,胡一刀大爷、胡夫人地下有灵,一定感

    激你父女高义”。

    于管家本来以为他是苗若兰带来的男仆,但瞧他神情,听他言语,却越来越觉不似,正

    想出言相询,却听他说起故事来,见众人静坐倾听,也不便打断他的话头。

    只听他说道:“二十七年之前,我是沧州那小镇上客店中灶下烧火的小斯。

    那年冬天,我家中遭逢大祸。

    我爹爹三年前欠了当地赵财主五两银子,利上加利,一年翻一翻,过得三年,已算成四

    十两。

    赵财主把我爹爹抓去,逼迫立下文书,要把我妈卖给他做小老婆”。

    “我爹自然说什么也不肯,当下给财主的狗腿子拷打得死去活来。

    我爹回得家来,跟妈商量,这四十两银子再过一年,就变成了八十两,这笔债咱们是一

    辈子还不起的了。

    我爹妈就想图个自尽,死了算啦,却又舍不得我。

    三个人只是抱著痛哭。

    我白天在客店里烧火,晚上回家守著爹妈,心中担惊受怕,生怕他俩寻了短见,丢下我

    一人孤零零的在这世上”。

    “一晚店中来了好多受伤的客人,灶下事忙,店主不让我回家。

    第二日胡一刀大爷来了,他夫人生了位少爷,要烧水烧汤,店主更是不许我回家去。

    我牵记爹妈,毛手毛脚的撞烂了几只碗,又给店主打了几巴掌。

    我一个人躲在灶边偷偷的哭。

    胡大爷走过厨房,听见我哭声,就进来问我甚么事。

    我见他生得凶恶,不敢说话。

    他越是问,我越是哭得厉害。

    后来他和和气气的好言好语,我才把家里的事跟他说了”。

    “胡大爷很生气,说道:『这姓赵的如此横行霸道,本该去一刀杀了,只是我有事在

    身,没功夫跟他算帐。

    我给你一百两银子,你去拿给你爹,让他还债,馀下的钱好好过日子,可千万别再借财

    主的债了。

    』我只道他说笑话哄我,那知他当真拿了五只大元宝给我。

    我那里敢拿?胡大爷道:『我今日生了儿子,我甚是疼他怜他,将心比心,你爹妈疼你

    也是这般。

    你快回家去。

    我跟店主说,是我叫你回家的,他不敢难为你。

    』”“我仍是呆呆望著他,心里扑通扑通直跳,不知如何是好。

    胡大爷拿了一块包袱,把五只大元宝包了,替我缚在背上,再在我屁股上轻轻踢了一

    脚,笑道:『傻小子,还不给我快滚!』”“我胡里胡涂的奔回家去,跟爹妈一说。

    三个人乐得疯了,真难以相信天下有这般好人,说是做梦罢,白花花的五只大元宝明明

    放在桌上。

    我妈和我扶著爹到客店去,要向胡大爷磕头道谢。

    他连连摇手,说生平最不爱别人谢他,将我们三人推了出来”。

    “我和爹妈正要回去,忽听马蹄声响,几十个人赶来客店,原来是胡大爷的仇家。

    我不放心,让爹妈先回家去,自己留著要瞧个究竟。

    我想胡大爷救了我一家三口的性命,只要有用得著我的,水里就水里去,火里就火里

    去,决不能皱一皱眉头”。

    “金面佛苗大侠跟胡大爷坐著对饮,胡大爷舍不得儿子这些情形,宝树大师说得一点不

    错。

    只是他却不知道,那跌打医生在隔房听胡大爷夫妇说话,却教一个灶下烧火的小斯全瞧

    在眼里”。

    他说到这里,宝树猛地站起身来,指著他喝道:“你到底是谁?受谁指使在这里胡说八

    道?”那仆人不动声色,淡淡的道:“我叫平阿四。

    我识得跌打医生阎基。

    那跌打医生阎基,自然不识得我这烧火的小斯癞痢头阿四”。

    宝树听到他说起“阎基”二字,脸上立时变色,依稀记得当年那小客店之中,果似有个

    癞痢头小斯,只是他的面貌神情当日就未留意,此时更是半点也记不起了。

    他向平阿四怀中抱著的木联狠狠瞪了一眼,“呸”了一声。

    平阿四道:“我半夜里听到胡大爷的哭声,实在放心不下,走到他的房外,却见到隔房

    窗子上映出一个黑影,一动不动的伏著。

    我走过去到窗缝里一张,原来是那跌打医生阎基将耳朵凑在板壁上,在偷听胡大爷夫妇

    说话。

    我正想去跟胡大爷说,胡大爷却走到阎基房里来了,跟他说了很多很多话。

    这些话宝树大师始终没跟各位提起一字半句,不知是什么缘故”。

    “胡大爷的话很长,自然有些我听了不懂,但我明白,胡大爷是派那阎基第二天去跟金

    面佛苗大侠解释几件事。

    这些事情牵连重大,本来不该让一个不相干的外人去说。

    只是胡夫人刚生了孩子,不能走动。

    胡大爷又脾气暴躁,倘若亲自去向对头言讲,势必跟范帮主、田相公他们引起争执,一

    个说不明白,到头来还是动刀动枪,说与不说,都是一般,没奈何只得让阎基去传话。

    适才宝树大师说道,胡大爷派他送信去给金面佛,事成之后必有重谢,这话就不对了。

    想送一封信轻而易举,何必重谢?何必夫妇俩商量半日?宝树大师或许忘了胡大爷当时

    的说话,我却一句也没忘记”。

    众人听了这番话,才知宝树出家之前的俗家姓名叫做阎基。

    瞧他两人神情,宝树与胡一刀之死必有重大关连,而他先前的话中也必有甚多不尽不实

    之处。

    各人好奇心起,都盼平阿四揭破这个疑团,但又怕他当真说出什么重大秘密,宝树老羞

    成怒,突施毒手,这雪峰上可没一人是他对手,难以阻拦。

    纵然日后金面佛找到宝树算帐,但平阿四一死,这秘密只怕永远随他而逝了。

    各人都代平阿四担心,但他自己却是神色木然,毫无惧意,竟似有恃无恐,只听他说

    道:“胡大爷跟阎基说话之时,我就站在阎基的窗外。

    我倒不是有心想偷听胡大爷说话,只是我知道这跌打医生一向奉承那欺侮我爹妈的赵财

    主,实在不是好人,只怕胡大爷上了他的当。

    那时我年轻识浅,胡大爷的话是不大明白,但一字一句,却都记在心里,等我后来年纪

    大了,慢慢也都懂了”。

    “那一晚胡大爷叫阎基去说三件事。

    第一件说的是胡苗范田四家上代结仇的缘由。

    第二件说的是金面佛之父羽田相公之父的死因。

    第三件则是关于闯王军刀之事”。

    众人一齐转头,向桌上的军刀望了一眼,欲知之心更是迫切。

    平阿四道:“胡苗范田四家上代为什么结仇,苗姑娘已经说了,只是中间另有一个重大

    秘密,却非外人所知,连苗大侠也至今不知。

    这秘密起因于李闯王大顺永昌二年,那年是乙酉年,也就是顺治二年,当时胡苗范田四

    家祖宗言明,若是清朝不亡,须到一百年后的乙丑年,方能泄露这个大秘密。

    乙丑年是乾隆十年,距今已有三十馀年,所以当二十七年前胡大爷跟阎基说话之时,百

    年期限已过,这个大秘密已不须隐瞒了”。

    “这一个秘密,果然是牵连重大。

    原来当日闯王兵败九宫山,他可没有死!”此言一出,众人都是一震,一齐站起身来,

    不约而同的问道:“什么?”只有宝树端坐无异,显是早已知晓,不为所动。

    平阿四道:“不错,闯王没有死。

    只不过当时清兵重重围困,实是难以脱身。

    苗范田三名卫士冲下山去求救,援兵迟迟不至,敌军却愈破愈近。

    眼见手下将士死的死,伤的伤,再也抵挡不住,闯王心灰意懒,举起军刀要待横刀自

    刎,却被那号称飞天狐狸的姓胡卫士拦住”。

    “姓胡的卫士情急之下,生了一计,从阵亡将士之中捡了一个和闯王身材大小相仿的尸

    首,换上闯王的黄袍箭衣,将闯王的金印挂在尸首颈中。

    他再举刀将尸首面貌砍得稀烂,叫人难以辨认,亲自驮了,到清兵营中投降,说已将闯

    王杀死,特来请功领赏。

    这是一件何等大功,敌将呈报上去,自会升官封爵,莫说丝毫没疑心是假,即令有什么

    怀疑,也要极力蒙蔽掩饰,以便领功升官。

    假闯王一死,敌军即日解了九宫山之围。

    真闯王早已易容改装,扮成平民,轻轻易易的脱险下山。

    唉,闯王是脱却了危难,这位飞天狐狸可就大难临头了”。

    “那飞天狐狸行这计策,用心实在是苦到了极处。

    江湖上英雄好汉,为了『侠义』二字,替好朋友两胁插刀原非难事,可是他为了相救闯

    王,不但要委屈万分的投降敌人,还得干冒一个卖主求荣的恶名。

    想那飞天狐狸本来名震天下,武林人物一提到他的名头,无不翘起大拇指赞一声:『好

    汉子!』现下要他自污一世英名,那可比慷慨就义难上万倍”。

    “他投降吴三桂后,在这汉奸手下做官。

    他智勇双全、精明能干,极得吴三桂信任。

    他想闯王大顺国的天下,应生生断送在吴三桂手里,此仇不报,非丈夫也。

    他若要刺死吴三桂,原只一举手之劳,可是飞天狐狸智谋深沈,岂肯如此轻易了事?数

    年之间,他不露痕迹的连使巧计,安排下许多事端,一面使满清皇帝对吴三桂大起疑心,另

    一面使吴三桂心不自安,到头来不得不举兵谋反。

    他将吴三桂在云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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