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作品集-第9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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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两页,所以你总是说瞧不懂。那缺了的两页,就在这阎基身上
小孩吃了一惊,黄黄瘦瘦的小脸蛋儿上现出一些红晕,目不转瞬地望着阎基,又问:
“怎么会在他身上?”独臂人道:“将来自会跟你说。这家伙本来不会什么武功,但得了两
页拳经,学会了十几招残缺不全的拳法,居然能跟第一流的拳师打成平手。你想想,那拳经
刀谱共有三百多页,等你将来学会了,学全了,能有多大的本事。”那小孩听了甚是激动,
眼睛中闪耀着兴奋的光芒
场中虽是两人比武,但可看的却只有一人。阎基来来去去这十几招,大家实在都看得腻
了。马行空的拳招却是变幻百出
一套“燕青拳”奈何不了对方,忽然拳法又变,使出一套“鲁智深醉跌”,但见他如疯
如癫,似醉似狂,忽而卧倒,忽而跃起,“罗汉斜卧”,“仙人渴盹”,这路拳法似乎是乱
打乱踢一般,其实是精彩之极。这时阎基那十几招笨拳却渐渐不管事了,对方拳脚来路也看
不明白,不由得心下着慌。猛听得马行空喝一声:“着!”一脚“鲤鱼翻身搅丝腿”,正好
踢在他的腰间。阎基痛得弯下了腰
马行空知道对方功夫了得,这一脚虽中要害,只怕仍然难以使他身带重伤。若是平常比
武较量,胜了这一腿自然可以收手,但这番争斗关连三十万两镖银,怎容得敌人喘息片刻?
若是争端重起,也未必定能再胜,当下得理不让人,纵身上前,一腿“拐子脚”,又往他后
心踢去
群盗齐声大哗。阎基忽地一脚钩腿反踢,来势变幻无方,马行空虽然阅历丰富,一时竟
见不及此,被他这一腿踢在小腹之上,仰天一交直摔出去。马春花与徐铮双双抢上扶起。但
见他面如白纸,连声咳嗽,只说:“拼死护镖!”徐铮与马春花各持单刀,护在马行空两
旁。阎基腰里也痛得厉害,右手挥了几下,两名黑衣大汉走了上来。阎基叫道:“取镖吧!
还等什么?”群盗各出兵刃,齐向镖客杀去。马春花、徐铮、戚镖头、杨镖头大呼迎敌
群盗人多,除阎基外虽无高手,但马春花与徐铮要分心照料父亲,给群盗两下里一攻,
情势登见危急。商宝震拔出单刀,叫道:“三位侍卫大人,咱们动手吧!”何思豪道:
“好,赶走强盗再说。”四个生力军加入战团
商宝震见马春花给两名盗贼用兵器封住了,渐渐施展不开手脚,当即抢将上去,喝道:
“男子汉欺侮姑娘,还是两个斗一个,不害躁么?”刷的一刀,往那高个儿的盗贼头上砍
去。那人回鞭招架,几个回合,商宝震刀中夹掌,左手一掌抹在他胸口,将他击得直掼出
去。马春花喘息道:“行了,这一个让我来料理。”商宝震一笑退开,迳去帮助徐铮,三刀
两掌,又打发了一名盗贼。徐铮感激之余,甚是钦佩师父眼光,这少年的武功果在自己之上
这么一来,厅上情势变换,群盗纷纷败退,抢着往门口奔出。猛听得一人清声长啸,叫
道:“大家住手,我有话说。”众人斗得甚紧,无人理会。商宝震突见人影一晃,一人伸掌
在面前一摇,当即举刀削去,那人右手一钩一带,已将他单刀夺下,往地下一摔。商宝震大
惊,急忙跃后,瞧那人时,却是那服饰华贵的相公
那相公大踏步走入人丛,双手钩拿拍打,只听叮叮当当,响声不绝,兵刃落了一地,原
来都被他施展小擒拿手法,夺过来抛下。群盗与众镖客惊骇之下,各自跃开,呆呆地望着
他。阎基一愕,忽然记起了十余年之事,叫道:“田相公!是你?”那相公想不起他是谁,
奇道:“你认得我?”阎基笑道:“十三年前在沧州府,小的曾服侍过你老。”那相公低头
一想,恍然记起,说道:“是了,你就是那个跌打医生。怎么学会了一身武功,做起寨主来
啦?”阎基上前请了个安,说道:“全凭你老栽培。”原来这相公打扮之人,正是天龙门北
宗掌门人田归农
镖行人众眼见已可驱退群盗,哪知这田相公不但武功强极,还与盗魁是旧交,这一下可
糟糕已极。马行空低声嘱咐,叫大伙儿护住镖车,瞧他眼色行事
田归农双目自左至右在众人脸上横扫一遍,然后又自右至左地横扫过来,再向天井中倾
盆而下的大雨望了一眼,眼光终于停在镖车之上,说道:“阎兄,今日的买卖你可是赔定
啦。”阎基陪笑道:“你老人家别见怪,也是弟兄们少口饭吃,走投无路,这才干起这没本
钱买卖来。我们定当改过自新,不敢忘了田相公今日的恩德。”田归农哈哈大笑,说道:
“怎么跟我闹起虚文来啦?老阎,你拿五万两镖银,够不够使了?”阎基一怔,陪笑道:
“你老人家开玩笑啦。”田归农道:“开什么玩笑?这里三十万镖银,我取一半十五万,余
下的你取五万,还有十万两你说怎么分?”阎基喜出望外,忙道:“你老人家一并取去就是
了,还分什么?”田归农摇头道:“那不成话,这哪里还有江湖义气?适才我们进来避雨,
我…我…我娘子衣服湿了……”那美妇听他说“我娘子”三字,脸上一红,神态微现忸怩,
向田归农微微一笑。田归农报以一笑,继续说道:“镖行这位姑娘借衣服给她,这一番情分
不能不报,咱们给马姑娘留五万两。还有,这里三位侍卫大人在此,常言道见者有份,每人
分一万两。余下二万,就送给此间主人。你说我这样分法公不公道?”阎基连连鼓掌,大
叫:“公道之极,公道之极,我早说你田相公是天下第一等慷慨的大英雄
马行空、徐铮、马春花等听田归农侃侃而谈,旁若无人,倒似这三十万两银已是他囊中
之物一般。马行空身受重伤,这么一气,更是险欲晕去。徐铮眼望师父,只问:“怎么办?
怎么办?”马春花怒道:“什么怎么办?”弯腰拾起地下的单刀,叫道:“姓田的,你当我
们是死人还是活人?”说着扬起单刀,迳往田归农扑去
田归农笑道:“你别逼我动手,我娘子可要喝醋。”那美妇啐了一口,笑骂:“贫
嘴!”但似对他的轻薄口吻甚为喜爱。马春花听他言语无礼,更是恼怒,上步一刀,拦腰横
砍。田归农笑道:“唉哟,不好,我娘子可不许我跟女人打架。”手指在她刀背上一击,马
春花拿捏不住,脱手撒刀。田归农手法快极,右手抢过刀柄,左手已拿住她手腕,举起刀
来,作势要往她头颈中砍下,口中却叹道:“似这般如花如月貌,怎叫我不作惜玉怜香
人!”商宝震和徐铮见他戏弄马春花,双双抢出。商宝震右手一扬,一枝金镖取他左目。徐
铮急了,来不及拾取地下兵刃,飞脚就踢他后心。田归农倏地回身,撤刀擒拿,抓住他的足
踝,往上一提。徐铮身子倒转,只感腿上一阵剧痛,失声大叫,原来那枝金镖打进了他右
腿。田归农挥手一抖,徐铮的身子犹如一柄扫帚般横扫出去,正撞在在马春花腿上,两人跌
在一起。众人见他戏耍二人,如弄婴儿,那里还敢上前?田归农道:“阎兄,你把镖银就照
适才我说的那么分了,套一辆大车给我,我们两口子身有急事,须得冒雨赶路。”阎基大
喜,连声答应。群盗从镖车中取出银鞘,五万两的堆成一堆,三万两、二万两又各作一堆,
分别堆在地下,向众车夫喝道:“乖乖地赶路
北道上有个规矩,绿林豪客劫镖抢银,却不伤害车夫,甚至脚力酒钱也依常例照给,但
若车夫不听嘱咐,自然又作别论。众车夫见了这等情势,那敢不依,冒着大雨,将银车一辆
辆推出去
马行空见银车出去一辆,心里就发一阵疼,只见一辆骡车赶到庭前,田归农扶着娘子便
要上车。只要骡车一行,马行空就是身败名裂,一世辛苦付于流水了。他颤巍巍地站起身
来,突然纵起,叫道:“我和你拼了!”双手犹如铁钩,猛往田归农脸上抓去。那美妇甚是
害怕,吓得叫了一声。田归农侧身出掌,击向他肩头。马行空若是未受重伤,这一掌自然打
他不着,但此时全身筋骨不听使唤,眼见掌到,竟然不能闪避,砰的一声,身子飞起,向院
子中跌了出去
猛听得一人嗓子低沉,嘿嘿嘿三下冷笑
这三声冷笑传进厅来,田归农和那美妇登时便如听见了世上最可怕的声音一般,二人面
如白纸,身子发颤。田归农用力一推,将那美妇推入车中,飞身而起,跨上了骡背,双腿急
夹,挥鞭催骡快走。那知他连连挥鞭,这骡子只跨出两步,突然停住,再也不能向前半尺
众人站在厅口,从水帘一般的大雨中望将出去。只见一个又高又瘦的大汉,左手抱着一
个包裹,右手拉住了大车的车辕。那骡子给田归农催得急了,低头弓腰,四蹄一齐发劲,但
大汉拉着车辕,大车竟似钉牢在地下一般,动也不动。此人神力,实足惊人
那大汉又冷笑了一声。田归农尚自迟疑,车中的美妇却已跨出车来,向那大汉瞧也不
瞧,昂然走进厅去。田归农慢慢跨下骡背,也跟着进厅。他全身被雨淋得湿透,却似丝毫不
觉,目光呆滞,失魂落魄一般。那美妇招手叫他过去,坐在她的身旁
那高瘦大汉大踏步进厅,坐在火堆之旁,向旁人一眼不瞧,打开包裹,原来里面是个两
岁大的女孩。那大汉怕冷坏了孩子,抱着她在火边烤火。那女孩正自沉沉睡熟,圆圆的眼旁
却挂着两颗泪珠
马春花、徐铮和商宝震三人扶着马行空起来,见田归农对那高瘦大汉如此害怕,都是又
惊又喜。马春花道:“爹,你伤处还好么?这…这人是谁?”马行空道:“他…他是…打遍
天下无敌手…金…金面佛苗人凤…”一句话刚说完,已痛得晕了过去
大厅之上,飞马镖局的镖头和趟子手集在东首,阎基与群盗集在西首,三名侍卫与商宝
震站在椅子之后,各人目光都瞧着苗人凤、田归农与美妇三人
苗人凤凝视怀中的幼女,脸上爱怜横溢,充满着慈爱和柔情,众人若不是适才见到他一
手抓住大车,连健骡也无法拉动的惊人神力,真难相信此人身负绝世武功
那美妇神态自若,呆呆望着火堆,嘴角边挂着一丝冷笑,只有极细心之人,才瞧得她嘴
唇微微颤动,显得心里甚是不安
田归农脸如白纸,看着院子中的大雨三个人的目光瞧着三处,谁也不瞧谁一眼,各自安
安静静地坐着,一言不发。
飞狐外传 第二章 宝刀和柔情
苗人凤望著怀里幼女那甜美文秀的小脸,脑海中出现了三年之前的往事。这件事已过了
三年,但就像是刚过了三天一般,一切全清清楚楚。眼前下著倾盆大两,三年前的那一天,
却下的是雪,是漫天鹅毛一般纷纷撒著的大雪。
那是在河北沧州道上。时近岁晚,道上行人稀少,苗人凤骑著一匹高头长腿的黄马,控
辔北行。
十年前的腊月,他与辽东大侠胡一刀在沧州比武,以毒刀误伤了胡一刀。胡夫人自刎殉
夫。他与胡一刀武功相若,豪气相侔,两人化敌为友,相敬相重,岂知一招之失,竟尔伤了
这位生平唯一的知己。他号称「打遍天下无敌手」纵横海内,只有遇到了这位辽东大侠,二
人比武五日,联床夜话,这才是遇到了真正敌手,这才是真正的肝胆相照,倾心相许……苗
人凤为了此事,十年来始终耿耿於怀,郁郁寡欢。
胡一刀夫妇逝世十年之期将届,苗人凤千里迢迢的从浙南赶来,他是要到亡友墓前亲
祭。
风雪残年,马上黄昏。苗人凤愈近沧州,心头愈是沉重。他纵马缓行,心中在想:「当
年若不是一招失手,今日与胡氏夫妇三骑漫游天下,教贪官恶吏、土豪巨寇,无不心惊胆
落,那是何等的快事?」
正自出神,忽听身後车轮压雪,一个车夫卷著舌头「得儿——」声响,催赶骡子,击鞭
劈拍作声,一辆大车从白茫茫的雪原上疾行而来。拉车的健骡口喷白气,冲风冒雪,放蹄急
奔。
大车从苗人凤身旁掠过,忽听车中一个娇柔的女子声音送了出来:「爹,到了京里,你
就陪我去买宫花儿戴……」下面的话儿却听不见了。这是江南姑娘极柔极清的语声,在这北
方莽莽平原的风雪之中,却是极不相衬。
突然之间,骡子左足踏进了一个空洞,登时向前一蹶。那车夫身子前倾,随手一提,骡
子借力提足,继续前奔。
苗人凤暗暗诧异:「那车夫这一倾一提,好俊的身手,好强的膂力,看来是位风尘奇
士,怎麽去做了赶大车的?」
思念未定,只听得脚步声响,後面一个脚夫挑了一担行李,迈开大步赶了上来。这担行
李压得一根枣木扁担直弯下去,显得颇为沉重,但那脚夫行若无事,在雪地里快步而行,落
脚甚轻。
苗人凤更是奇怪:「这脚夫非但力大,而且轻功更是了得。」他知道其中必有蹊跷:
「这脚夫似在追踪那车夫,看来有什麽凶杀寻仇之事。」当下提著马鞭,不疾不徐地遥遥的
跟在大车之後,要待看个究竟。
行出数里,见那脚夫虽然肩上压著沉重行李,仍是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