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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0部分

金庸作品集-第9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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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布红丝,钢刀跟着劈下,忙伸双手握住了她小腿,大叫:“饶命!”商老太幼时陪伴父亲、

    婚后跟随丈夫闯荡江湖,毕生会过无数武林豪杰,如眼前这般没出息的混蛋,却是从未见

    过,心中一怔,这一刀就砍不下去。阎基索性爬在地下,冬冬冬地大磕响头,求道:“大人

    不记小人过!我是狗娘养的王八蛋!老太太要抽筋剥皮,悉从尊便,这一刀务恳留他一

    留。”商老太叹了口气道:“好,命便饶你。你记住了,今日比武之事,不许漏出一字。”

    阎基求之不得,连声答应。商老太道:“去吧!”阎基陪个笑脸,又磕了两个头,爬将起

    来,用刀拄在地下,一跷一拐地走出。商老太厉声说道:“站住!咱们拚刀之前,说过任谁

    输了,就得在商家堡留下脑袋。你说话不算数,难道我也同你一般混帐?”

    阎基吓了一跳,回过头来,只见商老太脸上犹似罩着一层严霜,显是并非说笑,哀求

    道:“你……你不是饶了我么?”商老太道:“饶得你性命,饶不得你脑袋。”说着手中八

    卦刀一扬,厉声道:“商剑鸣八卦刀出手,素不空回,过来!”阎基咕冬一声,双膝落地。

    商老太手法好快,左手提起他的辫子,右手八卦刀一挥,已将他辫子割下,喝道:“辫子留

    在商家堡,从今后削发为僧,不得再在黑道中厮混!”阎基喏喏连声。商老太道:“你裹好

    腿伤,戴上帽子,再到厅上招呼你的手下滚出商家堡。”大厅上众人你瞧我,我瞧你,不知

    二人在内堂说些什么,等了半个时辰,才见商老太颤巍巍地出来。阎基跟在后面,慢吞吞地

    走出,叫道:“众兄弟,银两不要了,大伙儿回寨去。”此言一出,众人无不大为惊愕。二

    寨主道:“大哥……”阎基道:“回寨说话。”将手一挥,走出厅去。他不敢露出腿上受伤

    痕迹,强行支撑,咬紧牙关出去。众盗不敢违拗,向着一鞘鞘已经到手的银子狠狠望了几

    眼,转身退出。片刻之间,群盗退得干干净净。饶是马行空见多识广,却也猜不透其中的奥

    妙,只见阎基行过之处,地上点点滴滴留下一行血迹,料想他在内堂是受了伤,看来商家堡

    内暗伏能人,却哪里料得着眼前这龙钟老妇,适才竟和他拚了一场生死决战。他扶着女儿的

    肩头站起待要施谢,商老太道:“震儿,跟我进来!”马行空一愕,只见他母子二人径自进

    了内堂。

    这一下镖行人众与三名侍卫都纷纷议论起来,有的说商老太旧时必与那盗魁相识,曾有

    恩于他:有的说商老太一顿劝喻,动以利害,那盗魁想到与御前侍卫为敌,非同小可,终于

    悬崖勒马。正自瞎猜,商宝震走了出来,说道:“家母请马老镖头内堂奉茶。”内堂叙话,

    商老太劝马行空留在商家堡养伤,一面派人到附近镖局邀同行相助,转保镖银前往金陵。经

    此一役,马行空雄心全消,“百胜神拳”的名号响了数十年,到头来却折在一个市井流氓般

    的盗贼手中,对走镖的心登时淡了。商老太护镖不失,恩情太重,她的意思不敢不遵,同时

    他心底还存了一个念头,极想见一见那位挫败阎基的武林高手。当下谢了商老太的好意,一

    口答应照办。

    傍晚时分,大雨止了,三名御前侍卫道了搅扰别过,商宝震相送到大门之外。那独臂人

    携了男孩之手,也待告辞,商老太向那男孩瞧了一眼,想起他怒斥苗夫人时那正气凛然的神

    情,自忖:“这小小孩童,居然有此胆识,倒也少见。”于是问道:“两位要上何处?路上

    盘缠可够用了?”独臂人道:“小人叔侄流落江湖,四海为家,说不上往哪里去。”商老太

    向那孩童细细打量,沉吟半晌,道:“两位若不厌弃,就在这儿帮忙干些活儿。咱们庄子

    大,也不争多两口人吃饭。”那独臂人心中另有打算,一听大喜,当即上前拜谢。商老太问

    起姓名,独臂人自称名平四,那孩童是他侄儿,叫作平斐。

    当晚平四叔侄俩由管家分派,住在西偏院旁的一间小屋中。二人关上门窗,平四丑陋的

    脸上满是喜色,低声道:“小爷,你过世的爹娘保佑,这两张拳经终于回到你的手上,真是

    老天爷有眼。“平斐道:“平四叔,你千万别再叫我小爷,一个不慎给人听见了,平白地惹

    人疑心。”平四连声称是,从怀中掏出那油纸小包,双手恭恭敬敬地递给平斐。他倒不是对

    这孩子如此恭敬,却是想起了遗下两页拳经的那位恩人。平斐问道:“平四叔,你跟那阎基

    说了几句什么话,他就心甘情愿地交还了拳经?”平四道:“我说:‘你撕去的两页拳经

    呢?苗大侠叫你还出来!’就这么两句说话,那时苗大侠便在他眼前,这是千载难逢的良

    机,他就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不还。”平斐沉吟一会,道:“这两页拳经为什么在他那

    里?你为什么叫我记着他的相貌?他为什么见苗大侠这样害怕?”平四不答,一张脸抽搐得

    更加难看,泪水在眼眶中滚来滚去,强忍着不让掉下。平斐道:“四叔,我不问啦。你说过

    等我长大了,学成了武功,再源源本本地说给我听。我这就好好地学。”于是叔侄俩在商家

    堡定居了下来。平四在菜园中挑粪种菜,平斐却在练武厅里扫地抹枪。

    马行空在商家堡养伤,闲着就和女儿、徒儿、商宝震三人讲论拳脚。他们在演武练拳的

    当儿,平斐偶然瞧上一眼,但绝不多看。他们知道这黄黄瘦瘦的孩子很大胆,却从没想到他

    身有武功,因此当他偶尔看上一眼的时候,不论是有数十年江湖经历的马行空,还是聪明伶

    俐的商宝震,从来不曾疑心过他是在留意拳法的奥妙。但他决不是偷学武艺。他心中所转的

    念头,马行空他们是更加想不到了。因为每当他看了他们所说的奇招妙着之后,心里总想:

    “那有什么了不起?这样的招数只能对付庸才,却打不到英雄好汉。”因为他其实并不姓

    平,而是姓胡,他的姓名不是平斐而是胡斐:因为他是胡一刀的儿子,那个和苗人凤打了五

    日不分胜负的辽东大侠胡一刀的儿子;因为他父亲曾遗给他记载着武林绝学的一本拳经刀

    谱,那便是胡家拳法和刀法的精义。这本拳经刀谱本来少了头上两页,缺了扎根基的入门功

    夫,缺了拳法刀法的总诀,于是不论他多么聪明用功,总是不能入门。现下机缘巧合,给阎

    基偷去的总诀找回来了,于是一加融会贯通,武功进境一日千里。

    阎基凭着两页拳经上的寥寥十余招怪招,就能称雄武林,连百胜神拳马老镖头也败在他

    的手下,胡斐却是从头至尾学全了的。当然,他年纪还小,功力很浅,许多精微之处还难以

    了解。但凭着这本拳经刀谱,他练一天抵得徐铮他们练一个月。何况,即使他们练上十年二

    十年,也不会学到这天下绝艺的胡家拳和胡家刀。每天半夜里,他就悄悄溜出庄去,在荒野

    里练拳练刀。他用一柄木头削成的刀来练习,每砍一刀,就想像这要砍去杀父仇人的脑袋,

    虽然,他并不知道仇人到底是谁。但平四叔将来会说的,等他长大成人、武艺练好之后。于

    是他练得更加热切,想得更加深刻。因为最上乘的武功,是用脑子来练而不是用身子练的。

    这样过了七八个月,马行空的伤早就痊愈了,但商老太和商宝震热诚留客。马行空的镖

    行已歇了业,眼见主人殷勤,也就住了下来。商宝震没拜他为师,因为商老太有这么一股傲

    气,八卦刀商剑鸣家传绝艺,怎能去投外派师父?但马行空感念他家护镖的恩情,对商宝震

    如同弟子一般看待,只要是自己会的,他想学什么,就教什么,将拳技的精要倾囊以授。百

    胜神拳的外号殊非幸致,拳术上确有独到造诣,这七八个月中,商宝震实是获益良多。马行

    空也已看出来,商家堡并非卧虎藏龙,另有高人,只是那一日阎基为何匆匆而去,却是百思

    不得其解。有一次他偶然把话题带到这件事上,商老太微微一笑,顾而言他。马行空知道主

    人不肯吐露,从此绝口不提。

    马行空年老血亏,晚上睡得不沉。有一日三更时分,忽听得墙外喀喇一响,是谁无意中

    踏断了一根枯枝。马老镖头一生闯荡江湖,声一入耳,即知有夜行人在屋外经过,但只这么

    一响之后,再无声息,竟听不出那人是向东向西,还是躲在墙上窥伺。他虽在商家堡作客,

    但主人于己有恩,平日相待情意深厚,他已把商家堡的安危瞧得比自己的家还重,当下悄悄

    爬起,从枕底取出金丝软鞭缠在腰间,轻轻打开房门,跃上墙头,突见堡外黑影晃动,有人

    奔向后山而去。

    他一瞥之下,见此人轻功颇为了得,心下寻思:“莫非那阎基心犹未死,又来作怪?此

    事由我身上而起,姓马的岂能袖手不顾?”于是跃出墙外,脚下加快,向那黑影去路急追,

    但奔出数十丈,已自不见了黑影的踪迹。他心中一动:“不好,别要中了敌人调虎离山之

    计。”急忙飞步扑回商家堡。来到堡墙之外,但听四下里寂静无声,这才放心,心下却是疑

    惑更甚:“适才此人身手不凡,实是劲敌。但瞧他身形瘦小,与那盗魁阎基大不相同,不知

    是江湖上什么好手到了?”他抓住软鞭,在掌上盘了几转,弓身向庄后走去,要察看一个究

    竟。窜出十余丈,将到庄院尽头,忽听西首隐隐有金刃劈风之声。马行空暗叫一声:“惭

    傀,果然有人来袭,却不知跟谁动上了手?”双足一点,身形纵起。百胜神拳年纪虽老,身

    手仍是极为矫捷,左手在墙头一搭,一个倒翻身,轻轻落在墙内,循声过去,听得声音是从

    后进的一间砖屋中发出。但说也奇怪,二人一味哑斗,既无半声吆喝叫骂,兵刃亦不碰撞。

    他心知中间必有跷蹊,先不冲进相助,凑眼到窗缝中一张,险些不禁失笑。

    但见屋中空空荡荡,桌上一灯如豆,两个人各执钢刀,盘旋来去地激斗,一个是少主人

    商宝震,另一个却是他母亲商老太太,原来母子俩正在习练刀法。

    他只瞧了片刻,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只见商老太太出手狠辣,刀法精妙,固与日间的

    龙钟老态大不相同,而商宝震一路八卦刀使将出来,也是虎虎生风。原来非但商老太平时深

    藏不露,商宝震也是故意隐瞒了武功。他平日教商宝震的只是拳脚,刀法自己并不擅长,商

    宝震也从来不提,想不到这少年兵刃上的造诣着实不低。他悄立半晌,想起十五年前在甘凉

    道上与商宝震的父亲商剑鸣动手,被他砍了一刀,劈了一掌,养了三年伤方得康复,自知与

    他功夫相差太远,此仇难报,甘凉道一路从此绝足不走。此时商剑鸣已死,商老太于己有

    恩,昔日的小小嫌隙早已不放在心上,哪知今日中夜,又见仇人的遗孀孤儿各使八卦刀对

    招。

    他思潮起伏:“商老太的武功实不在我之下,何以她竟然半点不露痕迹?她留我父女在

    庄,是否另有别情?”凝思片刻,再凑眼到窗缝中时,见母子二人刀法已变,各使八卦游身

    刀法,满室游走,刀中夹掌,掌中夹刀,越打越快,打到第六十四招“收势”,二人向后跃

    开,母子俩依足了规矩,各自举刀致敬,这才垂下刀来。商老太不动声色,在青灯之下脸泛

    绿光。商宝震却已满脸通红,呼呼喘气。

    商老太沉着脸道:“你的呼吸总是难以调匀,进境如此之慢,何年何月才能报得你爹爹

    的大仇?”马行空心中一凛,只见商宝震低下了头,甚有愧色。商老太又道:“那苗人凤的

    武功你虽没见到,他拉车的神力总是亲眼目睹的了。胡一刀的功夫不在苗人凤之下。这苗胡

    二贼的武功,你此刻跟他们天差地远,但只要勤学苦练,每过得一日,你武功长一分,这二

    贼却衰老了一分,终有一日,要将二贼在八卦刀下碎尸万段。”马行空心想:“这母子二人

    闭门习武,不知胡一刀早于十多年前便死了。”只听商老太叹了口长气,说道:“唉,你这

    孩子,我瞧你啊,这几日为那马家的丫头神魂颠倒,连练功夫也不起劲了。”马行空一惊:

    “难道我那春儿和他有甚苟且之事?”但见商宝震满脸通红,辩道:“妈,我见了马姑娘总

    是规规矩矩的,话也没跟她多说几句。”商老太哼了一声,说道:“你吃谁的奶长大?心里

    打什么主意,难道我还不明白?你看中马家姑娘,那不错,她人品武艺,我心中很合意。”

    商宝震很是高兴,叫了声:“妈!”商老太左手一挥,沉着嗓子道:“你可知他爹是谁?”

    商宝震一愕道:“难道不是马老镖头?”商老太道:“谁说不是?你却可知马老镖头跟咱家

    有甚牵连?”商宝震摇摇头。商老太道:“孩子,他是你爹爹的大仇人。”商宝震大出意料

    之外,不由得“啊”了一声。

    马行空不禁发抖,但听商老太又道:“十五年前,你爹爹在甘凉道上跟马行空动手。想

    你爹爹英雄盖世,那姓马的焉是他的对手?你爹爹砍了他一刀,劈了他一掌,将他打得重

    伤。但那姓马的亦非平庸之辈,你爹爹在这场比武中也受了内伤。他回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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