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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部分

读通鉴论-清-王夫之-第10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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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难处者,荣既嗣立而无以处柴守礼耳。论者乃欲别为郭氏立后,而尊守礼为太上皇,则何其不审而易于言也!郭氏无可立之后明矣,将谁立邪?荣之得国,实以养子受世适之命,郭氏之恩,何遽忍忘。身非汉高自我而有天下,则不得加皇号于私亲。礼之所不许者,宋英宗且不得加于濮王,而况守礼乎!然则将如之何?守礼之为光禄卿,先朝之命也。迎养宫中,正名之曰所生父;其没也,葬以卿,祭以天子;其服,视同姓之为人后者为之朞;则庶乎变而不失其常矣。外继竄宗之法,不可执也。为天子而旁无可立之支庶,古今仅一郭氏,道穷则变,变乃通也。
 
    〖一五〗
 
    与人俱起,血战以戴己为君,功成位定,而挟勋劳以相抗,亦武人之恒也。即虑其相仍以攘臂,自可以礼裁之,以道制之,使自戢志以宁居。遽加猜忮而诛夷之,刻薄寡恩,且抱疚于天人,汉高帝之所以不得与于纯王之道也。郭氏因群力以夺刘氏之国,而王殷无罪受诛,王峻贬窜而死,其事与高帝同,而时则异,未可以醢龋⑴碇鸸弦病
 
    自唐天宝以来,上怀私恩而姑息,下挟私劳以骄横,拥之而兴之日,早已伏夺之之心。位枢密、任节镇者,人无不以天子为可弋获之飞虫,败者成者,乍成而旋败者,相踵以兴,无岁而兵戈得息。乃至延契丹以蹂中国,纲维裂,生民之血涂草野,极矣。李嗣源之于存勗也,石敬瑭之于嗣源也,郭威之于刘知远也,皆自以为功而相师以起者也。究不能安于其位以贻后昆,而徒辱中原之神皋天阙,为旦此夕彼之羶场。其他速败而自灭其族者,更仆而不胜数。至于郭氏有国,幸而存者鲜矣。高行周卒,慕容彦超灭,王峻辈擅国之兵,夺民之财,其以乱天下也无疑。郭氏虽不可以行天诛,而天诛不容缓矣。乱人之未绝,其乱不衰,决意行法于廷而不劳争战,事会已及,变极而复,尚奚容其迟疑乎!
 
    殷、峻诛,而后樊爱能、何徽可伏法于牙门,武行德、李继勋可就贬于国法;乃以施于有宋,而石守信、高怀德之流,敛手以就臣服。天诛也,王章也,国之所以立、民之所藉以生也。故曰不可以醢龋⑴碇镒镏病0倌暌岳矗裳锇响柚拔ハⅲ蝗怂溃蛲蛉说靡员F渖跻蟆⑼蹙䝼a首受诛,不亦快与!
 
    〖一六〗
 
    国家有利国便民之政,而遣专使以行,使非其人,则国与民交受其病,弗如其已之也。使者难其人而不容已,则弗如即责之所司,而饬以违令之大法,固愈于专使之病国与民远矣。
 
    夫国家之置守令,何为者也?岂徒以催科迫民而箕敛之乎?岂徒以守因陋就简之陈格,而听其日即于废驰乎?岂徒以听民之讼,敛钧金束矢之入以为讼府,而启民于争乎?下有疾苦而不能达,则为达之,以不沮于上闻;上有德意而不能宣,则为宣之,以不穷于下逮。于是有上言便宜以拯民而益国者,参廷议而决其可行矣,即以属之守令,使进其邑之士大夫与其耆老,按行阅视,条奏其方略,而即责之以行。苟其玩上旨以违民心,专改革而违国宪,则有诛极贬褫之法以随其后。贤者劝,不肖者惩,蔑不可举也。
 
    夫既有悉治理以上言者,娓娓而尽其利病,贪猾暴虐之吏,固无可容其欺蔽。即有老病疲茸、怠而坐驰之守令,监司得持课程以督其不逮;监司朋比饰说以罔上,司宪之臣,得持公议以纠其不若。廷臣清,监司无枉,守令不敢失坠,有言者必有行者,取之建官分职之司而已足,夫何阻隔不宣之足虑哉!若夫言利病者,徒取给于笔舌而固不可行,则守令得详悉以上请,而仍享无事之清晏,奚用专使督行而有不得其人之忧哉!
 
    明君之治,择守令而已;守令不易知,择司铨司宪者而已。司铨司宪者,口在天子之左右,其贤易辨也。而抑得贤宰相以持衡于上,指臂相使,纲维相挈,守令之得失,无不可通于密勿,则天子有德意而疾通于海内,何扞格之有乎!此之不谨,而恃专使以行上意,是臂不能使指,而强以绳曳之也。一委之专使,则守令监司皆卸其利国利民之责,行之不顺,国病民劳而不任其咎;即有贤者,亦以掣曳而废其职,况不肖者之徒张威福,迫促烦苛,以苟且报奉行之绩乎!
 
    江南李氏听刺史田敬洙之请,修水利于楚州,溉田以实边,而冯延己使李德明任其事,因缘侵扰,兴力役,夺民田,而塘竟不成;巡抚诸州以问民疾苦,而使冯延鲁以浅劣轻狂任之,反为民害;徐铉、徐锴论列其委任之失,顾得贬窜。夫岂特二冯之邪佞不可任哉!使守令牧民,而别遣使以兴事,未有可焉者也。
 
    〖一七〗
 
    周主威疾笃,遗命鉴唐十八陵发掘之祸,令嗣主以纸衣瓦棺敛己,自谓达于厚葬之非而善全其遗体矣。其得国也不以正,既无以求福于天;其在位也,虽贤于乱君,而固无德于天下,以大服于人;惴惴然朽骨之是忧,而教其臣子使不能尽一日之心力以效于君亲,其智也,正其愚也。尤可哂者,令刻石陵前,以纸衣瓦棺正告天下后世,吾恶知其非厚葬而故以欺天下邪?则乱兵盗贼欲发掘者,抑必疑其欺己,愈疑而愈思发之。汉文令薄葬,而霸陵之发,宝玉充焉。言其可信,人其以言相信邪?
 
    陵墓之发,自嬴政始。骊山之藏,非直厚葬已也,金银宝玉,鼎彝镜剑,玉以为匣,汞以为池,皆非生平待养之资,而藏之百年,愈为珍贵者,是以招寇。若夫古之慎终厚葬、以尽人子之心者,敛摇挛匏悖渤得髌骷榔髁乱痼吭谕辽ダ裾撸绫似浔浮5榷现劣谔熳樱杂闷洳亩⒀鼐咧镎撸袼湮蘅迹屯蚬σ栽嵋蝗耍浜窨芍病H唤韵裙嵌啵鲇诓囟皇视谟谩T蛉俗又酪允妫障史⒕蛑肌O韧踔侵仓埽∫逡舱闳市⒁跃〕甲又橐仓粒徊豢晒玻植豢刹患耙病V苤魍谎奘酰勺阋灾嗽眨∧衔薷福娜说烙谇菔蓿ū≡嵛涠裰笳摺=蹇诎睬锥约闷淞呶锕讯髦瘢莸酪病N刚撸砸琶嗖蝗室印
 
    〖一八〗
 
    高平之战,决志亲行,群臣皆欲止之,冯道持之尤坚,乃至面折之曰:“未审陛下能为唐太宗否?”夫谓其君为不能为尧、舜者,贼其君者也。唐太宗一躬帅六师之能,而大声疾呼,绝其君以攀跻之路,小人之无忌惮也,一至此哉!道之心,路人知之矣,周主之责樊爱能等曰:“欲卖朕兴刘崇。”道之心,亦此而已。习于朱友贞、李从珂之朒缩困溃而亡,己不难袖劝进之表以迎新君,而己愈重,卖之而得利,又何恤焉?周主惮于其虚名而不能即斩道以徇,然不旋踵而道死矣,道不死,恐不能免于英君之窜逐也。
 
    若夫高平之战,则治乱之枢机,岂但刘、郭之兴亡乎?郭氏夺人之国,失之而非其固有;刘氏兴报雠之师,得之而非其不义;乃其系天下治乱之枢机者,何也?朱友贞、李存勗、李从珂、石重贵、刘承祐之亡,皆非外寇之亡之也。骄帅挟不定之心,利人之亡,而因雠其不轨之志;其战不力,一败而溃,反戈内向,殪故主以迎仇雠,因以居功,擅兵拥土,尸位将相,立不拔之基以图度非分;樊爱能等犹是心也,冯道亦犹是心也。况周主者,尤非郭氏之苗裔,未有大功于国,王峻辈忌而思夺之夙矣。峻虽死,其怀峻之邪心者实繁有徒。使此一役也,不以身先而坐守汴都,仰诸军以御患,小战不胜,崩溃而南,郭从谦、朱守殷之于李存勗,康义诚之于李从厚,赵德钧之于李从珂,杜重威、张彦泽之于石重贵,侯益、刘铢之于刘承祐,皆秉钺而出,倒戈而反,寇未入而孤立之君殪,周主亦如是而已矣。
 
    且不徒长逆臣之恶、以习乱于不已也,刘崇方挟契丹以入,周师溃,周国亡,草谷之毒再试,而黎民无孑遗,德光且留不去,而中国无天子,刘崇者,又岂能保其不为刘豫?而靖康汴梁、祥兴海上之祸,在此役矣。夫冯道亦逆知有此而固不以动其心,不失其为瀛王者,而抑又何求哉?唯周主决志亲征,而后已溃之右军,不足以摇众志;溃掠之逃将,不足以劫宫阙;身立血战之功,而樊爱能等七十人之伏辜,无敢为之请命。于是主乃成乎其为主,臣乃成乎其为臣,契丹不战而奔,中国乃成乎其为中国。周主之为天子,非郭氏授之,自以死生为生民请命而得焉者也。何遽不能为唐太宗,而岂冯道之老奸所可测哉?
 
    〖一九〗
 
    盗非可一时猝捕而弭者也,故汉武帝分遣绣衣持节逐捕而盗愈甚。盍亦思盗之所以能为盗者乎?以为倏聚倏散、出鬼人魅者,从其为盗之顷、见其如此耳。其必有居也,必与民而杂处;其劫夺而衣食之也,必有所资于市易;其日游行而无忌也,必与其乡之人而相往来;其不能以盗自居、必有托以自名也,必附于农工商贾技术之流,而曰所业在是。故乡之人知其盗也,郡邑之胥吏,莫不知其盗也;所不知者,朝廷猝遣之使,行芒芒原野之中,阅穰穰群居之众,尽智殚威,祗以累疑似之民,而终不知盗之所在耳。使臣逐捕之,则守令坐委之曰:天子之使如此其严威,无可如何,而何易责之我邪?则盗益游行自得而罔所忌畏。以秦皇、汉武之威,大索天下,而一夫不可获,况使臣哉:
 
    盗者,天子之所不能治,而守令任治之;守令之所不能知,而胥役知之;胥役之所不尽知,而乡里知之。乡里有所畏而不与为难,胥役有所利而为之藏奸。乃乡里者,守令之教化可行;而胥役者,守令之法纪可饬者也。盗亦其民,胥役亦其胥役,舍此勿责,而欲使使者以偶见之旌旄、驰虚声而早使之规避,则徒为民扰而盗不戢,其自贻之矣。周主知其然,罢巡检使臣,专委节镇州县,诚治盗之要术也。
 
    〖二○〗
 
    王补画平一天下之策,先下江南,收岭南,次巴蜀,次幽、燕,而后及于河东。其后宋平诸国,次第略同,而先蜀后江南,晚收河东,而置幽、燕于不复,与朴说异。折中理势以为定论,互有得失,而朴之失小,宋之失大也。
 
    以势言之,先江南而后蜀,非策也。江南虽下,巫峡、夔门之险,水陆两困,仰而攻之,虽克而兵之死伤也必甚。故秦灭楚、晋灭吴、隋灭陈,必先举巴蜀,顺流以击吴之腰脊,兵不劳而迅若疾风之埽葉得势故也。
 
    以道言之,江南虽云割据,而自杨氏、徐氏以来,以休兵息民保其国土,不随群雄力竞以争中夏。李璟父子未有善政,而无殃兆民、绝彝伦、淫虐之巨慝;严可求、李建勋皆贤者也,先后辅相之;冯延己辈虽佞,而恶不大播于百姓;生聚完,文教兴,犹然彼都人士之余风也。孟知祥据土以叛君,阻兵而无保民之志,至于昶,骄淫侈肆,纵嬖倖以虐民也,殆无人理。则兴问罪之师以拯民于水火,固不容旦夕缓也。岭南刘氏积恶三世,民怨已盈,殆倍于孟昶;而县隔岭峤,江南未平,姑俟诸其后,则势之弗容迫图者耳。
 
    先吴后蜀,理势之两诎者也。此宋之用兵,贤于王朴之策也。若夫河东之与幽、燕,则朴之策善矣。
 
    刘知远之自立也,在契丹横行之日,中土无君而为之主,以拒悍夷,于华夏不为无功。刘崇父子量力自守,苟延血食,志既可矜;郭氏既夺其国,而又欲殄灭其宗祀,则天理之绝已尽;抚心自问,不可以遽加之兵,固矣。虽在宋世,犹有可悯者存也。契丹乘石敬瑭之逆,阑入塞内,据十六州以灭裂我冠裳,天下之大防,义之所不容隳者,莫此为甚,驱之以复吾禹甸,乃可以为天下君。以理言之,急幽、燕而缓河东,必矣。
 
    即以势言,契丹之据幽、燕也未久,其主固居朔漠,以庐帐为便安,视幽、燕为赘土,未尝厚食其利而歆之也。而唐之遗民犹有存者,思华风,厌羶俗,如吴峦、王权之不忍陷身汙薉者,固吞声翘首以望王师,则取之也易。迟之又久,而契丹已恋为膏腴,据为世守,故老已亡,人习于夷,且不知身为谁氏之余民,画地以为契丹效死,是急攻则易而缓图则难也。幽、燕举,则河东失左臂之援,入飞狐、天井而夹攻之,师无俟于再举,又势之所必然者。王朴之谋,理势均得,平一天下之大略,斯其允矣。
 
    宋祖有志焉,而不能追惟王朴之伟论,遂绌曹翰之成谋,以力敝于河东,置幽、燕于膜外,则赵普之邪说蠱之也。普,蓟人也,有乡人为之居閒,以受契丹之饵,而偷为其姻亚乡邻免兵戈之警,席犬豕以齁睡,奸谋进而贻祸无穷。惜哉!其不遇周主,使不得试樊爱能之欧刀也。
 
    〖二一〗
 
    一日而欲挽数千年之波流,一人而欲拯群天下之陷溺,难矣哉!杨、墨之贼道也,兴于春秋之世,至孟子而仅及百年,且为之徒者,唯彊力慧辨之士,能习之者亦寡矣,士或淫而民固无有信从之者。韩愈氏曰:“孟子辞而辟之,廓如也。”抑亦易为廓如矣。浮屠之入中国,至唐、宋之际,几千年矣。信从之者,自天子达于比户,贫寡之民、老稚妇女,皆翕然焉。拓拔氏、宇文氏、唐武宗凡三禁之,威令已迫,天下顾为之怨愤,不旋踵而复张,无惑乎愚者之言曰:是圣教之不可蔑者也。周主荣废无额寺院,禁私度僧尼,而存寺尚二千有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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