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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部分

读通鉴论-清-王夫之-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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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T以迂执之说致其淹没,是亦古今之大缺陷矣。自宋以后,律吕毁而九宫之淫乐兴,冠冕废而袍靴之胡服滥,九献亡而酹酒之野祭行。乃至郭守敬以介然之颎明,废历元而弃天纪,径以为直,便以为利,人之且沦于禽兽也,悲夫!
    〖六〗
    东汉不任三公,三公因不足任,上失御而下遂偷也。刘方、张奋亦有名誉,自致大位矣,乃于和帝之世,因仍章帝之柔缓,弗能有补。所诧为敢言者,为梁氏报怨,吹求窦氏以迎帝之私情而已。乱先帝夫妇之伦,逢嗣君寡恩之恶,舍旧趋新,犯神人之怨恫,而树援于后族,是尚足为天子之大臣乎。帝手诏曰:“恩不忍离,义不忍亏。”三公读此而不媿以死,非人也。夫当窦后生存之日,窦景横逆,何弗一言匡救,而必待后之死,乃践蹂之如斯其酷邪?窦替梁兴,而东汉遂大乱,三公为宫闱妒争之吠犬,而廉耻埽地,固其人之不肖,抑汉以论道之职为养尊处优之余食赘形,休戚不相共,而无以劝之也。则光武作法之凉,不能谢咎矣。
    〖七〗
    班超之告任尚曰:“塞外吏士,本非孝子顺孙,皆以罪过徙补边屯,宜荡佚简易,宽小过,总大纲。”此后世将兵之善术也,然繇此而言兵者难矣。严之,则兵心离而无与效死;宽之,则恣其骄暴而以病民;故曰难也。
    三代即民即兵,井甸之赋,师还而仍为乡邻,将虽宽而兵自不为民害。故师之象曰“容民畜众”,宽而无损也。后世之兵出于召募,类皆贪酒嗜色樗蒱淫酗之民,容者所不能容,畜者所不易畜也,其不禁而兵为民害久矣。然而三代之兵,不敢暴于其国,而诸侯相竞于侵伐,则出疆而斩木堙井、俘虏掠夺,有所不禁。后世所与出塞之士,弥望而皆茅苇逐盗之兵,所克皆为内地,守法而不内侵,则饥渴暴露,生之不保,而况有所利乎?然则三代兵不毒民,但不毒乎国中,而自有余逞。故后世之言兵者,倍为难也。无已,则唯达其贪饕淫荡之情,重其饟犒,椎牛酤酒,优裕有余,而后可持法而严以驭之,而民其不病矣乎!
    乃将之严也,尤恶其矜名而邀士大夫之誉也。有恤民之心,而矜惠民之名,法浮于情,而足以召怨。无恤民之实,而徒衒清市德,斩刈壮士以要盈廷之荐剡,求兵之以躯命报斗筲之粟,欲其弗鸟兽散也,其可得乎。故获市井小民之歌颂者,必溃之将也;得学士大夫之称说者,必败之将也;多其兵而寡其食,必亡之国也;以名求将而不以功,授将帅殿最之权于清议者,必乱之政也。厚以养之,简以御之,弗与民杂处而殊之,屯聚之于边陲,而与民相忘以安之,庶几乎民无所施其恩怨,士大夫无所容其毁誉,为将者坦然任意以斟酌其恩威,而后兵可得而用也。故曰难也。
    〖八〗
    辟毕端者,学者之任,治道之本也。乃所谓毕端者,诡天地之经,叛先王之宪,离析六经之微言,以诬心性而毁大义者也。非文辞章句度数沿革之小有合离,偏见小闻所未逮而见为毕者也。六经当秦火之余,非汉儒则愈亡逸,不可谓无功;而专家以相竞,不可谓无罪。善求益者,乐取其所不及以征所已及,丽泽并行竞流以相度越而汇于大川,朋友讲习之功,所为取诸兑也;见善而迁,如风之下流,如雷之相应,而十朋之龟弗克违,所为取诸益也。汉之诸儒,各有师传,所传者皆圣人之道所散见也。而习气相沿,保其专家以相攻击,非其所授受者谓之毕端,天子听其说而为之禁,不已陋与!
    徐防位三公,天子所与论道者也。道论定而为天下则。乃首所建白禁博士弟子之意说,坐以不修家法之罪,离析圣道,锢蔽后起之聪明,精义隐而浮文昌,道之不亡也几何哉?宋承其弊,苏、王二氏之学迭为废兴,而诐淫以逞。延及于今,经义取士,各有师承。塾师腐士,拾残沈以为密藏,曾不知心为何用、性为何体,三王起于何族,五霸兴于何世。画地为狱,徽纆不解,非是者谓之破裂文体。因而狂迷之士,请以雌黄帖括沈埋烟雾之老生从祀先师。世教衰,正学毁,求斯人之弗化为毕物也,恶可得哉?
    〖九〗
    善言天者验于人,未闻善言人者之验于天也。宜于事之谓理,顺于物之谓化。理化,天也;事物,人也;无以知天,于事物知之尔。知事物者,心也;心者,性之灵、天之则也。汉儒言治理之得失,一取验于七政五行之灾祥顺逆,合者偶合也,不合者,挟私意以相附会,而邪妄违天,无所不至矣。
    和帝之世,正阳之月,日有食之,有司无以塞咎,举而归之兄弟诸王留京师之应。呜呼!天其欲使人主绝毛里之恩,蔑鞠子之哀,忍忮以逞阳刚之威焰乎?亡周者六国、彊秦,鲁、卫终安其分;亡汉者前有王莽,后有袁、曹、孙氏,而先主犹延其祀;亡魏者司马,亡晋者刘裕,亡唐者朱温,又降而孤立无援,异类乘而灭之,兄弟何尤焉。当和帝时,宗支削,外戚张,此正所谓阴逼天位、离火下熸、明夷之世也而顾责之天子仅有之兄弟。读和帝之诏,有人之心者,不禁其澘然泣下矣!妄人逞妖诬之辞,援天以制人主,贼仁戕义而削社稷之卫,乃至此哉!
    夫日食有常度,而值其下者蒙其咎。抑惟惩愆思过以避阴阳之沴,反诸心,征诸事,察诸物,无往而不用其修省,恶可以一端测哉!虽亿中,不足取也,况其妄焉者乎!宏帝殇帝附
    〖一〗
    司马迁有言:“伯夷虽贤,得孔子而名益著。”吾于泰伯亦云。三代以下不乏贤者,而无与著,贤不著而民不兴行,世无有师圣人乐善之心者也。汉清河上庆其贤矣。夫庆之废,章帝之私也。庆废而安于废,母以诬死而不怨,怡然与和帝相友爱而笃其敬,窦后没,和帝崇梁氏之礼,庆垂涕念母,欲求作祠堂而守礼不敢言,和帝崩,立襁褓之子于民闭,而无所窥望,庶几乎知命而安土以敦仁者乎!
    当东汉时,兄弟以相让为谊,刘恺、丁鸿皆闻东海王疆之风以起,然而逃匿颠沛,效伯夷、泰伯而徇其迹,则谓之好名非苛也。庆从容于章、和之世悍后之旁,优游辇轂,徐就藩封,执臣礼而处之若忘,德弥隐,志弥深,礼弥谨,行弥庸,其不膺至德之称,天下后世无有师圣人乐善之心为心者也。庆之所为,亦可谓“民无得而称”矣。
    东海王之安于废也,母氏固存而不失其尊养也,然且山阳王荆假之以称乱,无抑彊有可乘之闭,而荆乘之。安帝以赤子卧天下之上,而无有拥庆以起者,庆有以弭之也,非彊之所能逮也。唐宋王成器委顺于玄宗之世,其近之矣。乃玄宗以戡乱之大功,虽嗣睿宗而若其自致,成器固不敢干,非若庆之以私爱相妨而坐废。成器虽不争,岂能望庆之项背乎?三代以下未尝无贤也,人不知也。殇帝夭,庆子祐终嗣天位,人所不知,天佑之矣。
    〖二〗
    延平之诏曰:“郡县欲获丰穰之誉,多张垦田,竞增户口,不畏于天,不媿于人,自今以后,将纠其罪。”庶几乎仁者之怒矣。
    垦田之不足为守令功,不待再思而知也。田芜而思垦之,民之不能一夕安寝而忘焉者,而特力不足耳。其能垦与,吏虽窳,不能夺也;其不能垦矣,吏虽勤,不能劝也。病而不甘食者,慈父不能得之于子,无亦防其强食而噎焉耳。必欲劝之垦也,则无如任其垦而姑不以闻之县官也。张垦田而民愈不敢垦,欺天罔人,毒流原野而田终以芜,国终以贫,此孝宣之世,窃循吏之名者,祸之所延,而贪君利之,纠以罚面害其弭乎!
    若夫户口之增,其为欺谩也尤甚。春秋、战国之世。列国争民以相倾,则以小惠诱邻国之民而归己,国遂以疆,非四海平康之道也。郡县之天下,生齿止于其数,人非茂草灌木,蹶然而生,实于此者虚于彼,飞鸿偶有所集,哀鸣更苦,非可藉为士著也。曷抑问所从来而知增者之为耗乎?不然,抑将析人父子兄弟而赋及老稚,虐莫甚焉。贪君以为利,酷吏以为名,读延平之诏,知章、和之世,守令之贼民以邀赏者多矣。张伯路之援棘矜而起,非一朝一夕之故也。
    〖三〗
    母后临朝,未有不乱者也。邓后之视马后也为尤贤,马后贤以名,邓后较有实矣。厚清河王庆而立其子,诏有司捡敕邓氏家门非过,遣邓骘兄弟还第,皆实也,宜乎其贤无以愈也。然而听政十年,国用不足,至于鬻爵,张伯路起于内,羌叛于外,三辅流亡,天下大困,非后致之而孰使然邪?
    盖后之得贤名者,小物之俭约、小节之退让而已,此里妇之炫其修谨者也。所见所闻,不出闺闼,其择贤辨不肖,审是非,度利害,一唯琐琐姻亚之是庸。故任尚屡败而不黜,一得罪于邓氏而死不旋踵,徙民蹙地,唯邓骘之意而人不能争。其尤忮害者,杜根、成翊世进归政之谏,而扑杀于廷。则擅国暱私,糜国于无名之费以空国计,人不得而知者多矣。张禹、尹勤、梁鲔、徐防、张敏、李脩、司马苞、马英,皆以庸劣之才,取容邓氏,而致三公,袁敞铮铮而早不能容,则崇佞替忠,上下相蒙以酿乱而不自觉者多矣。呜呼!后之始立以贤名,后之终总大政以贤著,干愚贱之誉,而蠹隐于中,蚀木不觉,阴始凝而履霜,亦孰知坚冰之至哉?
    故奖妇贤者,非良史之辞也;事女主者,非丈夫之节也。司马温公历鉴于汉、唐,而戴宣仁后以行其志,佞者为之说曰:母改子道。岂非过乎?
    〖四〗
    利之所在,害之所兴,抑之已极,其纵必甚。故屈伸相感而利生,情伪相感而害起,屈伸利害之相为往复,而防之于早,以无不利。智者知之明也,而庸愚不知。知者则立法以远害,不知则徇利以致凶,利害之枢机在此矣。
    永元之后,降羌布在郡县,为吏民豪右所徭役,积以愁怨,及迎段禧之役,征发羌骑,诸羌犇溃,因结聚人寇,而龙右、三辅、并、益皆残杀破败,内乱乘之,汉因以衰。制之不早,火郁极而燎原,屈伸必然之数也。
    中国之智,以小慧制戎狄;戎狄之智,以大险覆中国;中国之得势而骄,则巧以渔其财力;戎狄之得势而逞,则很以恣其杀掠;此小胜而大不胜之固然也。役其力,听役矣;侵其财,听侵矣;债帅、墨更、猾胥、豪民,施施自得,而不知腰领妻孥之早已在其锋刃羁络闭矣。
    制吏民而使勿虐之者,下策也。贪猾者幸快其须臾之意欲,刑罚非所畏也。或且献其佞说,曰“何事苦珵民以奖异类”,如汲黯之言矣。力可役,财可侵,大险之伏,不敌小慧,贪猾者何知,近取股掌而弗利之邪?迨及郁极而熺,蒙其利者死骨已朽,而后生食报于毒,亦痛矣哉!
    故王者之于戎狄,暴则惩之,顺则远之,各安其所,我不尔侵,而后尔不我虐。旅獒之戒,白雉之却,圣人之虑,非中主具臣所测也。
    〖五〗
    赏以春夏,刑以秋冬。赏者,封国受爵之锡命也;刑者,五刑大辟之即市也。天有恒经,王有恒政,顺天以不违其温肃之气,王道之精微也。而夷狄盗贼之主,逞喜怒而不为之节,则干天而伤民。然其为义,止此而已。进忠贤者,引之若不及;赏军功者,劝之使复効;秋冬不举万一汰先朝露,王者之心恻矣,贤者功臣之心亦沮矣。若夫听讼断狱,易固曰“明慎用刑而不留狱”。留狱者,法之所为大扰也。留以俟秋冬,而枉者直者交困于心而不能释,怨且繇是而深,而变计滋起矣。
    且其留而待时也,将拘禁之与?徽纆丛棘之苦,剧于笞杖,逮连证佐,浸以贿而游移其初心。若纵之与?自知不免,几何而不逋也!故夫子取子路之无宿诺,诺不宿,狱不留矣。唯大辟抵罪已定,囚之以待秋冬,缓死而不拂天之和气;肉刑未除,劓、刖、宫、墨,有事刀锯,不可戾温和之化;王者之慎,慎以此尔。夫岂流刑使即三居,扑刑旋施教诫,纵证佐于南亩,省簿书于掾史之谓哉?
    月令非三代之书,然其曰“孟夏断薄刑”。孟夏,正阳之月也,可以断刑,则春夏之余月可知矣。鲁恭之言,有得有失,言治理者不可不辨。若呴呴之仁,缓之乃以贼之,以是为顺天而爱民,岂理也哉?哀矜清问,则四时皆春,不徒以其文也。
    〖六〗
    和、安之世,汉所任将者,任尚也,军安得不覆,乱安得不极也!尚严急而不知兵,见于班超之说。而犹不仅此。章帝以来,历三世而国事屡变,窦宪盛,尚则为宪之爪牙;邓骘兴,尚则为骘之心膂;宪败,宾客皆坐,而尚自若;西域叛乱,北边丧师,汉法严矣,而尚自若;尚者。一后世之债帅也。平襄之败,死者八千余人,羌遂大盛而不可制;尚翱翔汉阳者三载,坐视羌人之暴,罚谪弗及,复以侍御史将兵于上党,迁中郎将,屯于三辅,保禄位、怙兵权而不惧。尚何以得此哉?其辇金帛以曲媚宫闱戚里者可知矣。然则其严急也,乃以渔猎吏士而为结纳之资也。三辅残,国帑空,并、凉、益士死不收,徙不复,羌人力尽而瓦解,尚乃起而与邓遵争功以死,天殛之也。尚之诛也,赇脏千万以上。宪与骘所为议尚以稔其恶者在此矣。债帅之兴,其始于东汉乎!而邓骘之为汉蟊贼可知矣。母后听政而内外交寇,其所繇来亦可知矣。
    〖七〗
    盗贼之兴,始于王莽之世。莽篡,天下相师以寇攘,而抑刘崇、翟义以草泽起义先之,未足开盗贼窥天之径也。张伯路一起而滨海九郡陷没,孙恩、窦建德、黄巢、方腊、李自成踵兴,而四海鼓动,张伯路实为之嚆矢焉。
    三代之盛,大权在天子也。已而在诸侯矣,已而在大夫矣,已而在陪臣矣,浸以下移而在庶人矣。郡县之天下,诸侯无土,大夫不世,天子与庶人密迩;自宰执以至守令,所为尊者,荣富而已,其他未有尊也。上姓百家相雄长而莫能制,丰凶不能必之于天,贪廉不能必之于吏,风会移之,怨毒乘之,歘然狂起,抑将何法以弭之哉!
    易曰:“天险不可升也。”谓上下之分相绝,而无能陵也。易国而郡县,易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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