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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部分

读通鉴论-清-王夫之-第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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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或曰:“超之迎母并迎其妻,非纯孝也。”呜呼!君子之求于人也,可以苛察而无已乎?其为迎母矣,而于妻何嫌?且超即欲迎其妻而自屈,亦异于人之为妻而屈者。当慕容德随垂反叛之日,超母方娠,苻坚囚之,狱吏呼延平窃以逃于羌中而超生,超母感平全其子母之恩,为超娶平女,则呼延氏肉超母子之白骨,而恩亦大矣。妻为平女,而屈己以迎之归,亦厚道也,而何嫌焉?段晖、封逞矜血气以争,而不恤天性之恩,夷之鸷戾者也,不可与岳鹏举、胡邦衡同日并论也
    〖一四〗
    有一人之正义,有一时之大义,有古今之通义;轻重之衡,公私之辨,三者不可不察。以一人之义,视一时之大义,而一人之义私矣;以一时之义,视古今之通义,而一时之义私矣;公者重,私者轻矣,权衡之所自定也。三者有时而合,合则互千古、通天下、而协于一人之正,则以一人之义裁之,而古今天下不能越。有时而不能交全也,则不可以一时废千古,不可以一人废天下。执其一义以求伸,其义虽伸,而非万世不易之公理,是非愈严,而义愈病。
    事是君而为是君死,食焉不避其难,义之正也。然有为其主者,非天下所共奉以宜为主者也,则一人之私也。子路死于卫辄,而不得为义,卫辄者,一时之乱人也。推此,则事偏方割据之主不足以为天下君者,守之以死,而抗大公至正之主,许以为义而义乱;去之以就有道,而讥其不义,而义愈乱。何也?君臣者,义之正者也,然而君非天下之君,一时之人心不属焉,则义徙矣;此一人之义,不可废天下之公也。
    为天下所共奉之君,君令而臣共,义也;而夷夏者,义之尤严者也。五帝、三王,劳其神明,殚其智勇,为天分气,为地分理,以绝夷于夏,即以绝禽于人,万世守之而不可易,义之确乎不拔而无可徙者也。春秋者,精义以立极者也,诸侯不奉王命而擅兴师则贬之;齐桓公次陉之师,晋文公城濮之战,非奉王命,则序其绩而予之;乃至楚子伐陆浑之戎,犹书爵以进之;郑伯奉惠王之命抚以从楚,则书逃归以贱之;不以一时之君臣,废古今夷夏之通义也。
    桓温抗表而伐李势,讨贼也。李势之僭,溃君臣之分也;温不奉命而伐之,温无以异于势。论者恶其不臣,是也,天下之义伸也。刘裕抗表以伐南燕,南燕,鲜卑也。慕容氏世载凶德以乱中夏,晋之君臣弗能问,而裕始有事,暗主不足与谋,具臣不足与议,裕无所可奉也。论者亦援温以责裕,一时之义伸,而古今之义屈矣。如裕者,以春秋之义予之,可也。若其后之终于篡晋,而后伸君臣之义以诛之,斯得矣。于此而遽夺焉,将听鲜卑之终污此土,而君尚得为君,臣尚得为臣乎?
    〖一五〗
    国之将亡,惧内逼而逃之夷,自司马国值苁肌3⑿葜嗉桃宰吖橐π耍蹶啤⑾舯σ蛞允芡醴庥谕匕问希盏贾阅锨郑诩椅芾啵诠巳耍谖锢辔莩妫凳酉⒂谌讼校浞揿逡越男遥植蚧⒅嗍常套院旁恢倚ⅲ砩衿渖庵酰
    夫尊则君也,亲则祖若考也,宗祏将毁,不忍臣人而去之,义也。虽然,苟其忠孝之情发为义愤,如汉刘信、刘崇蹀血以起,捐脰领而报宗祊,斯则尚矣。若其可以待时而有为,则南阳诸刘、大则帝而小则侯,仇雠之首不难斮于渐臺也。抑或势无可为而覆族之足忧乎?山之椒,海之澨,易姓名、混耕钓、以全身而延支裔,夫岂遂无道以处此哉?然则国е鳎戏堑孔谏缰觯路墙鲆员芩劳鲋觯笆涓还螅剐心媸┮葬栊遥耸怪邢闹肯嗦识灰允乱奈撸锟墒ぶ锖酰抗'之始奔慕容氏也,以桓玄之篡,玄固可旦暮俟其亡者,而遽不能待;继奔姚氏也,刘裕之篡固尚未成,可静俟其成败者也,不能一日处于萧条岑寂之中;望犬羊而分余食,廉耻灭而天良无遗矣。
    丕之篡,刘氏之族全,炎之篡,曹氏之族全,山阳、陈留令终而不逢刀鸩。刘裕篡而恭帝弑,司马氏几无噍类。岂操、懿、丕、炎之凶慝浅于刘裕哉?司马氏投夷狄以亟病中夏,刘裕之穷凶以推刃也,亦有辞矣,曰“彼将引封豕长蛇以蔑我冠裳者也”。而中夏之士,亦不为之抱愤以兴矣。纪季以酅入于齐,春秋无贬词焉。齐,纪雠也,宁附于齐,而不东走莱夷,南奔句吴,则犹能知其类也。
    〖一六〗
    刘裕之篡,刘穆之导之也;其杀刘毅,胡藩激之也。不逞之士,游于帷幕,而干戈起于几席,亦可畏矣哉!诚其为奸雄矣,既能识夫成败之机,则亦知有名义也,故孙权劝曹操以僭夺,而操有踞鑪著火之叹,既畏人之指摘,抑有慎动之思焉。而不逞之士,迫欲使之尝试,以幸得而己居其功;于是揣摩情形,动之以可疑,而慑之以可畏,则且谓天下之士业已许我,而事会不得不然;钱凤、郗超仅失之,而诡得者多矣,祸不可止矣。
    先王收之于胶庠,而奖之以饮射,非以钳束之也,凡以养其和平之气而潜消其险诈也。王泽既斩,士非游说不显,流及战国,蔑宗周,鬭群雄,诛夷亲臣,斩艾士民,皆不逞之士雠其攀附之私以爚乱天下。嗣是而后,上失其道,则游士蜂起。朱温之为枭獍,敬翔、李振导之也。石敬瑭之进犬羊,桑维翰导之也。乃至女直、蒙古之吞噬中华,皆衣冠无赖之士投幕求荣者窥测事机而劝成之。廉希宪、姚枢、许衡之流,又变其局而以理学为捭阖,使之自跻于尧、舜、汤、文之列,而益无忌惮。游士之祸,至于此而极矣。故娄敬、马周不遇英主,不值平世,皆足以乱天下而有余。李沆以不用梅询、曾致尧为报国,解缙言虽可赏,必罢遣归田以老其才而戢其躁,圣主贤臣所以一风俗、正人心、息祸乱者,诚慎之也,诚畏之也。
    〖一七〗
    开刱之君,则有乡里从龙之士;播迁之主,则有旧都扈跸之人;念故旧以敦仁厚者所必不能遗也。然而以伤治理为天下害,亦在此焉。夫其捐弃坟墓、侨居客土以依我,亦足念也;而即束以法制,概以征役,则亦不忍也,而抑不能。然以此席富贵、图晏安、斥田宅、畜仆妾、人王人、土王土,而荡佚于赋役之外;河润及于姻亚,登仕版则处先,从国政则处后,不肖之子弟,倚阀阅,营私利,无有厌足;而新邑士民独受重役,而碍其进取之途。夫君若臣既托迹其地,恃其财力以相给卫,乃视为新附而屈抑之以役于豪贵。则以光武之明,而南阳不可问之语,已为天下所不平;又甚则刘焉私东州之众,以离西川之人心而速叛;岂徒国受其败,彼侨客者之荣利,又恶足以保邪?西人之子,随平王而东迁者也,谭大夫致怨于酒浆佩璲,而东诸侯皆叛。骄逸者之不可长,诚君天下者所宜斟酌而务得其平也。
    晋东渡而有侨立之州郡,选举偏而赋役减,垂及安帝之世,已屡易世,勿能革也。江东所以不为晋用,而视其君如胡越,外莫能经中原,内不能捍篡贼,诚有以离其心也。刘裕举桓温之法,省流寓郡县而申士断,然且格而不能尽行。其始无以节之,后欲更之,难矣。
    〖一八〗
    崔浩智以亡身。其智也,适以亡其身;适以亡其身,则不智莫大焉。
    君子之所贵于智者,自知也、知人也、知天也,至于知天而难矣。然而非知天则不足以知人,非知人则不足以自知。“天聪明,自我民聪明;天明威,自我民明威”;即民之聪明明威而见天之违顺,则秉天以治人,人之可从可违者审矣。故曰非知天则不足以知人。所事者君也,吾义之所不得不事也;所交者友也,吾道之不得不交也。不得不事、不得不交者,性也;事君交友,所以审用吾情以顺吾性,而身之得失系焉。故曰非知人不足以自知。繇此言之,极至于天,而岂难知哉?善,吾知其福;淫,吾知其祸;善而祸,淫而福,吾知其时;时有不齐,贞之以自求之理,吾知其复。絪缊之化无方,阴阳而已;阴阳之变化,进退消长而已。其征为象数,象数有不若,而静俟必反;其用为鬼神,鬼神不测,而诚格不违。故象数可以理贞,而鬼神可以正感。象数不可以术测也,鬼神不可以私求也。知此者,恒守而无渝,则象数鬼神赫赫明明昭示于心而无所惑,难矣。然而知此者之固无难也。非是者,谓之玩天而媟鬼,则但雠其术而生死于术之中,于人无择,于己不审,不亡其身何待焉?
    浩之见知于拓拔嗣也,以洪范,以天文。其洪范非洪范也,非以相协厥居者也;其天文非天文也,非以敬授民时者也。及其后与寇谦之比,崇淫祀以徼福于妖妄而已矣。故浩之时,非开治之时也,而浩不知;吉凶者,民之聪明所察,民之明威所利用者也,而浩不知;嗣非高帝,己非子房,自以其占星媚鬼之小慧,逢迎伪主,因而予智焉,此所谓驱之阱而莫避也,不智孰甚焉?
    无是非之心非人也,非人则禽也,禽非不能与于象数鬼神之灵也。鹊知戊己,而不知风撼其巢;燕知太岁,而不知火焚其室;风火之撼且焚者,天也,戊己太岁,象数之测也。蜮能射,而制于В昏赡軈猓秤谄渥樱欢煲云乞猓右员ㄊ宠桑煲玻洌鴧猓砩裰病I崞涫欠嵌悠浠龈#崞浠龈V恚悠浠龈V菀玻侨艘印:浦槐鹩谌饲菥靡樱拮愕勒摺N诱撸韬印Ⅵ弥澹馄湎笫煌⒕粗夏汝怯诠砩瘢惶煸谌酥卸荒懿欤谥硕灾淠芟陀诤普呒负我玻看松劭到凇⒘跷某芍钥上б病
    〖一九〗
    慕容超求救于姚兴,姚泓求救于拓拔嗣,夫岂无脣亡齿寒之理足以动之乎?然而兴与嗣徒张虚声,按兵不动,坐视其亡。刘裕县军深入,诟姚兴击魏兵于河上,弗虑其夹攻,挑其怒而终无患。盖超与泓之愚以自亡,兴与嗣审于进退,而裕料敌之已熟也。崔浩曰:“裕图秦久矣,其志必取,若遏其上流,裕心忿怒,必上岸北侵,是我代秦受敌也。”其说韪矣。空国兴师,越数千里而攻人,岂畏战者哉?窦建德轻举以救王世充,世充未破而建德先禽,其明验也。攻者志于攻也,三军之士皆见为必攻;守者志于守也,乘堙之人皆见为必守;两俱不相下,而生死县于一决,怒则果怒,惧则果惧也。若夫人不我侵,两相鬭而我往参之,君与将无致死之心,士卒亦见为无故之劳,情先懈、气先不奋,取败而已矣。
    呜呼!君子之所望于人者,以礼相奖、以情相好已耳,非若小人之相倚以雄也。己所怒而欲人怒之,己所忧而欲人忧之,父不能得之于子也。愚者不知,呼吁而冀人之为我怒、为我忧也,弗获已而应之,安足恃乎?若其不揣而为人忧怒以轻犯人者,则必妄人也。妄人先以自毙,而奚以拯人之危?齐桓次于聂北,能迁邢以存之,而不能为邢与狄战;吴为蔡请全力以攻楚,而夫概先乱吴国,蔡亦终灭于楚;恃人而忘己,为人恃而捐己,皆愚也。君子不入井以望人之从,则不从井以救人,各求诸己而已矣。嵇叔夜不能取必于子,文信国不能喻志于弟,忠孝且然矣。颜渊曰:“夫子步亦步,趋亦趋,己瞠乎其后矣。”子曰:“当仁不让于师。”学问且然矣。况一己之成败利钝而恃人之我援哉?明者审此,自彊之计决,而不怨他人之不我恤,而后足以自立。“谓他人父,亦莫我顾,谓他人昆,亦莫我闻。”情也,势也,即理也。不得而怨,何其晚也!
    〖二○〗
    刘裕初自广固归,卢循直逼建康,势甚危,而裕方要太尉黄钺之命;朱龄石方伐蜀,破贼与否未可知也,而裕方要太傅扬州牧之命;督诸军始发建康以伐秦,灭秦与否未可知也,而裕方要相国宋公九锡之命;则胡不待卢循已诛、谯纵已斩、姚泓已俘之日,始挟大功以逼主而服人乎?此裕之狡于持天下之权而用人之死力也。
    夫能用人者,太上以德,其次以信,又其次则惟其权耳。人好逸而不惮劳,人好生而不畏死,自非有道之世,民视其君如父母,则权之所归,冀依附之以取利名而已。裕若揭其怀来以告众曰:吾且为天子矣,可以荣人富人,而操其生死者也。于是北归之疲卒、西征之孤军,皆倚之以効尺寸,而分利禄。如其不然,则劳为谁劳,死为谁死,则严刑以驱之而不奋。裕有以揣人心而固持之,刘穆之虽狡,且不测其机,而欲待之凯还之日,其媿惧而死者,智不逮也。
    因是而知晋之必亡也久矣。谢太傅薨,司马道子父子昏愚以播恶,而继以饥饱不知之安帝,虽积功累仁之天下,人且去之,况晋以不道而得之,延及百年而亡已晚乎!晋亡决于孝武之末年,人方周爰四顾而思爰止之屋,裕乘其闲以收人望,人胥冀其为天子而为之効死,其篡也,时且利其篡焉。所恶于裕者,弑也,篡犹非其大恶也。
    〖二一〗
    刘裕灭姚秦,欲留长安经略西北,不果而归,而中原遂终于沦没。史称将佐思归,裕之师说也。王、沈、毛、傅之独留,岂繄不有思归之念乎?西征之士,一岁而已,非久役也。新破人国,子女玉帛足系其心,枭雄者岂必故土之安乎?固知欲留经略者,裕之初志,而造次东归者,裕之转念也。夫裕欲归而急于篡,固其情已。然使裕据关中,抚雒阳,捍拓拔嗣而营河北,拒屈丐而固秦雍,平沮渠蒙逊而收陇右,勋愈大,威愈张,晋之天下其将安往?曹丕在鄴,而汉献遥奉以玺绶,奚必反建康以面受之于晋廷乎?盖裕之北伐,非徒示威以逼主攘夺,而无志于中原者,青泥既败,长安失守,登高北望,慨然流涕,志欲再举,止之者谢晦、郑鲜之也。盖当日之贪佐命以弋利禄者,既无远志,抑无定情,裕欲孤行其志而不得,则急遽以行篡弑,裕之初心亦绌矣。
    裕之为功于天下,烈于曹操,而其植人才以赞成其大计,不如操远矣。操方举事据兗州,他务未遑,而亟于用人;逮其后而丕与叡犹多得刚直明敏之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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