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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部分

读通鉴论-清-王夫之-第7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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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制治于未乱,保邦于未危,乃可以为天子之大臣。易曰:“其亡!其亡!系于苞桑。”九四捍御之功,不如上九之豫防,足以倾否,九五之不亡,上九系之也,李长源当之矣。
    其与肃宗议功臣之赏,勿以官而以封邑,故贼平而无挟功以逼上之大臣,此之谓保邦于未危。不然,则如刘裕之诛桓玄、李克用之驱黄巢,社稷随之以倾矣。
    其谏肃宗以元帅授广平、勿授建宁也,故国储定而人心一。全二王兄弟之恩,息骨肉猜疑之釁,此之谓制治于未乱。不然,则且如太宗宫门流血之惨,玄宗、太平搆祸之危,家国交受其伤矣。
    太原之起,秦王谋定而乃以告:韦氏之诛,临淄不告相王而行;非适非长而独建大功,变起宫庭,高祖、睿宗亦无如之何也,非君父之舍适长而授庶少以权也。使肃宗以元帅授建宁,则业受命于己矣,是他日之争端,肃宗自启之也。乃肃宗之欲命建宁,非有私宠之情,以建宁英果之姿,成功较易,则为当日平贼计者,固得命帅之宜,廷臣自以为允。乃长源于图功之始,豫计未有之隙,早涂土以泯其迹,決之一言,而乱萌永塞,所贵于天子之有大臣者,唯此而已矣。事已舛,祸已生,始持正以争于后,则虽以身殉,国家不蒙其佑,奚足赖哉?
    且夫逆贼有必亡之势,诸将有克敌之能,广平虽才让建宁,亦非深宫豢养无所识知者也。假元子之宠灵,为将士先,自可制贼之死命,无待建宁而始胜其任,长源知之审矣。广平为帅,两京旋复,亦非拘名义以隳大功。知深虑远,与道相扶,仁人之言其利溥,此之谓也。故曰必如是而后可以为天子大臣也。
    〖五〗
    借援夷狄,导之以蹂中国,因使乘以窃据,其为失策无疑也。然而有异焉者,情事殊,而祸之浅深亦别焉。
    唐高祖知突厥之不可用,特以孤梁师都、刘武周之党,不得已从刘文静之策,而所借者仅五百骑,未尝假以破敌也,故乍屈而终伸。渭上之役,太宗能以数骑却之,突厥知我之疆而无可挟以逞也,故其祸尤轻。
    石敬瑭妄干大位,甘心臣虏,以逞其欲,破灭后唐者,皆契丹之力也;受其册命,为附庸之天子,与宋之借金亡辽、借元亡金,胥仰鼻息于匪类,以分其濡沫,则役已操我之存亡生死而唯其吞吸者也,故其祸尤重。
    肃宗用朔方之众以讨贼收京,乃唯恐不胜,使仆固怀恩请援回纥,因胁西域城郭诸国,征兵入助,而原野为之蹂践;读杜甫拟绝天骄、花门萧瑟之诗,其乱大防而虐生民,祸亦棘矣。嗣是而连吐蕃以入寇,天子为之出奔,害几不救。然收京之役,回纥无血战之功,一皆郭汾阳之独力,唐固未尝全恃回纥,屈身割地以待命也。则愈于敬瑭远矣,有自立者存也。
    夷考其时,西京被陷,而禄山留雒,不敢入关,孙孝哲、安守忠、李归仁、张通儒、田乾真之流,日夜纵酒宣淫而无战志,索民财,人皆怨愤,颙首以望王师,薛景仟破贼于扶风,京西之威已振,畿内豪杰杀贼应官兵者四起,肃宗既拥朔方之众,兼收河西、安西之旅,以临欲溃之贼,复何所藉于回纥而后敢东向哉?此其故有二,皆情势之穷,虑不能及于远大也。
    其一,自天宝以来,边兵外疆,所可与幽、燕、河北并峙者,唯王忠嗣之在朔方耳。玄宗自削其辅,夺忠嗣而废之,奉忠嗣之余威收拾西陲者,哥舒翰也。翰为禄山屈而称病闲居,朔方之势已不振,既且尽撤之以守潼关,而陷没于贼。郭、李虽分节鉞,兵备已枵,固罗叛归,又扼项背以掣东下之肘,故郭、李志虽坚,名虽盛,而军孤且弱,不足压贼势于未灰。陈涛之败,继以清渠,不得专咎房琯而谓汾阳之所向无前也。推其致弱之繇,玄宗失计于前,肃宗不能遽振于后,积弱乍兴,不得不资回纥以壮士气而夺贼胆,其势然也。
    其一,肃宗已至凤翔,诸军大集,李泌欲分安西、西域之兵并塞以取幽、燕,使其计行,则终唐之世,河北跋扈之祸永消;而肃宗不从,急用回纥疾收长安者,以居功固位不能稍待也。其言曰:“切于晨昏之恋,不能久待,”徒饰说耳。南内幽居,父几死于宦竖之手,犹曰功在社稷,晨昏之语,将谁欺乎?盖其时上皇在蜀,人心犹戴故君,诸王分节制之命,玄宗且无固志,永王璘已有琅邪东渡之雄心矣。肃宗若无疾复西京之大勋,孤处西隅,与天下县隔,海岱、江淮、荆楚、三巴分峙而起,高材捷足,先收平贼之功,区区适长之名,未足以弹压天下也。故唯恐功不速收,而日暮倒行,屈媚回纥,纵其蹂践,但使奏效祟朝,奚遑他恤哉?決遣燉煌王以为质而受辱于虏帐,其情然也。
    乃以势言之,朔方之军虽弱,贼亦散处而势分,统诸军向长安者凡十五万,回纥六千耳,卒之力战以破贼者,非回纥也,固愈于石敬瑭之全恃契丹,童贯、孟珙之仅随虏后也,故回纥弗敢睥睨而乘之以夺中国。唯其情之已私,则奉回纥以制人,与高祖之假突厥而实不用者殊。是以原野受其荼毒,而仆固怀恩且挟之以入为寇难,非汾阳威信之能服疆夷,唐亦殆矣。
    故用夷者,未有免于祸者,用之有重轻,而祸有深浅耳。推其本原,刘文静实为厉阶,仅免于危亡,且为愚夫取灭之嚆矢,不亦悲乎!
    〖六〗
    “资于事父以事君而敬同。”但言敬也,则以臣之事君者事父焉可矣。乃抑曰“资于事父以事母而爱同”。爱同于母,奚徒道之必尽,抑亦志之必从,饮食男女,非所得闲也,岂容以事君者事父乎?责难于君,敬之大者也;责善贼恩,伤爱之尤者也;至于此,则以臣之事君者事父,陷于不孝,以伤天性,辱死及身而不足以赎其愆矣。
    均“事也,君父有过,臣谏之,则纳者十之三四也;虽不纳,而不施以刑杀者十之五六也;遇暴君而见戮见杀,十之一二耳,抑虽死而终不失其忠。子则不然,子谏而父纳,自非至仁大圣,百不得一焉;况乎宠妾媚子,君所溺爱,位相逼,势相妨,情相夺,岂人子所能施其檠括乎?申生以君安骊姬之故,不忍辩而死,君德失,宗社危,而以不忍君失其宠嬖之情,任其煽惑,瘖死无言;臣而若此,则非臣也,臣以责难为敬者也。子之事父,爱敬并行,而敬繇爱起,床第之欢,私昵之癖,父安而不得不安之,忍以臣道自居哉?非徒祸之及己而陷父以不慈也,言焉而未有听焉者也,争焉而未有能胜焉者也,徒为无益以召死亡,庸讵非一朝之忿乎?
    肃宗方在军中,而张良娣以护庇见嬖,党于李辅国以乱政,李长源恶之,建宁王倓亦恶之。呜呼!良娣虽不可容,岂倓之所得恶者邪?长源秉臣道之正以匡君,倓违子道之常以逆父,故肃宗虽惑良娣,辅国虽伏机械以求害长源,而终保全恩礼,悠然以去;于倓则发蒙振落挤之死,而肃宗不生瘣木之悲;其道异,其情殊,其得失不同,而其祸福亦别,岂有爽与?
    小弁之怨,所以不害乎为君子者,幽王无忠直拂弼之臣,而平王之傅亦徒讼己诬,不斥褒姒之恶也。当此之时,肃宗任长源以腹心,长源业不恤良娣之怨以与争成败,则倓授规正之责于长源,而可平情以静听;乃欲杀良娣以为长源效,不已傎乎?相激而陷父以杀子之大恶,自贻之矣。
    所惜者,长源于倓投分不浅,而不能固谏倓以安人子之职,倓死,乃追悔而力止广平之忿怒,至于他日涕泣以讼倓之冤,亦已晚矣。岂倓之刚愎,不可与深言邪。不然,则长源善处人父子兄弟之闲,功屡著矣,而徒于倓失之,抑又何也?
    〖七〗
    肃宗表请上皇,自求还东宫修人子之职,虽其饰词,亦子道之常耳,而李长源料玄宗之咈然,果徬
    徨不进,得群臣就养之表,而后欣然就道,抑何至于此哉?言之必如其事也,事之必如其心也,君子之以立诚而动物,无有不然者也。然有时乎以交天下之人,犹出之以逊让,饰之以文词,抑以昭雍容谦挹之度,而远直情径行草野倨侮之恶,君臣朋友宾主之闲,盖亦择其可用而用之矣。独至于父子之际,固无所容此也。幼而哺以乳,未尝让乳也;长而食以食,未尝让食也;壮而授以室,未尝让室也;天性自然之爱,不忍欺也。可欲者欲之,可得者得之,以诚请,以诚受,天子虽尊,天下虽大,亦将彻之巵酒豆肉而已矣,父犹父也,子犹子也,夺之非怨,予之非恩,父母而宾客之,岂复有人之心哉?
    肃宗自立于灵武,其不道固矣,天下不可欺,而尤不可自欺其心,以上欺其父。伪为辞让以告天下,人亦孰与谅之?乃于拜表奉迎之日,悲欢交集之顷,为饰说以告父,此何心邪,贼未破,京未收,寸功不见于社稷,则居大位而不疑;已破贼收京,饮至论功,正南面之尊,乃曰退就东宫,归大位于已称上皇之老父乎?肃宗之为此也,探玄宗失位怏悒之情而制之也。若曰吾非不欲避位,而天命已去,人心已解,父且不能含羞拂众以复贪大宝,折服其不平之气,而使箝口戢志以无敢复他也。呜呼!天理灭,人心绝矣。
    玄宗固曰彼已自立而复为此辞者,不以父待我,而以相敌之情相制,心叵测矣。司马懿称病以谢曹爽,唐高祖输款以推李密,其后竟如之何也,尚能忘忧以安寝食哉?不孝之大者,莫甚于匿情以相胁,故自立之罪可原,而请就东宫之恶不可官。非邺侯之善处,则南宫禁锢,不待他日,且使自毙于成都,恶尤烈于卫辄矣。群臣表至,玄宗乃曰:“今日为天子父乃贵。”所以明其不复愿为天子而自保其馀年也,悲哉!
    〖八〗
    张巡捐生殉国,血战以保障江、淮,其忠烈功绩,固出颜杲卿、李澄之上,尤非张介然之流所可企望,贼平,廷议褒录,议者以食人而欲诎之,国家崇节报功,自有恒典,诎之者非也,议者为已苛矣。虽然,其食人也,不谓之不仁也不可。
    李翰为之辩曰:“损数百人以全天下。”损者,不恤其死则可矣,使之致死则可矣,杀之、脔之、龁而吞之,岂损之谓乎?夫人之不忍食人也,不待求之理而始知其不可也,固闻言而心悸,遥想而神惊矣。于此而忍焉,则必非人而后可。巡抑幸而城陷身死,与所食者而俱亡耳;如使食人之后,救且至,城且全,论功行赏,尊位重禄不得而辞,紫衣金佩,赫奕显荣,于斯时也,念齧筋噬骨之惨,又将何地以自容哉?
    守孤城,绝外救,粮尽而馁,君子于此,唯一死而志事毕矣。臣之于君,子之于父,所自致者,至于死而蔑以加矣。过此者,则愆尤之府矣,适以贼仁戕义而已矣。无论城之存亡也,无论身之生死也,所必不可者,人相食也。汉末饿贼起而祸始萌,隋末朱粲起而祸乃烈;然事出盗贼,有人心者皆恶之而不忍效。忠臣烈士亦驯习以为故常,则后世之贪功幸赏者且以为师,而恶流万世,哀哉!若张巡者,唐室之所可褒,而君子之所不忍言也。李翰逞游辞以导狂澜,吾滋惧矣。
    〖九〗
    史思明降而复叛,肃宗使乌承恩阴图之,而给阿史那承庆铁券以离其党,事觉而速其反,谋之不臧,祗以速乱。虽然,乱自速耳,即弗然,而思明岂悔过自新、终于臣服者哉?张镐之策,李光弼之请,非过计也。安庆绪欲图思明,耿仁智、乌承玼乘其危疑而诱之以降,于时庆绪孤保邺城,不亡如线,思明既惎其图己,抑料其必亡,姑为自全之计,持两端以观釁,其不可恃也,亦较著矣。庆绪之心既非不可解之仇,无难数易;而唐室君臣复东京而志已满,回纥归,子仪弱,威力不足以及河朔,明矣。思明何所惮、复何所歆,而已张之爪距弭耳受柙乎?旷岁无北伐之师,思明目已无唐矣,不反何待焉?
    讨贼易,平乱难;诱贼降己易,受贼之降难;能受降者,必其力足以歼贼,而姑容其归顺者也。威不足制,德不足怀,贼以降饵己,己以受降饵贼,方降之日,即其养余力以決起于一旦者也。非高位厚禄、温言重赐之所能抚也,非输粟辇金、安插屯聚之所能戢也,非深谋秘计、分兵散党之所能制也,诚视吾所以致其降者何如耳。重兵以临之,屡挫而夺其魄,如诸葛公之于孟获,岳鹏举之于群盗,而后可开以自新之路,而不萌反复之心。故肃宗之失,在不听邺侯之策,并塞以攻幽、燕,使诸贼失可据之穴,魂销于奔窜,而后受其归命之忱,薄录其将,解散其兵,乃可以受降而永绥其乱。失此不图,遽欲挽狂澜以归壑,庸可得哉?
    邺侯去国,兵无谋主,郭、李之威,尽于一战,思明再叛,河北终不归唐,非但乌承恩之谋浅、李光弼之计左也。梁武之威,不足以压侯景;唐肃之威,不足以制思明;养寇与激乱,均为失策,张镐虽能先知,亦将如之何也!向令承恩之计行,与承庆共斩思明,而承庆、承恩又一思明矣。数叛之人,不保其继,愈疑愈纷,愈防愈溃,河決而塞之,癰溃而敛之,其亡速矣。
    〖一○〗
    将与兵必相得也,兵不宜其将,非弱则讧。唐节度使死,因察军中所欲立者授之,亦未为过也。其事自肃宗以平卢授侯希逸始。于是唐权下移,终其世于乱,而国以亡。盖人君之心,有可洞然昭示使天下共见者,虽雄猜如曹孟德,而亦无所隐。有藏之密、虑之熟,决于一旦而天下莫测者,虽孔子之堕郈、费,亦未尝示人以欲堕之志。非疑于人,信之在己者深也。
    唐之中叶,节度使各有其兵,而非天子所能左右,其势成矣。察三军之志,立其所愿戴者,使军效于将,将效于国,亦不容已之势也。非可以汉旦驰入营夺韩信、张耳之军行焉者也。惟然,而此意可使将与兵知之乎?军有帅,有偏裨,帅死而偏裨之可任与否,非不可以豫知者也。其为忠、为逆、为智为愚、为宽、为严,天子与大臣辨之审而虑之早,则帅一死而赫然以军中所欲奉之主授以节鉞,而不待其陈请。则帅既感其特恩,兵亦服其夙断。既惮其明见万里之威,复怀其实获我心之德。虽有桀骜,敢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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