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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部分

读通鉴论-清-王夫之-第9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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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宣宗
    宣宗初识李德裕于奉册之顷,即曰:“每顾我,使我毛发洒淅。”夫宣宗非孱主,德裕非有跋扈之气发于声色,如周勃之起家戎伍、梁冀之世习骄倨者,岂果见之而怵然哉?有先入之言使之猜忌者在也。武宗疾笃,旬日不能言,而诏从中出,废皇子而立宣宗,宣宗以非次拔起,忽受大位,岂旦夕之谋哉?宦官贪其有不慧之迹而豫与定谋,窃窃然相嚅唲于祕密之地,必将曰太尉若知,事必不成。故其立也,惴惴乎唯恐德裕之异己,如小儿之窃饵,见厨妇而不宁也。语曰:“盗憎主人。”其得志而欲诛逐之,必矣。
    此抑有故,德裕当武宗之日,得君而行志,裁损内竖之权,自监军始。监军失权,而中尉不保神策之军,于时宦官与德裕有不两立之势。德裕为之有序,无可执以相挠,而上得武宗之信任,下有杨钦义、刘行深之内应,故含怨毒也深而不敢发。迨乎武宗疾笃不能言之日,正其河决痈溃、可乘以快志之时也。不废皇子立宣宗,则德裕不可去;不裕谝缘略M庵晌罚蛐谥サ略R膊痪觥F渚枫啡蝗绾创蟮兄荒芄么蟮略1夭荒苋荨8堑略V芸赜源蛹赫撸钋找濉⒘跣猩疃眩苏撸淠艿泄形匏阒醐c乎?皇太叔之诏一下,德裕无可措其手足,待放而已矣。唐之亡亡于宦官,自此决矣。
    或者谓德裕事英断之君,相得甚欢,而不能于弥留之际,请凭玉几、受顾命以定冢嗣,使奸人得擅废立之权,非大臣卫国之谊,是已。然有说焉,武宗春秋方富,虽有疾而非必不可起之危候,方将大有所为,而不得遽谋身后:迨及疾之已笃,昏不能言,虽欲扣閤请见,而谁与传宣以求必得哉?所可惜者,先君之骨未寒,太尉之逐已亟,环唐之廷,无有一人焉昌言以伸其忠勋者。岂徒无为之援哉?白敏中之徒且攘臂而夺相位,崔、杨、牛、李抑引领以望内迁,而郑肃、李回莫能御也。意者德裕之自矜已甚,孤傲而不广引贤者以共协匡赞邪?抑自朋党兴,唐之士风披靡于荣辱进退之闲,而无贤可荐邪?二者皆国家危乱之券也,必居一于此,宜乎唐之不复兴矣。
    〖二〗
    宣宗初立,以旱故,命大臣疏理系囚,而马植亟以刻核之言进,请官典犯赃及杀人者不听疏理。夫二者之不可遽释,是已;而并不听其疏理,唯法吏之文置之辟而莫辩,宣宗用申、韩之术,束湿天下以失人心,植实首导之矣。
    唐自高宗以后,非弑械起于宫闱,则叛臣讧于肘腋,自开元二十余年粗安而外,皆乱日也,而不足以亡者,人心固依恋而不忍离,虽役繁赋重,死亡相接,抑且戴奕叶之天子于不忘。无他,自太宗以宽容抚士庶,吞舟漏网,则游鳞各呴沫于浦屿,即有弱肉疆食之害,而民不怨其上也。罗希姡А⒓乱灾燎钚兹绾睢⑺鳌⒅堋⒗矗值┎叶居诔浚苑磁盐闯⑷±裘袼鱿钢燎蠖嫫浯隙希宦碇仓剑贾饕栽ㄓ阒欤筇谥旁笳兑印
    植之言曰:“贪吏无所惩畏,死者衔冤无告,”亦近乎情理之说也。乃上方下宽恤之政,用答天灾,而遽以综覈虔矫之令参之,则有司相劝以武健,持法律以核吏民,广逮系以成锻炼,有故入而无矜疑,士怨于官,民愁于野,胥史操生死以取货贿,可胜言哉?
    夫申、韩之以其术破坏先王之道者,岂不以为情理之宜,诛有罪以恤无辜乎?而一倚于法,天下皆重足而立。君子之恶其贼天下而殄人国脉者,正以其近于情理,易以惑人也。
    以脏吏论,古今无道之世,人士相习于贪叨,而其得免于逮问者,盖亦鲜矣。夫苟舍廉耻以纵朵颐,则白画攫金而不见人,岂罪罟之所能禁乎?无道以止之于未淫,则察之愈密,诛之愈亟,夤缘附托行贿以祈免之涂愈开,贿不给而虐取于民者愈剧。究其抵法而无为矜宥者,一皆拙于交游、吝于荐贿、谿壑易厌之细人而已。以法惩贪,贪乃益滋,而上徒以召百官之怨读,下益以甚穷民之朘削,法之不可恃也明矣。
    以杀人论,人即不伏欧刀于市,亦未有乐于杀人者也;已论如法,而苟全于疏理之下,虽不死而生理亦无几矣。若其忿怼发于睚眦,则当挥拳操刃之下,恶气薰心,固且自忘其死,抑岂暇念他日之抵法而知惩?若云死者舍冤,则天地之生,业已杀一人矣,而又杀一人以益之,奚补哉?且一人抵坐,而证佐之株连,寡妻孤子之流离于寺署者,凡几也!
    故贪吏伏法,杀人者死,法也。法立于画一,而张弛之机,操于君与大臣之心。君子之道,所为迥异于申、韩之刻薄者,不欲求快于一时之心也。心苟快,而天地和平之气已不足以存,俗吏恶知此哉?综覈行,而上下相督、还相蔽也。炫明者瞀,炫聪者聋。唐室容保之福泽,宣宗君臣销铄之而无余,马植实首导之。苛刻一行,而莫之知止,天下粗定,而卒召吏民之叛以亡,固不如曏者之姑息,乱而可存也。
    〖三〗
    知人之难久矣,而抑有其可知者,君子持之以为衡,而失亦鲜矣。人之为不肖也,其贪惏贼害、淫溺愤乱、得之气质者,什不得一;类皆与不善者习,而随之以流,因以氾滥而不可止。故君子之观人于早也,持其所习者以为衡,视其师友,视其交游,视其习尚;未尝无失,而失者终鲜。拔骍角于犁牛之中,非圣哲弗能也。
    李德裕引白敏中入翰林,既为学士,遂乘武、宣改政之初,夺德裕之相,竭力排之,尽反其政,以陷德裕于贬死,而乱唐室。夫敏中之不可引而使在君侧,岂待再计而决者哉?德裕之初引敏中也,以武宗闻白居易之名,欲召用之,居易老而德裕以敏中进。然则知敏中者以居易,用敏中犹其用居易也。居易以文章小技,而为嬉游放荡、征声逐色之倡,当时则裴中立悦其浮华而乐与之嬉;至宋,则苏氏之徒喜其纵逸于闲捡之外而推尚之;居易之名,遂喧腾于天下后世。乃覈其人,则元稹之死友也。稹闻谪九江而垂死惊坐,胡为其然哉?以荡闲踰捡相暱于声色,而为轻浮俗艳之词以蛊人于淫纵。当其时如杜牧者,已深恶而欲按以法矣。稹鬻身奄宦,排抑正人,以使河北终叛,而为唐之戎首;居易护为死党,不得,则托于醉吟以泄其青衫之泪。敏中为其从弟,与居与游,因之而受君相之知,梦寝之所席而安者居易耳。若此而欲引为同心,以匡君而卫社稷,所谓放虎自卫者也,而德裕胡弗之知也!
    使武宗欲用居易之日,正色而对曰:此浮薄儇巧之小人,耽酒嗜色,以淫词坏风教者,陛下恶用此为?则国是定矣。李沆、刘健之所以允为大臣也。而德裕不能,其尚有两端之私与?不然,则己习未端,心无定衡之可持而易以乱也。先儒谓苏轼得用,引秦观之徒以居要地,其害更甚于王安石,唯其习尚之淫也。舍是而欲鉴别人才,以靖国家、培善类,未有能免于咎者也。
    〖四〗
    周墀为相,韦澳谓之曰:“愿相公无权。”伤哉斯言!所以惩李相、朱崖之祸,而叹宣宗之不可与有为也。宰相无权,则天下无纲,天下无纲而不乱者,未之或有。权者,天子之大用也。而提权以为天下重轻,则唯慎于论相而进退之。相得其人,则宰相之权,即天子之权,挈大纲以振天下,易矣。宰相无权,人才不繇以进,国事不适为主,奚用宰相哉?奉行条例,画敕以行,莫违其式而已。宰相以条例行之部寺,部寺以条例行之镇道,镇道以条例行之郡邑,郡邑以条例行之编氓,苟且涂饰以应条例,而封疆之安危,群有司之贤不肖,百姓之生死利病,交相委也,抑互相容以雠其奸也。于是兵窳于边,政弛于廷,奸匿于侧,民困于野,莫任其咎,咎亦弗及焉。宰相不得以治百官,百官不得以治其属,民之愁苦者无与伸,骄悖者无与禁,而天子方自以为聪明,徧察细大,咸受成焉,夫天子亦恶能及此哉?摘语言文字之失,按故事从违之迹而已矣。不则寄耳目于宵小,以摘发杯酒尺帛之愆而已矣。天下恶能不乱哉!
    上揽权则下避权,而权归于宵小。天子为宵小行喜怒,而臣民率无以自容。其后令狐绹用一刺史,而宣宗曰:“宰相可谓有权。”其夺天下之权,使散寄而无归,固不可与有为也。韦澳见之审矣。无权则焉用相哉?弗问贤不肖也,但可奉行条例,皆可相也,其视府史胥徒也,又奚以异?周墀又何用相为?生斯世也,遇斯主也,不能褰裳以去,而犹贪白麻之荣,墀亦不可谓有耻矣。
    〖五〗
    德、宣二宗,皆怀疑以御下者也,而有异,故其致祸亦有殊焉。德宗疑其大而略其小,故于安危大计,不信忠谅之言,奸邪得乘之,而乱遂起;然略于细小之过,忘人于偶然之失,则人尚得以自容。于卢杞之奸倾听之,于陆贽之忠亦倾听之,故其臣无涂饰耳目、坐酿祸原之习,其败乱终可拯也。宣宗则恃机警之耳目,闻一言而即挟为成心,见一动而即生其转念,贤与奸俱岌岌不能自保,唯蔽以所不见不闻,而上蠹国、下殃民,徼幸免于讥诛,则无所复忌。虽有若陆贽之忠者在其左右,一节稍疏,群疑交起,莫敢自献其悃忱。其以召乱也缓,而一败则不可复救矣。
    马植之贬,以服中涓之带也;萧邺之命相,旨已宣而中止,以王归长之覆奏也;崔慎繇之罢,以微露建储之请也;李燧之镇岭南,旌节及门而返,以萧仿之一言也;李远之不用,以长日碁局之一诗也。李行言以樵夫片语而典州,李君姡б苑痨羰隙徇>俳诵躺椭笕ǎㄊ尤梭罊τ铩⒘髂烤脔嘀校枚裥疲欠墙宦摇><诜酱纾搴诙砬辍W苑前酌糁小⒘詈囍党柘踩伲乙陨硎云湎才煤酰刻煜率κΓ幌嗍我员芄虺⒘型僚贾鹿冢菘ろТ局だ簦槟漤蠲衿滢墒岩源嬖眨课睾簦』骋梢圆煜私嬷坛ぃ舷吕胄亩煌稣撸粗幸病F浯沧诙鍪挤ⅲ绦乙玻侄褡阋员鹊伦谠眨
    雷,至动也;火,至明也。以灼灼之明,为非常之动,其象为丰。“丰其蔀,日中见斗。”以星之明乱日之明,则窥其户而无人。易之垂训显矣哉!
    〖六〗
    古今之亡国者,有二轨焉,奸臣篡之,夷狄夺之也。而祸各有所自生。夷狄之夺,晋、宋是已。君昏、将懦、兵弱而无纪,则民虽帖然图安,乃至忠愤思起为之效命,而外逼已危,不能支也。奸臣之篡,则不能猝起而遽攘之也,必编民积怨,盗贼繁兴,而后奸臣挟平寇之功,以钳服天下而奉己为主,汉、唐是也。张角起而汉裂,黄巢起而唐倾。而汉则有公孙举、张婴以先之,唐则有鸡山妖贼、浙东裘甫以先之。一动而戢,再动而嚣,三动而如火之燎原,不可扑矣。
    唐之立国,至宣宗二百余年,天下之乱屡矣,而民无有起而为盗者。大中六年,鸡山贼乃掠蓬、果、三川,言辞悖慢,民心之离,于是始矣。崔铉之言曰:“此皆陛下赤子,迫于饥寒。”当是时也,外无吐蕃、回纥之侵陵,内无河北、淮蔡、泽潞之叛乱,民无供亿军储、括兵远戍之苦,宣宗抑无宫室游观、纵欲敛怨之失,天下亦无水旱螽螟、千里赤地之灾,则问民之何以迫于饥寒而遽走险以自求斩艾乎?然则所以致之者,非有司之虐害而谁耶?李行言、李君姡б缘妹穸胚俗阋苑缋髁缍恢固白且樱欢滩荒芤病>桑加蜗笥危楸斡蹋〗谟希筇坝荩熳右宰垡囉蟪迹蟪家宰垡囉兴荆兴疽宰垡囉傩眨ㄊ畏钦呓疽酝妫釉缸员U哳居谛祝癜驳貌患⒑帘垡云鹪眨
    小说载宣宗之政,琅琅乎其言之,皆治象也,温公亟取之登之于策,若有余美焉。自知治者观之,则皆亡国之符也。小昭而大聋,官欺而民敝,智攫而愚危,含怨不能言,而蹶兴不可制。一寇初起,翦灭之,一寇踵起,又翦灭之,至再至三而不可胜灭,乱人转徙于四方,消归无地,虽微懿宗之淫昏,天下波摇而必不能定。宣宗役耳目,怀戈矛,入黠吏之囮,驱民以冻馁,其已久矣。至是而唐立国之元气已尽,人垂死而六脉齐张,此其候矣。
    〖七〗
    韦澳者,以藏身自固为道者也,异于贪进病国、徼幸危身之鄙夫远矣,而不足以谋国。宣宗屏左右与商处置宦官之法,而澳曰:“与外廷议之,恐有太和之变,不若择其中有识者与之谋。”此其为术也甚陋,澳之识岂不足以知此之非策,而云尔者,不敢身任其事以自全而已矣。
    太和之变,所以主辱而臣死者,李训、郑注本无藉小人,舒元舆、贾皆贪庸为朝野所侧目,与宦官以机械相倾而不胜,其宜也,而岂宦官之终不可受治于外廷哉?舍外廷而以宦官治宦官,程元振尝诛李辅国矣,王守澄尝诛陈弘志矣,是以毒攻毒之说,前毒去而后毒更烈也。盖宦官之乱国而胁君也,与外廷之小人异。小人诛则其党亦离,能诛小人者,即不必为君子,而亦惩小人之祸以反其为者也。若宦官则自为一类,而与外廷争盈虚衰王之数,其自为党也,一而已矣。勿论进而与谋,谋之必泄,祗以成乎祸乱;即令抒心尽力为我驱除,而诛彼者即欲行彼之事,天子恃之,外廷拱手而听之,后起之祸,倍溢于前,又将何所藉以芟夷之哉?故曰其术陋矣。
    夫天子而果欲断以行法,诛不顺之奄孽,正纲维以自振也,岂患无其术哉?外廷非尽无人也,即如李文饶者,优游讽议而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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