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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部分

嘉庆皇帝 作者:刘德贵-第80部分

小说: 嘉庆皇帝 作者:刘德贵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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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游到岸边。站在河沿,急得直跺脚的徐大人连忙伸手抓住大顺拖上岸边,心疼地问:“呛着水没有?”一面替大顺摘去脸上的杂草、青苔,一面从怀中掏出一小瓶水酒,说道:“快,快,喝上几口。”再看大顺身上穿的那个薄薄的棉夹祆“哗哗”地往下直淌水,一朵朵烂油似的棉絮绽露出来,经过河水的浸泡,滴下一滩黄浊的污水。大顺的脸色像生姜一样黄中带紫,双目紧闭一会儿,忙不迭地喝了几口酒,脸色才渐渐复原,可是下巴好像有些不听使唤,说起话来上牙下牙直碰,连着咳了几声,又唾了几口,感到嘴里还不净,弓着腰吐出几口水。徐大人扶住他,手在他的背上轻轻地拍着。大顺感激地望了他一眼。心想,我这点冻能算什么呢?在自己所接触的河工中,徐大人是最清廉的一个了。看其他治河官员的穿戴个个不都是绫罗绸缎,家里那个摆设,丝毫不比京城的那些一品大员们差不到哪里去。吃的海参鱼翅更不用多说,光是那柳木牙签,一钱可买十几枚,也动辄就买几十枚甚至成百上千。整日无所事事,除了押技游乐就是赌场豪掷。但大顺还是跟着徐大人冒着冷凛的寒风跑完这条河,又跑那条河。

  似乎很难说出自己心思的徐大人随着工作进展,一个又一个疑团不时地萦绕在徐端的心头。永定河两岸的筑堤稀松,沿岸的漏凹处,比比可见,散落着的筑堤石块零乱地堆放在一边,有的干脆堆放在河堤上,推倒在河中,不仅不能筑堤,反倒影响了水的流速。去年的水毁工程至今无人过问。河床淤积、种种迹象表明,倘遇洪水来时,又是一场惨绝人寰的灾难。

  “徐大人,我们这是何苦呢?”大顺缓过神来,双手在头上不停地抓挠着,捋着长辫,一点一点地往地上挤水,接着说,“放着舒适的家里不呆,跑到这儿受罪,徐大人,您也看看那班当官的,哪个不在捞油水。名为治河,实际上借治河之名,从中侵蚀财物,这帮人巴不得多闹水患呢!”接着咳了几声,脱去沉甸甸的棉袄,嘘着热气、跺着脚。徐端接住棉袄一头,两人一齐使劲,浑浊的泥水顺着徐端胳膊肘往下直滴,一股泥藻的腥气也在风中弥漫开来。

  徐端道:“大顺,我看你是不是灰心了,当初你报名来勘河劲头可大了。”大顺拽过棉祆,搭在肩上,并不言语,徐端见状又叹道:“好孩子,再喝几口。河总要有人来治才行,永定河不能再名不符实了。”牵过毛驴,取过驴背上的行囊,拿出一件坎肩,递与大顺,说道:“快,快穿上吧,要是冻坏了身子骨,老爷我还真不知道去哪再找你这样的人呢!”肚子里一阵饥肠辘辘声响传出来,徐端微微地蹙起眉头,复又转身取出一大块烙饼,掰下一大半,“喏,人不吃饭肚皮响,咱们先吃一点,铺垫铺垫肚子。”他遥望前方,来时的山谷愈来愈开阔,视野所及,一两棵枯死的银杏遮掩着的那座破庙遥遥在望。大顺低着头,吆喝驴子,瞥了徐端一眼没有说话,低着头想自己的心思。

  直隶一带的平原,有许多河。主仆两人自刚一打春,几乎天天都行走在长堤上,流水陪伴着他们一路欢快地唱着,可在他们听来无疑是一处悲剧的前奏曲。沿途所见让他们心酸不已。一群一群的叫花子像是从地里长出来的草芽又开始沿街乞讨。店铺下、破庙里挤满了众多的流民。一家家、一窝窝,扶老携幼,拖儿带女畏缩在一起。碗筷的撞击声、孩童的嚎哭声,大人的哄叫声以及行人的叫骂声足以让主仆二人听了心寒不已。条件稍好一些的灾民,也仅仅能靠墙根、屋角搭起破庵子、茅草棚。他们个个面黄肌瘦,披着褴楼的棉祆,腰间勒根草绳,端着破碗向人们讨饭。那情那景真让人见了心酸不已。说到底,是自己还没本事,没有管好这些河流,不熟悉它们的禀性、没理顺它们的脾气。为此,每次勘测完一条河流,回到家里都叹息不止。茶饭不思。几年来,每至秋收结束,都是自己辛勤奔波的开始。妻子常常埋怨,天底下的苦都让治水的官儿给吃了,可天底下的福都让地方官给享受了,今年初上,万岁爷终以自己勤勉,加官进职,自己何尝不想在任上多办几件有益于百姓的大好事呢?好好地干上几年,下可以不负百姓,上可以报答朝廷……“唉,难啊!”

  徐端,字肇之,浙江德清人。徐端的父亲徐振甲在江苏清江县任知县时,徐端就随父一同住在多灾多难的清江县城。清江县城位于黄河、淮河和大河三河交界的地方。因为地处水陆交通要地,大清朝自入关平定中原以来,就在这里布设了粮道、盐道,连接南北大运河漕运的船只,无不都要这里打尖、上税。清江县城也由此而逐渐繁华。但是,三河交界的好地势也同样有不利的一面。那就是,只要其中一条河水猛涨都会危及清江县的安危。从徐端记事时起,这富庶的县城并不曾显示出多少繁华的景象。治河几乎成了徐振甲的头等大事。久而久之,耳濡目染,徐端对治河倒有一番精到的见解。尤为重要的是,他从父亲身上继承了廉洁奉公的品德、事必务实的风格。日后以举人的身份被放任为通判一职,有幸随大学士阿桂东奔西走,甚是器重,留任河东总河。嘉庆三年,任为山东沂州漕道,是年睢州境内的河水泛滥,徐端预先筑就的堤坝起了很大的作用,遂得以迁升加三品顶戴护理东河河道总督。

  徐端久在河防之任,深知直隶一带的水文地理,深感水火无情,为清治河患可谓殚精竭虑。然百密必有一疏。嘉庆十三年,刚被加封为太子少保的徐端已经察觉黄河入海处的堤坝甚危,一旦海潮上漾,必将倒流。遂上书嘉庆帝再次要求筑坝清口。可惜的是,由于治河大员贪赃浪费,致使坝口的质量过不了关,刚一泄洪,位于徐州十八里屯的智、信两坝就决口百余丈,被嘉庆帝褫夺翎顶、降三级留任到坝口复合之时。

  嘉庆十五年,徐端以河东副总河的身份再次勘测东河道,因为永定河继嘉庆十年六月泛滥之后再次决口,一时间,洪水横溢,房倒屋塌,饿殍载道,民不聊生。大顺的父母就是那次决口之后,流离他乡,乞讨为生,风餐露宿,染上重病,待拖着病体,踽踽而行到家已是气息奄奄,一病不起,没过二个多月,竟撒手人间。徐端目睹河水灾祸,不顾老病之体,发誓惩治河道。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他招募大顺为自己的佣人。趁着开春乍暖之际,徒步勘测直隶一带的河水流速和深度。

  随着测量工作的进展,徐端的心情就越来越沉重。……

  正月初五这天,文武百官奏事照常举行。卯时还未到,乾清宫殿前的御路上便走来了缕缕行行的王公贵族,部院大臣。天色还很黑暗,彼此看不清面容,也没有人敢大声说话,只偶尔听见一两声压低嗓门的相互问安声。

  乾清宫里,灯光明亮,一片辉煌。八只精巧的宫灯把殿内照得如同白昼。古铜鎏金仙鹤香炉冒着袅袅的细烟,满殿里飘着沁人肺腑的异香,端坐在盘龙宝座中的嘉庆皇帝神态十分安详,他看到王公大臣们出奇地比往日均早一些恭候在殿前,脸上露着掩饰不住的笑容。到底自己的“为政在勤、勤则不匮”的训旨见了成效。关于“勤”字之义,看来朕不仅讲透了,而且大臣也能遵守。是啊,从来治世之君未有不勤,乱世之主未有不怠,勤则治、怠则乱,治乱之本于勤,非浅鲜矣。君勤则国治,怠则国危;臣勤则政自理,怠则政不纲。嘉庆帝越想思绪越多,一双亮丽的眼睛在宫灯的映衬下流光溢彩,一会儿注视着躬身而入的大臣,一会儿扫视着高悬的宫灯。

  嘉庆帝身着一袭明黄色龙袍、袍上前后绣九条团龙,下幅八宝平水,五色祥云出日、月、星辰、黼黻……这象征着皇家权威的龙袍,从来都是给人以尊严和神圣不可侵犯的感觉。想祖先们为能创立大清一朝前赴后继、命殒疆场才换得这身威服是何等不易啊。圣祖康熙南征北战、皇考乾隆励精图治才有今日大清之盛势。没想到,自己在位这十几年来,兵事、海事、河事不断,眼见得国势一天天地衰微下去,哪能不“勤”字当头呢?

  嘉庆帝振作一下,望着站在前排的内阁大学士们,脸上的笑容和刚滋生出的忧思都一齐消失了。拿眼光扫了一眼众位大臣,缓缓地说道:“戴衢亨!”

  站在后排的戴衢亨心里一惊,没想到,嘉庆帝抛开了站在前排的那一班内阁大学士,却直接叫到自己,亏得反应极快,连忙甩下朝服袖,紧走两步出列跪在阶下,叩首道:“万岁爷,奴才在。”

  戴衢亨在嘉庆帝的阁臣中,属年纪较轻、资历较浅的一员。在乾隆年间,他所任的官职只不过是各省学政、侍讲之类职务。戴衢亨知道,正是嘉庆帝登基始,他的命运才开始出现转机。记得当年嘉庆皇帝授受大典时的所有重要诏书的撰拟都是由自己一挥而就、心情不免一阵激动,想到嘉庆帝对自己的赏识之举,戴衢亨跪奏道:“奴才奉万岁爷的旨意,遍观各地的工程,奴才以为,治河既要遵循古训,加宽河道,堵塞决口,同时又要采取因地制宜,以束紧河道,加快黄水流速,冲沙冲淤,加固河堤,修筑减水坝、分洪截流。”

  嘉庆帝微微颔首道:“治河乃事关黎民社稷之大事。朕恨不能一下子就把千年水患根除以解救天下黎民苍生。”戴衢亨仰面望着嘉庆帝,心里盘算着是否要托出一整套治河计划,又怕朝中的其他大臣站出来,到头来双方各执一词,互不相让,反正出发点都是治河。正犹豫间,嘉庆帝接着说:“治河之首要,当治黄河,黄河实在该叫功过之河,谁能治好黄河,其功之大,大得无可赏赐,即使有过,也过大的不能惩罚,朕即位以来,已经换了几任河督,可是没有一个把事情办得完满。朕百思而不理其解,今年又是一个开头,头年的饥民尚有未安置好的,要是今年还有水患,这叫朕愧对列祖列宗,戴衢亨你久在黄淮一带可有合适人选,荐上几位?”嘉庆帝目光殷殷,语气沉重地说道:“现如今,河督进进出出,意见大都彼此相左,有时的确让朕感到难以决断。况治河又是一笔大开销,岂能垒了拆、拆了垒?”

  此刻,乾清宫里的气氛也和嘉庆帝的情绪一样凝重。太监、宫女照例遵章办事,在侍候皇上之前不许顾盼,不许言笑,不许走动,所以,在宝座后面手执孔雀翎伞扇的两名宫女,分列宝座两侧,垂手侍立的太监,便只是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如木桩般一动不动。

  戴衢亨这次奉旨出京,代天行事,巡视漕运、视察河工就是为嘉庆帝获得第一手资料。可是,他又能说些什么呢?二年前,他曾三次上疏陈述治河要义,他认为,当前治河关键要在斟酌损益、掂量轻重缓急,各工点既不能一窝蜂地全上,也不能因为一点间歇又全部停下来。可眼下的情况都是一团漆黑,河工争着要上,要修,地方官吏在洪水来时与河工的矛盾十分尖锐,谁也不想牺牲自己地盘上的利益,开挖沟渠,以利泄洪,可一旦工程被毁,都要大修特修,其中原委不言自明。因此,戴衢亨原来进朝之前,本不想当着众大臣的面,多言此事,但见嘉庆帝对己如此器重、如此动情,不觉心里一热,喉头一阵蠕动,朗声说道:“万岁爷心怜百姓,以百姓之苦为自己的心头大事,臣也为天下苍生感到欣慰之极。说起治河,奴才认为,前年停修的毛城埔滚水坝,因为两年未修,今年开春之时,要稍加巩固,在清江境内,仍需增筑坝、石坝仁、义、礼、智、信五坝,其中智、礼二坝仍需加高四尺。一来吸来水势,二来使渲泄之水势能容易控制,不致使水速加快,一旦开闸放水又遗患百姓。奴才以为,治河是一件长久工程,定要做长远打算,不能头疼医头,脚疼医脚。至于引黄济运固然能减缓水势,也能确保运河漕运,但绝非长久之计,长此以往,势必运河也淤垫甚重,反而阻碍漕运,只有高筑拦水坝,待冬季黄河水势减弱,开闸泄水,以清水冲刷黄河底部泥沙,才能确保汛期到时水流速度,做到真正防洪之效。”

  端坐在龙位上的嘉庆帝两眼沉静地望着前方,太阳已高高升起,一缕清凉的光束带着上下翻动的粉尘斜射进殿内。嘉庆帝轻轻摆了摆手,当值太监连忙蹑手蹑脚地捂灭殿前的一排宫灯,又拨了拨钢炉内的炭火,从天空中呼啸而过的西北风给殿内的众多臣子们一种压抑的感觉。十二位殿外站立的卫士毫无生气地守在门口,冻得身上抖抖嗦嗦。

  嘉庆帝心里清楚,黄河从三门峡向东,水势平缓,但到徽宁一带由于地形更加平坦,泥沙沉积,河床愈淤愈高,远远望去,恰似一条从天下而落的土龙。老百姓把它叫做天不管地不收。就这么样的高出平地数丈,因而得名“悬河”也称“地上河”。因自明朝万历年间,潘季训河成功,把黄河东出徐州,由泪夺淮,经云梯关入海的路线固定下来,位于洪泽湖以东的清口、不仅是黄、淮的交汇之区,而且是南北大运河出入的咽喉,成了最易出事、经常堵塞的灾区。听到戴衢亨的一番言论,嘉庆帝频频点头以示赞许。嘉庆心道,比起戴均元来,戴衢亨更能高屋建瓴,总体筹划得更周详、密致一些。

  光阴荏苒、流水如梭,转眼又是一个正月十五上元节。按照京师风俗习惯,在这一天,家家户户都要喜气洋洋早早吃饭闹元宵。昏黄的太阳还懒懒地挂在西山顶上的时候,那些吃罢元宵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便都换上了新衣欢欢喜喜地朝灯市口、前门外、地安门一带奔去。这几处的灯彩最盛,尤其是灯市口,历年的灯节都是人山人海,看灯的人们,有乘宝马香车的豪门子弟、富室千金,也有迤逦蹁跹的书香门第公子小姐,相互搀扶的百姓之家的老翁弱妇,让人感到最扎眼的是街道四周的那些流民,他们既不能安心地观灯,又想凑一下这平生从未所见的人间奇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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