晩清文学丛钞·小说戏曲硏究卷-第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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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撛谥袊葼懳募宜J而無異議者矣。故昌黎言:「非三代、兩漢之書不敢觀。」三代文學優於兩漢,兩漢文學優於三唐,三唐文學優於近世,此幾如鐵案,不能移動矣。顧吾以爲以風格論,债敔枲枺灰泽w裁論,則固有未盡然者。凡一切事物,其程度愈低級者則愈簡單,愈高等者則愈眩s,此公例也。故我之詩界,濫觴於三百篇,限以四言,其體裁爲最簡單。漸進爲五言,漸進爲七言,稍眩s矣。漸進爲長短句,愈眩s矣。長短句而有一定之腔,一定之譜,若宋人之詞者,則愈眩s矣。由宋詞而更進爲元曲,其眩s乃達於極點。曲本之詩(以廣義之名名之),所以優於他體之詩者,凡有四端:唱歌與科白相間,甲所不能盡者以乙補之,乙所不能傳者以甲描之,可以淋漓盡致,其長一也。尋常之詩,只能寫一人之意境,(若《孔雀枺巷w》等篇,錯落描畫數人者,不能多覯,且非後人所能學步,强學之必成芻狗。)曲本內容主伴可多至十數人或數十人,各盡其情,其長二也。每詩自數折乃至數十折,每折自數眨酥翑凳{,一惟作者所欲,極自由之樂,其長三也。詩限以五、七言,其塗隘矣;詞代以長短句,稍進,然爲眨В圆荒茉鰷p一字也;曲本則稍解音律者可任意綴合諸眨瑒e爲新眨ㄔ~亦可爾爾,然究不如曲之自由。)。卽舊眨校嗫梢蕴砑铀^花指者,往往視原眨痪湓黾又疗摺俗帜酥潦當底侄粻懖。溟L四也。故吾嘗以爲中國韻文,其後乎今日者,進化之撸粗稳纾黄淝昂踅袢照撸瑒t吾必以曲本爲巨擘矣。嘻!附庸蔚爲大國,雖使屈、宋、蘇、李生今日,亦應有前賢畏後生之感,吾又安能薄今人愛古人哉!
論曲本當首音律,余不嫻音律,但以結構之精嚴,文藻之壯麗,寄託之遙深論之。浮^孔雲亭之《桃花扇》,冠絕前古矣。其事蹟本爲數千年歷史上最大關係之事蹟,惟此時代乃能產此文章。雖然,同時代之文家亦多矣,而此蟠天際地之傑構獨讓雲亭,雲亭亦可謂時代之驕兒哉!
《桃花扇》卷首之《先聲》一齣,卷末之《餘韻》一齣,皆雲亭創格,前此所未有,亦後人所不能學也。一部極淒慘、極哀豔、極忙亂之書,而以極太平起,以極閑靜、極空曠結,眞有華嚴鏡影之觀。非有道之士,不能作此結構。
《桃花扇》之老贊禮,雲亭自謂也。處處點綴入場,寄無限感?。卷首之試一齣《先聲》,卷中之加二十一齣《孤吟》,卷末之續四十齣《餘韻》,皆以老贊禮作正脚色。蓋此諸齣者,全書之茫j也。其《先聲》一齣演白云:「更可喜,把老夫衰態也拉上了排場,做了一個副末脚色,惹的俺哭一回,笑一回,怒一回,罵一回。那滿座賓客,怎曉得我老夫就是戲中之人!」此一語,所謂文家之畫龍點睛也。全書得此,精神便活現數倍,且使讀者加無限感動,可謂妙文。《孤吟》一齣,結詩云:「當年眞是戲,今日戲如眞;兩度旁觀者,天留冷眼人。」《餘韻》一齣演白云:「江山江山,一忙一閑;誰贏誰輸,兩鬢皆斑。」凡此皆託老贊禮之口,皆作極達觀之語。然其外愈達觀者,實其內愈哀痛、愈辛酸之表徵也。雲亭人格,於斯可見。
以一部哭聲淚痕之書,其開場第一演白乃云:「日麗唐虞世,花開甲子年。山中無寇盜,地上總神仙。」以一個家破國亡之人,其自道履歷,乃云「最喜無禍無災,活了九十七歲。」此非打趣語,乃傷心語也,爲當時腐敗之人心寫照也。
《桃花扇》於種族之成,不敢十分明言,蓋生於專制政體下,不得不爾也。然書中固往往不能自制,一讀之使人生故國之感。余尤愛誦者,如「莫過烏衣巷,是別人家新畫梁。」《聽稗》「誰知歌罷剩空筵?長江一線,吳頭楚尾路三千,盡歸別姓,雨翻雪變。寒濤枺鼟裕f事付空煙。」《沈江》「將五十年興亡看飽,那烏衣巷不姓王,莫愁湖鬼夜哭,鳳凰臺棲梟鳥。殘山夢最眞,舊境丢難掉,不信這輿圖換稿,謅一套《哀江南》,放悲聲唱到老。」《餘韻》讀此而不油然生民族主義之思想者,必其無人心者也。
《桃花扇》沈痛之眨浴犊拗鳌贰ⅰ渡蚪穬升i爲最。《哭主》敍北朝之亡,《沈江》敍南朝之亡也。《哭主》中《勝如花》兩腔云:「高皇帝,在九京,不管亡家破鼎。那知他拢由駥O,反不如飄蓬斷梗。十七年憂國如病,呼不應天臁骒‘,眨粊碛H兵救兵。白練無情,送君王一命。傷心煞煤山私幸,獨殉了社稷蒼生!獨殉了社稷蒼生!」其二云:「宮車出,廟社傾,破碎中原費整。養文臣帷幄無郑课浞蚪畧霾幻停浇袢丈綒埶嫞瑢Υ蠼旅骼嗣鳎瑵M樓頭呼聲哭聲。這恨怎平?有皇天作證。從今後戮力奔命,報國仇早復神京。報國仇早復神京。」《沈江》之《普天樂》云:「撇下俺斷蓬船,丢下俺無家犬,叫天呼地千百遍,歸無路,進又難前。那滾滾雪浪拍天,流不盡湘纍怨。勝黃土,一丈江魚腹寬展,摘脫下袍靴冠冕。累死英雄,到此日看江山換主,無可留戀!」其《古輪臺》云:「走江邊,滿腔憤恨向誰言?摚Ю蠝I寒風吹面。孤城一片,望救目穿。使盡殘兵血戰,跳出重圍,故國苦戀。誰知歌罷剩空筵!長江一線,吳頭楚尾路三千,盡歸別姓,雨翻雲變。寒濤枺鼟裕f事付空烟。精魂顯,《大招》聲逐海天遠。」此數折者,余每一讀之,輒覺酸淚盈盈,承睫而欲下。文章之感人,一至此耶!
中國文學,大率最富於厭世思想,《桃花扇》亦其一也。而所言,尤親切有味,切實動人,蓋時代精神使然耳。《修札》演白云:「那熱簦Ь直闶抢涞母浚焓卤闶菭坷p的枝葉,倒不如把賸水殘山,孤臣逆子,講他幾句,大家滴些眼淚罷。」(飮冰)
小說與經傳有互相補救之功用。故凡枺髦}人,枺髦抛樱瑧驯瘧懀w憤,於是著爲經傳,發爲詩颍蛴氈⒀裕蚣闹~曲,其用心不同,其能移易人心,改良社會則一也。然經傳等書,能令人起敬心,人人非樂就之也。有師友之督率,父兄之誘掖,不能不循之。其入人也逆,國人之能得其益者十僅二三。至於聽歌觀劇,則無論老稚男女,人人樂就之。倘因此而利導之,使人喜,使人悲,使人歌,使人哭,其中心也深,其刺腦也疾。舉凡社會上下一切人等,無不樂於遵循,而甘受其利者也。其入人也順,國人之得其益者十有八九。故一國之中,不可不生拢耍嗖豢刹簧抛印#ㄒ韵缕阶樱
《金甁梅》一書,作者抱無窮寃抑,無限深痛,而又處黑暗之時代,無可與言,無從發泄,不得已藉小說以鳴之。其描寫當時之社會情狀,略見一斑。然與《水滸傳》不同:《水滸》多正筆,《金甁》多側筆,《水滸》多明寫,《金甁》多暗刺;《水滸》多快語,《金甁》多痛語;《水滸》明白暢快,《金甁》耄б謵牛弧端疂G》抱奇憤,《金甁》抱奇寃。處境不同,故下筆亦不同。且其中短簡小曲,往往雋韻絕倫,有非宋詞、元曲所能及者,又可徵當時小人女子之情狀,人心思想之程度,眞正一社會小說,不得以淫書目之。
今日通行婦女社會之小說書籍,如《天雨花》、《筆生花》、《再生緣》、《安邦志》、《定國志》等,作者未必無迎合社會風俗之意,以求取悅於人。然人之讀之者,目濡耳染,日累月積,醞釀組織而成今日婦女如此如此之思想者,皆此等書之力也,故實可謂之婦女敎科書。此種書或言忠,或言孝,或言節義,或言女子改裝、女子從戎等之諸節,原無大謬,然因無國家思想一要點,則覺處處皆非也。至《天雨花》,每句七字,全書一韻到底,共約一百餘萬字;《筆生花》等稍爲變動,且每段換韻,全書約一百二十餘萬字;其餘同等之書,有數十種,要皆無甚出入。此等書百餘萬字一韻到底,眞中國之大詩也。謂非宏著,要亦不可。
《聊齋》文筆,多摹仿古人,其體裁多取法《唐代叢書》中諸傳記,諣懢贰H浑m膾炙一時,究不得謂之才子書,以其非別開生面者也。余甚愛其《薄倖郞》一曲,近人却多愛誦其《惜春餘詞》一闋者,與余意不同。其中所寫女子各各不同,雖各盡其妙,而惟寫連瑣幽情絕塵,殆無半點烟火氣,眞如白石之詞,雲林之畫。連瑣所詠「元夜淒風却倒吹,流螢惹草復沾幃」二語,一字一轉,令讀者儼如聞得其嬌聲悠韻也。其所續二句云:「幽情苦緒何人見?翠袖單寒月上時。」不出尋常絕句科臼,以續元夜二語,殆有愧色。
友人劉君北平,蒲留仙之同里人也。其先世與蒲姻親。劉君爲余言,近時所流傳之《聊齋誌異》與原本頗多不同處。其原本中言民族主義,及譏當時權貴之語甚多。當刊行時,其親族畏禍,全行删改,其原本尙存其鄕某君處云。余每讀《聊齋》,輙怪其姸媸互見,且每多牽強處,聞劉君言,始恍然。余屢囑劉君將此稿設法重刊,亦一大快事。猶憶昔年在湘時,遇衡陽李君,謂余云:「王船山先生未刊之文稿,尙有數十種,其裔孫密藏之,並不敢示人,得見者甚稀,其中云何,不知也。」又聞顧亭林先生未刊之密稿亦甚多。二百年來,高文遺著,或面目已全非,或湮洠Ф徽谜撸滩恢矌滓印!
金拢龂@定才子書:一、《離颍洝罚ⅰ赌先A經》,三、《史記》,四、《杜詩》,五、《水滸傳》,六、《西廂記》。所謂才子者,謂其自成一家言,別開生面,而不傍人門戶,而又別於拢t書者也。拢龂@滿腹不平之氣,於《水滸》、《西廂》二書之批語中,可略見一斑。今人铡誀憽度龂萘x》爲第一才子,又謬託拢龂@所批,士大夫亦往往多信之,詹唤庖病!
拢龂@乃一熱心憤世流血奇男子也。然余於拢龂@有三恨焉:一恨拢龂@不生於今日,俾得讀西哲諸書,得見近時世界之現狀,則不知拢龂@又作何等感情。二恨拢龂@未曾自著一小說,倘有之,必能與《水滸》、《西廂》相埓。三恨《紅樓夢》、《茶花女》二書出現太遲,未能得拢龂@之批評。
《水滸》、《紅樓》兩書,其在我國小說界中,位置當在第一級,殆爲世人所同認矣。然於二者之中評先後,吾固甲《水滸》而乙《紅樓》也。凡小說之最忌者曰重眩铍y者曰不重眩瑑蓵詿o此病矣。唯《紅樓》所敍之人物甚眩s,有男女老少貴賤媸姸之別,流品旣異,則其言語舉動事業自有不同,故不重眩矊住H簟端疂G》,則一百零八條好漢,有一百零五條乃男子也;其身份同是莽男兒,等也;其事業同是強盜,等也;其年紀同是壯年,等也;故不重眩沧铍y。(以下曼殊)
凡著小說者,於作回目時不宜草率。回目之工拙,於全書之價值與讀者之感情最有關係。若《二勇少年》之目錄,內容雖佳極,亦失色矣。吾見小說中,其回目之最佳者,莫如《金甁梅》。
《金甁梅》之聲價,當不下於《水滸》、《紅樓》,此論小說者所評爲淫書之祖宗者也。余昔讀之,盡數卷,猶覺毫無趣味,心浮笾a崮烁钠浞ǎJ爲一種社會之書以讀之,始知盛名之下,必無虛也。凡讀淫書者,莫不全副精神,貫注於寫淫之處,此外則隨手披閱,不大留意,此殆讀者之普通性矣。至於《金甁梅》,吾固不能謂爲非淫書,然其奥妙,絕非在寫淫之筆。蓋此書的是描寫下等婦人社會之書也。試觀書中之人物,一啓口,則下等婦人之言論也;一舉足,則下等婦人之行動也。雖裝束模倣上流,其下等如故也;供給擬於貴族,其下等如故也。若作者之宗旨在於寫淫,又何必取此粗賤之材料哉?論者謂《紅樓夢》全脫胎於《金甁梅》,乃《金甁梅》之倒影云,當是的論。若其回目與睿~,眞佳絕矣。
中國小說,欲選其貫徹始終,絕無懈筆者,殆不可多得。然有時全部結構雖不甚佳,而書中之一部份,眞能邁前哲而法後世者,當亦不可誣也。吾見《兒女英雄傳》,其下半部之腐敗,讀者多恨之,若前半部,其結構眞佳絕矣。其書中主人翁之名,至第八回乃出,已難極矣;然所出者猶是其假名也,其眞名?至第二十回始發現焉。若此數回中,所敍之事不及主人之身份焉,則無論矣;或偶及之,然不過如曇花一現,轉瞬復藏而不露焉,則無論矣;然《兒女英雄傳》之前八回,乃書中主人之正傳也,且以彼一人而貫徹八回者也。作了一番驚天動地之大事業,而姓名不露,非神筆其能若是乎?
浮畤L謂小說之功亦偉矣。夫人有過,莊言以責之,不如微言以刺之;微言以刺之,不如婉言以諷之;婉言以諷之,不如妙譬以喩之;而小說者,皆具此能力者也。故用小說以規人過,是上上乘也。(按昔已有用之者,如《琵琶記》是也。)(以下浴血生)
小說能導人撸ъ端辰纾桃病H晃乙誀懩軐诉'於他境界者,必著者之先自撸в谒辰缯咭病N糈w松雪畫馬,常椋舨涣钊艘姟R蝗眨浞蛉烁‘窺之,則松雪兩手距地,昂頭四顧,儼然一馬矣,故能以畫馬名於世。作小說者亦猶是。有人焉,悄思冥索,設身處地,想象其身段,描摹其口吻,淋漓盡致,務使畢肖,則吾敢斷言曰:「若而人者,亦必以小說名於世。」
中國韻文小說,當以《西廂》爲巨擘,吾讀之,眞無一句一字是浪費筆墨者也。梁任公最崇拜《桃花扇》,其實《桃花扇》之所長,寄託遙深,爲當日腐敗之人心寫照,二語已足盡之。壴~演白,頗有一二草草處,蓋雲亭意本不在此也。
《紅樓夢》一書,係憤湥酥鳎髡弑w有心人也。著如此之大書一部,而專論湥酥拢芍湟庖印F涞谄呋乇銓懸唤勾笞砹R,語語痛快。焦大必是寫一漢人,爲開國元勳者也,但不知所指何人耳。按第七回:「尤氏道:『因他從小兒跟着太爺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