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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部分

[茅盾文学奖]第6届-宗璞东藏记-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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样都做,只有赶马靠男人为主,别的还样样比男人多做呢。”

    门旁草堆上的四眼狗汪汪了两声,转个身又躺下了。郑惠枌站在院门中,笑盈
盈地。

    “我已从城里走回来了,早不早?”惠枌轻快地走过来,手里提着一个花布包。
“我碰见孟先生了。他说你要记住吃药,他忘记说这一句话。我一进村子,先上你
这儿传话。”

    “你从城里来?”“就是呢。家都没回呢。你洗这么多衣服!我帮你洗。”说
着拿个小板凳坐下来。“不消得,不消得。”碧初用云南话说,两人都笑了。“已
经打上肥皂了,泡一会儿,再来搓洗。上楼去坐。”遂用水瓢舀了约一杯水洗手。
“你真节约,其实水又不缺。”“挑着麻烦。”她刚想说桶都掉到井里了,想想缩
住不说。

    两人楼上坐定。惠枌从布包里拿出一盒水彩颜色、一盒油彩颜色、一排画笔让
碧初看,说:“姐姐说,我只管照顾钱明经,太不像我们郑家人。没有合适的事做,
在家里也不能搁下画笔。我先画几张给你当墙纸。”

    “我这墙配么?”碧初笑道,“倒是惠杬的事怎么样了?”

    所说惠杬的事乃是指惠杬离婚的事。郑惠杬结婚十年,商量离婚已九年半。她
以柳夫人之名蜚声乐坛,人们却大都不知那柳先生在哪里。现在比较明确,他在上
海守着许多财产不肯出来。人分两地,要办什么手续更难。

    当下惠枌说:“她的事且搁着,反正已经这么多年了。我也有些麻烦事呢。姊
妹的命怎么都有些像,你们三姊妹都嫁了好人,我们两姊妹都要离婚。”碧初吃了
一惊,道:“何至于呢。”“这事我从年初就在考虑,昨天才和姐姐说出来。”惠
枌说着并不显沮丧,反似是兴高采烈。“我如果认真画画,可能活得会更好些。”
她看见桌上碗里有泡萝卜,拈起来吃。

    碧初从小柜里取出一个大口瓶,里面泡的萝卜红红白白,很是鲜艳。“刚和房
东学的,昨天孩子们吃了一大瓶,还有这些。”“想想真有意思,泡萝卜也算好吃
的东西了。”

    惠枌嚼着萝卜说:“离婚么,也不是现在就摊牌,还要再看看。他在外面有人
已经一年了,听说是跑滇西的玉石贩子,在当地是个大户,称为什么寨的,和近处
大土司很要好。时常接济钱明经,弄得我都不敢用那些东西,不知是哪儿来的。”
碧初想到晨间的笑语声,不知该不该说。若论和惠枌的交情,该告诉她,却不惯发
人隐私,而且疏不间亲,最好由惠杬来说这些话。一面想着,吃过丸药,坐在桌前
梳头。

    碧初打开发髻,一下一下梳着,小镜子里映出她消瘦的面庞,让浓密的头发衬
着,格外憔悴。“你的头发还是这么好。”惠枌说。“掉了许多。这么长,梳着、
洗着都麻烦。”碧初随口说,忽然愣了一下,对着镜子问:“要不然,剪了好不好?”
惠枌在旁也一愣,说:“多可惜,不过也实在是麻烦。”“真的,剪了还省得买头
油。”碧初对镜顾盼片刻,下了决心,“你就帮我剪了吧!”站起身拿过一把大剪
子递给惠枌。惠枌先不敢接,说:“你就不和孟先生商量?”“我们曾说过,他还
说剪了好,免得梳头太累,——等一下,我先把头梳通了。”说着放下剪刀,又拿
起梳子,一下一下梳着。

    这头发还是母亲帮着梳过的。那时梳的是辫子。母亲当时有一套梳子,大小九
个,背上镶着螺钿,极其精巧。只要在母亲房中梳头,绛、碧就要把每个梳子依次
用一遍。那套木梳随母亲睡在棺中,已是三十年了。碧初长叹一声,放下梳子,示
意动手。惠枌把那黑瀑布一样的长发分成四绺,攥住一绺,拿起剪刀,比划了一下,
说:“我要剪了?”“剪吧,别犹疑。”碧初微笑地闭上眼睛。

    一会儿,四绺头发委蛇在地。惠枌把刚过耳朵的短发细心地修理整齐,从镜子
里看碧初显得年轻了许多。“好看,好看!”惠枌高兴地说。“倒像个新派人了。”
碧初轻叹,起身收拾剪下的头发,把它编成四根长辫,用一块旧布包好,塞在箱底,
两人像完成了一件大事,相视而笑。

    “我们往芒河走走。”惠枌说。碧初知她不愿回家,同下楼来。见那一盆衣服,
忽然想到,芒河水清亮无比,何不到河里洗衣服。惠枌听说,好像得了一大发明,
高兴地抱住碧初的肩。赵二嫂正要下地去,听见商议,有些惊诧,说:“你们也下
河!莫要跌下去!”一面拿出捣衣的棒槌,碧初甚是感谢,和惠枌两人找了个箩筐,
抬了衣服往芒河而去。

    芒河约三四米宽,水面很高,近岸处不深,水清见底,游鱼可数。堤岸遍植杨
柳,有些大石块深入水中,碧、扮二人找了一块上下方便的石头,蹲着洗衣。眼看
着衣服经过在水中摆弄,愈来愈干净,心中也觉清爽。碧初拧干几件,又把几件捶
了一遍,感慨道:“大自然真是神奇,还安排一条小河,让我们洗衣服。”惠枌应
道:“也安排出日本人,赶我们来洗衣服!”

    一会儿,两人的脚都湿了。惠枌要脱鞋,碧初不肯,于是各行其是。惠枌赤脚
站在石头上,轮换着伸一只脚到水里,蓝布旗袍的下摆沾了水,沉沉地坠着。碧初
笑说:“好一幅洗衣图。”惠枌接道:“对了,昨天在城里听萧先生说,你们的亲
戚卫葑娶的是北平岳家的外孙女,她居然离开北平,往西北一带去了。”惠枌这样
说,是用地理概念代替政治色彩。

    碧初惊道:“我们很久没有卫葑和雪妍的消息了,怎么也没听萧先生说起。”

    “你可以想见,萧先生说什么,其实含了姐姐的话。是姐姐先说起,在贵阳举
行音乐会后,在一个朋友家中见到卫葑夫妇。”

    碧初放下棒槌,望着惠枌的脸,“不但有了消息,还亲眼看见了?”“可不是!
他们在花溪的朋友家,也帮着做饭洗衣服,还种菜呢。”“没有适应不了环境的人。
不过雪妍是特别娇养的,真难为她。”“姐姐也这样说。我以为卫葑是孟先生一边
的亲戚,没有当成一件大事告诉你。”“他的亲戚也是我的,是我们家的。这是件
大消息。”

    她们把清好的衣服拧干,放进箩筐。这时发生了另一件大事。在对面堤岸上走
过一男一女两个人,一个低头,一个抬头在说话,状极亲密。这位先生不是别人,
正是钱明经。

    早上的话还没说完,碧初心想。希望他们不往这边看,走过去了事,免生尴尬。
可是石头猛地摇了一下,惠枌站起身,一手扶住碧初,两眼定定望住对岸。等那两
人走近了,她忽然叫道:“钱明经!你早上好!”

    钱明经像给定身法定住了,一动不动。那女子忙向旁走开几步,带笑说:“我
是来找钱太太的,我那里到了几只玉镯子,货好,价钱真便宜,想求钱太太帮着问
问,有哪位要。”

    “找错人了。”惠枌也带笑道,“谁听说现在学校里的人还买首饰,少发国难
财为好。”

    似是给国难下注脚,远处天空出现了二十余架飞机,接着传来轰隆的声音。是
绕着昆明在飞,几个人都屏住气,不知要扔多少炸弹。过了一会儿,飞机飞远了,
蓝天还是那样明净。生活中的甜酸苦辣仍在继续。

    碧初说:“钱先生请便,我会招呼惠枌。”

    钱明经平静地说:“我送送客人就回来,她往落盐坡去。”一面示意那女子,
两人向龙江走了。落盐坡是江河分岔处的小村。那女子提着一个小箱,想是玉器。

    惠枌捡起一块石头砸过去,石头勉强落到岸边草丛里。自己冷笑道:“今天真
开眼。”碧初劝她穿上鞋子,免得着凉,说衣服已漂好,该回家了。

    “我再没有家了。”

    惠枌用手捂住脸,停了一会儿,站起身收拾。她们回去晾好衣服,碧初让惠枌
楼上坐,自在敞间安排午饭,把昨天剩的饭菜煮了一锅烫饭,端上楼去,见惠枌坐
在床沿上垂泪。

    碧初心里难过,想郑家姐妹当初在上海,有大小乔之誉,不想婚姻都这样不幸。
惠杬还好,另有知音。惠枌嫁后,连画事俱都荒废,太不值得。可是世上的事,事
先怎能预料。她摆好碗箸,忽然又一阵头晕,跌坐在椅上,咳个不祝惠枌见状,忙
收泪过来招呼,两人互相劝着吃了几口饭,登时精神都好多了,原来饭的作用这样
大。

    “果然人要靠物质才能生活。”惠枌半是自语,“这烫饭好吃。”

    “昨天烧的牛肉,剩了个碗底儿,倒进锅里了。”昆明的牛肉,很有水平,街
上有牛菜馆,专卖熟牛肉,最普通的做法是用大锅炖煮,香烂无比,一碗过后老板
娘还会主动添汤。碧初每星期总要煮一锅肉,让孩子们尽量吃,自己总是等那碗底。

    “你的毛病,到底是怎么回事?先要把病弄明白才好。你吃的不过是一般滋补
的药,有用么?”

    “一个毛病是血流不止,从在龟回就有的,后来好些,后来又坏了,一个月里
断断续续总是不得干净,所以头晕乏力。另一个新添的是咳嗽,还不知原因。”

    惠枌道:“这次嵋住院,你也没有检查一下。”

    “那阵子好像还好——,实在顾不了这么多。”碧初停了一下,又说,“李太
太说什么医院里有她的会友,还说要介绍去看玻”“李太太?我可不敢信。”惠枌
说着,忽然想起上个星期赶集时遇见金士珍,心里格登一下。怎么说不信?人家李
太太说中了。

    那天惠枌与钱明经到集上采购一周的食用之物,正在一个摊子上讲价钱,金士
珍从背后把惠枌拉开,悄声说钱先生头顶有粉红、翠绿两种颜色,定有妖人缠绕。
惠枌因说,难道遇见白娘子了?士珍郑重地说白娘子岂是随便人能遇上的!他自己
七情六欲太重,家庭恐难维持,最近便见分晓。一般人算卦占卜多不肯直言,士珍
却是见到就说,惹得许多人厌恶。惠枌疑她听到什么传言,发挥想象力加以编造。
钱家夫妇不和已不是新闻了。

    这预言惠枌本不肯说,因提到李太太,便和碧初说了。碧初说:“什么事信则
有,不信则无,你的事不是一时半会儿能了结的,最重要的是保住健康。你现在睡
午觉!”

    惠枌躺在孟家外间床上,很想摒却思虑进入睡乡,本来今天起得太早。可是愈
不愿想的事愈向眼前涌来。她记起初见明经的情景。那一年她刚从圣约翰大学毕业,
又入上海艺专学画,在一个画展上见到他,确是人品不俗。他已在明仑大学任教,
发表过多篇甲骨文研究的文章,这学究的成绩不合他翩翩佳公子的形象,而他恰又
是小有名气的诗人。他们一起看画,看到两张水粉小画,一幅画面上雨意朦胧,一
幅风力遒劲,他在画前站了许久,说它们充满诗意,画上没有署名,正是她的作品。
后来她问他许多次,是否先做了调查,他始终矢口否认。

    后来他们在明仑大学校园中西院居住,那是一个中式小院。室内挂着他写的甲
骨文和她的画。她画了许多北平西郊景致。圆明园废墟,在暮语中如同一只停泊的
大船。香山红叶,背后衬托着苍翠的松林。她学画多年,第一次发现红和绿在一起
这样相配,这样美!还有樱桃沟琤瑽的流水,该让惠杬和着水声唱一曲。她陶醉在
自己的小家庭和各种美好的事物中,直到偶然发现一封信,使她如梦初醒。

    那是很一般的情节,像通俗小说中常有的。钱明经和一个女学生有不同寻常的
关系。他承认了,悔罪的话说了几车。她相信他,没有张扬,还在系里替他遮掩。
外面看着,他们两人还是一段好姻缘,内里却有不少磕绊了。七七事变前约半年,
他又和一位京官太太来往密切。因京官常在南京,他便常陪伴这位太太,以慰寂寞。
后来大家忙着往南边去,这事不了了之。惠枌曾说事不过三,明经说哪里敢有下次。
在龟回倒过了一段平静日子。惠枌打起精神料理家务。明经颠沛流离之时却得了研
究文物癖好。龟回的硬木镶螺钿家具在昆明卖了好价钱,贴补了一阵家用。他的兴
趣很快转向玉石、宝石,结识了一些行家,也结识了那女玉石贩子,后来得知,那
是一个小地区的土司。

    钱明经具有多方面才能,可算得天分很高。作为学者、诗人,他都有成绩,最
奇的是他还有商人细胞,对买进卖出心里的算盘打得极快。他们迁居乡下以后,明
经也是三天在城里教书,回家时常带些玉器,早晚摩挲鉴赏。一次带回一个小香炉,
只有墨水瓶大小,通体莹白,雕琢细致,笑对惠枌说,这就是羊脂玉了,给你供观
音菩萨。惠枌开玩笑道,我从来不拜佛菩萨,想必是有拜的人,让你挂心。不想明
经沉下脸来,把香炉收了。渐渐地,惠枌知道在诸多玉器后面,有一个女人。这女
人笃信观音菩萨。

    惠枌曾卑屈地把自己和那几位相比,看不出自己有什么不如人处。只能说明经
有寻找外遇的天性,也有得到外遇的条件,让他去吧,这一次到了头了。

    有人敲门。

    碧初开门,见钱明经站在门口。明经很自然地笑说:“孟师母这几天身体可好?
惠枌在这里打扰了。”碧初将请进、请坐、请用茶几道程序做完,关切地推了推用
被子蒙着头的惠枌,自下楼去了。

    明经弯身轻声说:“今天你既然看见了,我不能再瞒你。不管有什么话,我们
回家说,这样重大的事总不能在孟家谈。”楼下的猪哼哼着走来走去,表示这里确
不是谈判之所。

    惠枌推被坐起,冷冷地说:“有什么好谈的!简单得很,离婚就是了。”

    “离婚才复杂呢。”明经赔着笑脸,把鞋拿在手上,要为惠枌穿鞋。“如果只
吵吵架,倒是简单。吵架也得回去吵。回去吧,请太太回去。”说着鞠了一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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