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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部分

[茅盾文学奖]第6届-宗璞东藏记-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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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一阵,赵君徽送走秦、孟、萧几位先生,才走过来说:“再画一幅可不是这个
样子,也许不如,也许更好。”刘婉芳抢着说:“只有更好的。”朱延清道:“我
知道,画画要有灵感,写诗呀,作曲呀,都是一样,叫做烟士皮里纯,对不对?”
钱明经道:“我想经商也需要灵感,有时想求神问卜算个卦,就是要索取灵感。”
一面说着,又走过那八位高僧,下面写着“非卖品”。当下,朱延清另买了两幅人
物画,要到展览结束才能龋朱延清走时,要用车送明经夫妇,惠枌还走不开,朱延
清见婉芳在旁,便问:“邵太太住在哪里,送你回去?”刘婉芳笑出声来,跟着到
胡同口上车。

    这里惠枌等收拾展品, 一面谈论展览的情况。 卖出的画不少,君徽苦笑道:
“每次卖画,我都像断腿折臂一样难过。”惠枌想了一会儿,问:“还画一幅牡丹
吗?”君徽看着她,说:“那神态是画不出来了。——不过可以应付一下。”他要
请大家吃晚饭,惠枌做好自己的事,和钱明经一起先走了。

    
    第二节

    学校每月初有月会,多由秦校长和几方面负责人讲一讲情况,也不时有来宾讲
话。三月初的月会,秦校长陪着一位穿长袍马褂的矮胖子来到会场,介绍了这位王
某人,在同学间引起轻微的骚动,那是一个国民党宣传部门的重要人物。他安详地
注视着这骚动,稍有得色,大概是觉得自己名声很大吧,咳了两声之后用纯粹的四
川话讲演,表情生动,语言有力。其中最精彩的一段如下:“我来自陪都,来自蒋
委员长座下,到这里看到大家努力学习很高兴。每个人头上有一个脑壳(他指指自
己的头),大家用脑壳学习,用脑壳考虑问题。可是莫要忘了每个人的脑壳分量不
一样,有的轻些,有的重些。万幸的是我们有一个最丰富、最重要的脑壳,那就是
委员长的脑壳。抗战大业、建国宏图都要靠这个脑壳,领袖的脑壳与众不同,他也
是大家的脑壳,——”“可是要把别的脑壳统统砍掉?”一个学生用四川话大声问。
还有同学笑出声来,又有同学高声说:“我们关心的不是脑壳,关心的是肚子。”

    王某人瞪了秦校长一眼,秦校长举起两手往下按了按,说:“请安静,请安静。”

    “说起生活问题,抗战期间苦嘛是苦一些喽!大家都一样嘛!只有认识到要拥
护领袖的脑壳,事情才好办。我在重庆多次讲到,领袖脑壳与众不同的论点,受到
支持,受到拥护,哪个敢说人头都是一样的,你称称看!”讲演好不容易结束了,
领袖脑壳论成为年轻人嘲讽的对象。第二天,大门口出现了好几种墙报,有一幅漫
画,画着一个矮胖子,长着一个大头,里面写满了“领袖脑壳论”字样,旁边一个
小头,头上许多洞,洞里显出各种蛇蝎猛兽,下面写着:这就是领袖脑壳!

    王某人对同学们的表现深感不满,他等着解释,可是秦校长并不提起。午餐时,
他悻悻地说:“贵校学生在公共场合好像不太守秩序。”秦巽衡道:“确实是这样,
我们不反对年轻人发表意见,这表示他们有兴趣,要是没有反响就不好了。”王某
人道:“随时随地要记住,领袖脑壳是最优秀的,有这样的领袖脑壳是中华民族的
大幸。”秦巽衡默然不语。

    王某人回到委座身边,他并不能直接见到委座,写了书面意见上呈,表扬了自
己拥护领袖思想之功,批评了明仑等大学放纵学生之过。这样,又引出几桩事来。

    许多学生靠贷金过活,贷金已经增加过,但是赶不上飞涨的物价,现在学生的
贷金已不够起码的饭费,昆明的大学联合向政府又一次申请增加贷金数目。先是由
秘书部门起草一个文件,在办公会议上讨论时,大家觉得说服力不够,公推弗之加
几句话,弗之当下加了几句反映学生生活的话。呈文到了重庆,教育部说经费困难,
拨不出款,在商量的过程中,有人称道呈文颇有文采,像是孟弗之的手笔。乃又有
人说,无怪乎明仑的学生那样张狂,是有些教授支持的。讨论了几个回合,贷金数
目没有增加。

    过了些时,那飞机运狗的人物,拨款十万元,给明仑等大学学生改善生活,以
他个人名义发放此款。同学们听了哗然,一个政府官员这些钱从何处来,有这些钱
还有用这些钱收买人心的活动,只能说明政府的腐败。“我们不要这样的钱。”这
是大多数同学的看法,也有少数人认为,这是政府的好意,拒绝只能表示不合作,
没有任何好处,这是一些三青团员的主张,但他们在同学们中间影响日小,不起作
用。

    教师大都认为不能接受这笔巨款。在教授会议上,庄卣辰、梁明时等都发表意
见,学生生活急需改善,是明摆着的,因为营养不良,约有一半以上同学严重贫血,
我们自己的生活就不必说了,增加贷金还未解决,为什么这时一个人就这么慷慨。
有人建议将此款送给难民,也有人建议用来慰劳滇西抗日将士。校方最后决定委婉
陈词,说学校不接受个人馈赠。明仑大学的这种做法,一时传为奇谈。

    孟弗之本来是受注意的人物,现在王某对他更为关注,特地把他的几篇宋史文
章找来看了,认为这简直是攻击中央政府,组织了几篇文章反驳,大都是居心叵测、
意欲何为这类的词句。大家对孟先生都很关心。这天,孟弗之和李涟一起走回龙尾
村,路上说起这事。弗之道:“本来让你也署上名字,是不愿埋没你的劳动,现在
惹出事来, 好在没有提到你, 这观点是我提出的,很不应该连累你。”李涟道:
“怎么说得上连累,孟先生的看法,我都赞成的。我们写文章不过是一种言论,何
必这样怕。”弗之道:“怕的正是言论。不准说坏话,且不准说古人坏话。一说到
缺点,就好像别人故意栽赃,真不可解。我又在想下一篇文章,关于‘乌台诗案’
的”。两人一路说着,离龙尾村已经不远。走过一个小村,听见村里有哭喊之声,
两人站住了,看到几个穿黄衣服的兵,正在村口小店闹事。因哭喊得急,两人走过
去看,只见这些人有的头缠白布,有的少一条手臂,有的缺一条腿,架着双拐。这
家似无男人,只有几个妇女哭嚷。弗之心里叹道,又是伤兵。因滇西战事紧张,在
楚雄设有伤兵医院,离昆明不远,时有人来闹事。这时这几个人野性发作,大声吼
道:“我吃一碗饵块还要钱,不是老子拼命,你能在这儿卖饵块!莫说是一碗饵块,
老子要你的人也中。”李涟说:“弟兄们辛苦,老百姓都知道的。”一句话未完,
那独臂伤兵,拿了一块板子照李涟打来,李涟一闪。弗之为护住李涟,用手里的蓝
花包袱一挡,这一板正打在弗之左臂上,板上有个钉子,划开皮肉,顷刻间鲜血流
淌。几个伤兵这才回过神来,见这位先生受了伤,并不慌张,神气凛然,那独臂人
扔了板子,把在抽屉里抢的钱放在桌上,忽然嚎啕大哭,一伙人歪三倒四地走了。
这里李涟帮弗之脱去长衫,老板娘拿了些布片紧紧扎了,一面骂着强盗祖宗三代,
一面收拾桌上的钱。弗之叹道:“听那人口音是河南人,离乡背井出生入死成了残
废,他们心里也苦呵!”老板娘把小锅摆在火上,要煮米线招待。盂、李连忙告辞,
慢慢地走回家去。

    弗之伤臂,伤口并不很深,当时碧初用酒精擦洗了,敷上白药,紧紧扎祝不想
过了两天,伤口发炎,手臂肿痛,发起烧来,还附有消化道的症状。明仑校医从城
里赶来诊治,除做外科处理外,说是得了麻疹伤寒,这是他经常的诊断,经常的治
疗是不准吃饭,每一小时进一碗流质。弗之笑道:“净饿是贾府秘方,到了二十世
纪,可以一小时喝一碗汤了。”碧初道:“这就是进步。”和青环煮汤煎药,精心
护理。

    炎症控制住了,所谓的斑疹伤寒却迁延不去。弗之总有低烧,有两周未去上课,
大家都很着急。又到泽滇医院看了,给了一种很贵的药和针剂。这时孟家的情况已
比不得嵋住院的时候了。碧初勉强拼凑,还是不够药费,最后向学校借了钱,才取
药回家。弗之服用果然症状见轻,在家调养。这些年,碧初已练就勤苦持家的本领,
现在也无法安排。首饰已卖得差不多了。值钱的只剩那一副翡翠耳坠和别针,是碧
初最心爱之物,现在也说不得了,只是不知怎样能卖得好价钱。

    这一天,卫葑和雪妍来看望,雪妍身子已很不方便,还帮着里里外外收拾。碧
初让他们早些回去,雪妍道:“还有要紧事呢。”拿出一个锦匣,递给碧初,说,
“托人卖了,添补些家用也好。”碧初打开,见是一只白金镶钻石的手镯,两颗大
钻都有红豆大小,围着许多碎钻,晶光闪闪,且做工极为精巧,惊道:“这是做什
么?”雪妍和卫葑站在一起,恳切地说:“五叔的病需要调养,这是我们一点孝心。”
碧初道:“英雄所见略同,我也正想着卖东西,就卖那一副翡翠。”卫葑道:“那
副翡翠听说是太公公传下来的,怎么好卖。还是卖这只镯子,这是雪妍的意思,也
是我们的孝心。”碧初不收,雪妍急得眼泪直转,碧初想想不忍过拂好意,便说:
“先放在我这里吧。”两人高兴地鞠了一躬,又给拾得洗澡,惹得它怪叫。然后别
去。

    星期天,嵋、合都在家。嵋说,慧书说大姨妈很关心爹爹的病,让她来看望。
慧书已进一所本地大学的教育系。碧初叹道:“大姨妈整天念经,像要退出红尘了,
慧书倒是懂事的,念书也知道用功。”因和嵋商量卖首饰的事是不是可以问一问荷
珠。嵋想了一下,说:“荷珠最爱张罗事,可是万万托不得。”碧初说:“可怎么
办?”又让嵋看那副钻石手镯,“记得这是雪妍二十一岁生日时,她父母给的礼物,
我见她戴过的。”嵋道:“这是凌姐姐一片心,先放着吧。”碧初道:“我也这么
想。”

    说话间,钱明经来了。他特为从城里来看孟先生,在病榻前坐了一会儿,便在
外间和碧初坐下说话。嵋倒了茶来,明经称赞道:“一转眼,嵋已经是个好帮手了。”
碧初道:“可不是,现在有事都和她商量。”明经拿出一个鼓鼓的信封,说:“我
对孟先生和师母的敬重不用说了,这点钱是我和惠枌的心意。”见碧初沉吟,又说:
“以后还我们就是了。”这时,嵋忽然说:“娘不是要卖那翡翠吗?钱先生能帮忙
吗?”碧初见嵋出言冒失,瞪她一眼,谁知明经一听,马上说:“师母那副翡翠我
见过几次了,真是好东西,卖了可惜。”碧初微笑道:“身外之物罢了。只要它有
个好去处。”明经道:“可不是,东西也要有知音,要不然我拿去问问价钱?”碧
初叹道:“这些年,你和惠枌对我家的帮助还少么!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不再添麻
烦。”明经沉吟了一下,道:“这事最好不告诉惠枌。她不喜欢这些事。”碧初点
头,叮嘱嵋道:“不用多说。”遂拿出一个小螺钿盒子,在桌上铺了棉纸,把翡翠
别针和耳坠摆出来。正好有一缕阳光,照在别针上宛如一汪碧水,耳坠不在阳光中,
也闪着亮光,碧莹莹的,鲜润欲滴。明经大喜,连说没想到,“这首饰这样好看!
请师母放心,准有好消息。”碧初道:“你的钱,我先收下了,以后扣除就是了。”
明经说:“钱,师母只管用,生活不能再简朴了,身体要紧。这东西纯净无比,不
多见,黄金有价玉无价,我是不懂,随便说。”嵋说:“有人懂的。”碧初又瞪她
一眼,明经道:“童言无忌。”因问是不是现在就可以拿走,碧初道:“自然要拿
去让别人看。”一面望着那副首饰,眼中含泪,拿起别针抚摸了一下,捧进里屋,
和弗之轻声商量,弗之说:“一切由你做主。”明经在外间大声说:“先看看再说,
也许还拿回来呢!”碧初出来,道:“一定卖了才好。”便把首饰放进螺钿盒,递
给明经。明经接过,说:“天还不晚,可以赶进城去。”嵋早下了一碗面来,明经
笑道;“我正饿了。”匆匆吃过辞去。

    那别针是孟家祖传之物,耳环是后来在北平配的,别针也重新镶嵌过。碧初少
带簪环,却极喜这一副饰物,弗之知道不到万不得已,她是不会让给别人的,只是
时局日险,将来不知怎么办。若是身体不好是不行的,必须有钱调养。他慢慢起身,
走到外间坐了,故意说:“据考证,簪环镯链都是奴隶的镣铐,这下子你自由了。”
碧初先愣着,回过神来说:“这东西随我们几十年了,如今走开,是舍不得。”她
想着嵋的那句话“有人懂的”,钱明经大概要找女土司去,怎么没想到这一点,心
下很是不安。弗之见她若有所思,安慰道:“毁家纾难也是应该的,咱们还没有做
到,现在总算不用跑警报了。等我好了,咱们就搬回城去。”

    提到回城,碧初稍有些宽慰,腊梅林中倒塌的房舍已在重建,房主人曾在一次
酒宴上请孟先生一家仍回去祝只是造造停停,房屋不多,进程却慢。

    傍晚时分,孟家正要开饭,嵋在厨房炒芥菜,合子熟练地帮助擦桌子,摆碗著,
忽听院中脚步响,声音很沉重。青环正在院中收衣服,问:“找哪个?”来人说:
“孟樾先生可在家?”碧初出来,见两个军警模样的人,因问:“什么事?”那两
人说:“有事情,请孟先生走一趟。”碧初道:“他正生病,你们是哪一部分的?
到底什么事?”那人迟疑了一下,含糊地说了一个部门的名字,就要进门。碧初还
要再问。弗之听见,走出来问:“你们究竟是什么部门?”来人道:“孟先生已经
出来了,请跟我们走。”弗之道:“有请柬吗,有传票吗?是要戴手铐吗?”“那
倒不敢。”两人说着,挟持弗之向大门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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