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爱情-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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己未来的这种景象,并被这种景象感动得热泪盈眶。
匆匆地吃过早饭,他便跑到看台上去了,那些繁密的锣声鼓声,在他心里掀起
阵阵春潮。但是,当人们喧声呐喊的时候,他却缄口不言;当人们为英雄鼓掌,端
茶送水献鲜花的时候,他又好象无动于衷。他总是把自己关在外面,作为局外人,
静静的欣赏和激动,事过之后,又有一种深深的失落。
游泳比赛马上就要开始了,有的运动员在泳池边活动腿脚。花冲好象比他们更
加紧张地等待着那一声枪响。这时,他看见邹清泉低着头,急匆匆地从林荫道走过,
撤下夹着刚买来的活页夹;他说,学者得有学者的样子,黄教授是很注重这一点的,
下了几次决心,昨天终于破费买下来了。花冲马上跑上去拦住他。
“往哪儿走?”
邹清泉缓慢地抬起头,扶了扶陈旧的胶脚眼镜:“图书馆。”他简捷地回答。
他的背已有些驼了。
“哎呀,走啥图书馆,看比赛看比赛!”花冲强拉硬拽把他往看台边缘拖。
“不不,”邹清泉说。“知识才是力量。”他挣脱花冲的钳制,抱歉地笑笑,
低着头经直向图书馆走去。
花冲无奈地歪歪脑袋,回头走向看台。
这是他最喜欢的项目,也唯有这一项,他考试得了百分。他的家乡,有一个两
亩大的堰塘,是村民们洗尿片屎片的地方,却也成了细娃妹崽的乐园。夏天,大人
上坡干活去了,一群小崽子便光着屁股跳下水去,鸭子一般划动双手,溅起美丽的
水花,那是最轻松最值得回忆的时光。有时,潜下水底,从这头钻到那头,憋足的
气不够,呛呛鼻子,喝一两口尿水尿水,也格外舒坦,更何况时不时的还可从污泥
里抓起来一个重落落的蚌壳呢?当然,也有被警察一样的大人抓了岸上的衣裤光着
家伙回去挨打的时候。大人们都是串通一气的,哪个家长看见都会把衣服全部抱回
去,然后一家一家请功,表明不是自己,你家的娃儿早就被淹死了,自然讨来一堆
感谢。……那时候,花冲的游泳技术是第一的,为此,他自豪了十多年。进了大学,
才知天下之大,人家在长江黄河甚至大海里冲波戏浪,故乡的那个混搅着屎尿的堰
池就再也不敢向人提起了。考试那天,虽然得了一百分,但同学们说他在水里象在
扳命;他浑身无力地爬上岸来,张旗陈多多还在浅水里露着肚脐眼窃窃私笑。
游泳池在荷花池旁边,被一条马路和两排冬青树隔开,用高高的围墙围起来。
因此,观看的人都拥挤在东园的教学楼上。
袁辉、方圆和张尚清担任解说,很有味道。
大凡游泳的人身材都好,男人肌健十分发达,胸脯的肉鼓突突的,如树疙瘩;
女人丰满而匀称,腿颀长,有看不尽的风景。不同的性别关注着不同的对象,这是
花冲冷眼旁观中得到的认识。
女队开始八百米蛙泳比赛了,高楼上一片欢呼。六个女生双腿一伸一缩,如弹
奏动人的乐曲。冲在最前面的是龙教授的女儿,这个人在全院是很有名的,一是漂
亮,二是超凡的游泳技术。当五个女生都先后到达了终点,撑着岸沿摆着脑袋甩去
头发和耳朵里的水珠时,最后一个女生却还掉在一百五十米开外!很明显,她已经
精疲力尽了,触须一样的手和屈伸的腿都毫无力度,仿佛只是依着一种惯性在起作
用。但她并没有停止,也没有因为自己是最后一名而感到羞愧,拼尽最后的力量,
缓慢地向前划去。楼上的观众开始是讥笑,当她还剩五十米的时候,全都肃然起敬,
一种崇高感慢慢升腾。剩下三十米了,全休观众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呐喊,花冲也突
然跳起来,挥动双臂拼尽所有的力量为她助威加油。在场的裁判不停地大声为她报
数:“二十九米卜一二十五米!……二十米……加油哇!”
就在这时,只见她四肢突然不动,身体缓缓向下沉去。
“救人!快救人啦!”裁判尖声叫着。
“救人啊!”观众也是一片惊呼,“他妈的救生员死到哪儿去了!”
一个人影猛地扎了下去,挥舞双臂向她靠近。马上要抓住她了,但就在这一刹
那,只见她又冒出了水面,向救她的人摇摇头,一寸一寸地向终点逼近。
人们使劲为她鼓掌跺脚,高楼上欢声雷动,象是地震爆发。
花冲的泪水成两条直线,哗哗地流着,直感到喉咙都憋得喘不过气。
那姑娘连爬上岸来的力气都没有了,是裁判和救生员一起把她拖上来的。
就在这一瞬间,花冲呆住了:
那个姑娘,不是悦悦吗!
是悦悦!!
悦悦坐在石礅上,伤心地伏地痛哭起来。
追求花冲,并主动为他献身,是悦悦最痛苦的选择。分手的不平凡的夜晚,成
为她永劫不复的灾难之日。多少次,她躺在床上,欲哭无泪,欲叫无声。除了上课,
她很少出门,连打饭也是同室的一个名叫黄瑜的干瘦女生帮忙。潜意识里,她害怕
碰见花冲;尽管她无数次地鼓励自己:他算什么,不过就是发表了几首诗罢了,其
实诗才也不过尔尔。不是他在玩弄我,而是我在玩弄他!但事到临头,又总是泄气,
不停地问自己:他是这样的人吗?他不是啊!
以前,她是从不与黄瑜来往的。这是一个留级生,性情孤僻,行为古怪。大热
的天,睡觉也要死死地笼着蚊帐;家里穷得没有生活费寄来,她一天只吃两顿饭,
一顿最多二两;不洗澡,说是没钱买肥皂;睡觉至夜深,往往突然发出恐怖的呻吟……
以前,寝室里住了六人,都先后搬走,现在只剩三人了。
悦悦很怕黄瑜,尽管黄瑜从不与人吵嘴打架。
有天下午,悦悦实在无心去上“中国革命史”,想一个人躲在屋子里,清清闲
闲地睡一觉,然后理一理近一月的思路,重新好好地生活。刚模模糊糊地睡去,就
感觉蚊帐微微动了一下。她没管,以为是风,但随即听到重浊的呼吸,热热的气流
扑到了她的脸上。她一惊,看到那个颧骨很高的枯黄的脸,伸进她的蚊帐内,死鱼
一般的眼定定地盯着她。
她尖叫起来,浑身筛糠一样恐怖地抖索,扯过铺盖蒙住了整个头部。
那张脸并没有退缩,而且凑得越来越近了。
“你不舒服?”她的声音象从散发着阴气的地窖里发出的。
悦悦抖索得更厉害,因为那张脸又一次发出了声音。
悦悦猛地拉开被子,朝那张脸狠狠地抽去。她的手象打着了坚硬的枯骨。
那张脸变形了,露出了宽而长的门牙。悦悦不停地向墙壁退缩。
但那张脸并没有还手。她哭了,黄黄的眼泪顺瘦削的脸颊掉在悦悦的手臂上。
悦悦的心一阵颤抖。
“黄瑜,你怎么了?”她小声发问。
黄瑜更加厉害地无声地哭着,泪水从小小的眼睛里不停地翻出来。
悦悦一把抱住了黄瑜:
“对不起,黄瑜,对不起……”
从此以后,悦悦与黄瑜成了朋友。
江雨夜发现翁振渝的大名,是在《精神文明报》的一篇长长的人物通讯上,那
上面,有他一幅近照。
她很无目的地在嘉陵江的沙滩边乱转。她空闲时不去洋子饭店了,可紊乱的心
总得有个地方流浪。她选择了空旷的嘉陵江边,在远离人群之处,心灵可暂时获得
在蓝天上独自翱翔的自由。
返校时经过临江路街角那个简陋的报亭,她一下站住了,摊在架上的报纸中,
那一幅相片竟会如此震荡人心,她只听到心弦“挡”地碰得一响,整个人回到了十
分现实的世界。
是他!那双略微近距的特殊的眼睛,那种凛然的神气,只有他才具有这种震撼
人心的眼光,隔着一层报纸都向她幅射过来。她拿报纸的手在颤抖,她的心在剧烈
跳动。
报上说,翁振渝是本市新生事物“午夜心理咨询热线电话”创始人。他用转业
的钱,以及伤残军人抚恤金,办起了这个小小的民办非赢利性机构。他在七九年的
自卫反击战中受了伤,如今,两只膝盖骨里打着几寸长的钢针,离肾脏很近之处有
块不吉利但也不大碍事的炮弹片。他被地雷炸成重伤的时候是尖刀连指导员,地点
在老街地区的亚热带丛林。后送时,山陡林密,六个后勤连的军工用担架抬着昏迷
不醒的他,为不让他被颠出担架,他们用皮带把他绑牢,为保持平衡,上坡时抬前
肩的人跪着走,下坡时抬后肩的人坐着用屁股向下滑。六个军工的双膝和屁股全被
山石磨得血肉模糊。
最令他泪流满脸的是,当对方向我军后勤保障线打炮阻击、一发炮弹呼啸着凌
空飞来之时,六个军工不用谁喊,齐刷刷一齐扑到他身上。炮弹爆炸了,六个军工
一齐负了程度不同的伤,而躺在担架上的他,却没有负第二次伤。
他铭心刻骨地体会到了,什么是“心往一处想,血往一处流”。
他在被送离前线时,与野战医院里负伤最重的一个军工告别,小伙子很年轻,
在战场上那么勇敢的男人,这时却哭了。“连长,”他说,“我才十九岁啊,右手
截肢了,以后怎么找媳妇啊……”
一直到他出了医院转回地方,年轻军工的话都一直在耳边响。一个人的一时之
勇容易做到,但要一辈子战胜心理上的稚弱,却是真正的不易,而这需要一种健康
信仰的支撑,做好了这件事,比打仗时攻下一万个暗堡的意义都大。
他出身千部家庭,从小蔑视其他阶层的人。是读书使他认识到什么叫人格,什
么叫彼此尊重。战争更让他领会到生命的脆弱,以及死亡面前人人平等的浅显道理。
社会上还有多少与那个军工兄弟一样的人,他们心理上有创伤,如果拉一把,他们
会走完人生路,如果置之不理,说不定这个人就废了。
这就是他开办心理咨询热线的初衷。
他的咨询部只有两部电话,由于是全自费,只养得起这个规模。他另外在一个
战友开办的大公司里兼差,战友有意给他高薪。他手下四个受聘的男女青年每晚轮
流值机,特色是。都清一色的身患残疾,但精神乐观。他们不要工资,声明能尽义
务是他们人生的快乐。但他还是把从战友公司领到的钱作为补贴,每月强行发到他
们的手上。
“午夜心理热线咨询从开通至今不满半年,”记者激情洋溢地写到,“但就在
短短的半年内,他们一共接听两千八百余人次电话,往往半夜凌晨,这些身残志未
残的咨询员——还有翁振渝本人,实际上他是值机最多的接线员——还在用循循善
诱的话语,与那些灵魂上受到创奇的人进行对话。根据记者走访,其中有近百余个
想要自杀的男女在他们的热情鼓励下,重新树立生活的信心,打消了轻生的念头。
翁振渝小小的住房也就是咨询部的工作间,记者在那里看到,不满二十平米的小屋
四壁挂满了层层叠叠的各式锦旗,一小部分是民政部门和各级组织给予的褒奖,而
绝大部分,则是受过他们恩泽的心理患者送来的发自心底的感激。
“翁振江选择了一条艰难的人生道路,在鲜花和荣誉后面,有旁人无法预料的
压力和困难。但他不让记者报道,他说,‘与所得的收获相比,一切困难都会烟消
云散。我在用这种工作救人,其实我也在用这种工作自救。我感谢向我们打电话的
互不相识的朋友,你们的“步步成熟,带动了我们的心理的起飞。’”
江雨夜买下了这份报纸,空茫的眼里有了光热。
原来他是干这个的。她想,可他与我谈话时没有温文尔雅,没有循循善诱。他
在洋子饭店对我凶狠,见面就是不客气的当头棒喝,难道,这就是他给心理患者治
病的方法吗?
她找到了近段时间的生活目标,这就是:向心中的神秘人物翁振渝打电话。
在孤寂象海潮一样生生不息地冲击包裹着悦悦时,一个偶然的机会,她认识了
傅勤。
那天下午,她正在阅览室翻《诗神》,悉心地读花冲的一首诗歌,肩头突然被
拍了一下,回头一看,是一个风度翩翩的男人。
“同学,你也认识花冲?”
“不认识。”悦悦摇摇头,脸却有些红。
“我认识他。我们是朋友。”
于是,悦悦便试探性地和他小声地摆谈。男人把话题扯开,说得很远很远。谈
话中,悦悦知道他叫傅勤,在学院工作,而且是悦悦的正宗老乡,同在眉山县,苏
东坡的故里。悦悦顿时感到十分亲切。
傅勤热情地邀请悦悦到他那儿去玩。
悦悦去了。每一次走到他的门口,都希望花冲也在里面,又十分害怕这种景象,
要如此,该是多么尴尬,又该如何应付?幸而每一次敲门进去,都只有傅勤一人,
她重重地松一口气,马上又感到怅然若失。
她成了傅勤的常客。傅勤的博学、风度和气质,寝室里简洁而富有诗意的摆设、
以及一种默默的期待的气氛,都深深吸引着她。
她特别喜欢放在书架上的那盘兰花草,虽是塑料做成,但鲜翠欲滴。每次去,
都要小心翼翼地摸一摸。而且说:她最最喜欢的是太阳花。
几天之后,傅勤便买了一盘真正的太阳花,种在一个精致的花盆里,送给了悦
悦。那一时刻,一种博大的温暖浸透着她。
一周至少两天,傅勤要带悦悦上街看电影或者录相。看完之后,他们边往回走
边热烈地讨论。他的见解是独特而深刻的。
悦悦终于挽住了他的手。
重新泛起的爱情的春潮,再一次复活了悦悦浓郁的诗情,她奋笔疾书,或者随
口吟咏,让许多美丽的诗句,散落在花草树木之间。每成一首,她都随意地送给傅
勤。傅勤捧着这些诗句,总要出神老半天,赞叹老半天。
“你写诗真是一个小妖精,”他说,“字里行间充满了灵气,诗的意境清新而
朦胧。你看这首,我是没法懂的。”
他指的是一首题名《我的佛珠儿落了》的诗歌。诗是这样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