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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部分

黑鼎-第6部分

小说: 黑鼎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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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子和麦兰子沾边儿。麦连生问五奶奶做啥,五奶奶说拉着大铁锅去县政府门前静
坐。麦连生说,这行吗?五奶奶说,县太爷不见俺,可他们知道这锅,看他们见不
见俺。麦连生心叹这招儿够绝的,也就没拦,背水一战不进则退了。他招呼村里几
个男劳力跟随老太太去,帮助装锅卸锅。那些恨吕支书的村民自愿加盟,又拉了一
车人。大锅装上了车,因为是倒扣着,远看像一只千年巨龟在乡道上爬行。五奶奶
很神气地坐在铁锅上,挥着长烟袋坐阵。吸引得路人朝这边巴望,像看大戏一样专
注。铁锅很像恒古不变的堡垒,谁也无法动摇它。五奶奶坐在铁锅上,罩着一层仙
气。一辆辆汽车从她身边闪过。过了五道桥,忽然有一辆轿车停下来,车里走下田
副乡长。田副乡长问五奶奶,拉着大铁锅干啥去?五奶奶装成没事人似地笑笑,小
呀,俺回娘家!田副乡长已调县文化局当副局长了,大铁锅对他不重要了,也就没
过分走脑子,只随便问,回娘家还带铁锅?五奶奶说,可不,百里不同风,十里不
同俗。娘家要这个。田副乡长呵呵笑两声,真逗!就说自己回城了,让有事找他。
五奶奶祝贺两句,便看见田副局长钻进轿车走了。五奶奶“呸”了一声,逗得后面
车上人都笑。看见别人笑,五奶奶也笑出许多意味来。她忽然觉得自己和铁锅挺滑
稽,像演戏,人的一世都像唱戏,台好开,戏难唱呢。五奶奶想。进县城时都晌午
歪了,人们嚷嚷着吃饭,五奶奶长烟杆一挥说,不准吃饭,放妥锅,拉开架势再说,
免得出啥闪失。五奶奶的忧心是对的,大铁锅扣在县政府门前,五奶奶往锅底上一
坐,拦截五奶奶的电话就打到县公安局。是村里走了风声,被吕支书知道了。公安
局的人赶到现场,五奶奶正坐在锅底啃面包。不一会儿就围满了人。县政府办公室
刘主任慌慌张张地问哪位领导?五奶奶说俺是头儿。刘主任问有啥要求?五奶奶说,
俺要见县长,告状!刘主任劝几句不顶用,就跑回楼上秉报了。吕县长正午休,听
到情况就找到肖部长。大铁锅是肖部长抓的典型,竟抓出漏子,使吕县长十分恼火。
肖部长埋怨几句田副局长和吕支书,就乖乖下楼与五奶奶对话。五奶奶端坐着,眼
皮没抬,吧哒着长烟袋,问,是你,当县长啦?肖县长可得给俺们做主!肖部长说,
俺是肖部长。五奶奶说,你走,俺跟你没话!肖部长笑着劝劝,五奶奶耷蒙着眼皮
没回一句话。公安局的人急吼,肖部长别管了,我们把这干巴老太太带走。五奶奶
说,谁敢动俺,俺就死在铁锅前!肖部长训了几句公安局的人,别再添乱了,你们
知道这铁锅么?知道五奶奶么?你们的任务是保护五奶奶的安全。他把公安局的人
骂愣了,再瞅五奶奶觉着神了。吕县长还是出来了。看了看五奶奶手里的材料问,
这都是真的?五奶奶说,要有半句假话,吕县长你把俺老太婆放油锅里炸了。吕县
长拉住五奶奶的手说,老人家,请到楼上来,我现场办公!五奶奶老脸松活了,站
起来,挥挥长烟袋说,你们别动,在这儿待命!她说完撅达撅达跟吕县长走了。她
听到人群里的哄笑了。

    日子终于睁开了眼睛。

    五奶奶的状告成了。五奶奶是被吕县长派车送回黑泥湾的。拉铁锅的马车傍晚
才到村里,大铁锅又送回学校。县纪委和检察院跟来了联合调查组,专门审查吕支
书的案子。吕支书开始被隔离审查了,审两天就审出事儿来了,立案逮捕了。村里
来了乡政府的工作组,征求支委们意见,又把麦连生请了回来,接替吕支书。五奶
奶在村里的威望陡增,村里大事小情儿都找五奶奶。然后再由五奶奶向儿子发号施
令。五奶奶热心快肠,乐意替老少爷们办点实事儿。要生孩子指标,批宅基地和出
海捕捞证等杂七杂八的事情都找五奶奶。没有五奶奶,麦支书还真有点拿不起来。
村里有些大事,麦支书都要请示五奶奶。村委会研究过的事,还要由五奶奶最后定
夺。比如建学校,五奶奶让麦连生将吕支书的桑塔纳卖了,换回的钱,由五奶奶掌
管着建学校。几个月下来,五奶奶累成一团驼背了,没牙的嘴巴合不拢缝儿。裴校
长和麦兰子劝五奶奶,别往里掺和了,养身子吧!见好就收,懂吗?你不是常说物
极必反嘛。五奶奶能以悟道之法点化世人,一到自己就糊了。她想省心,就是身不
由己了,她发现原来人掌权是很上瘾的。这些日子,五奶奶心里的快乐咋也按捺不
住。小车不倒只管推吧。老了老了还到来了劲儿了。也许人都愿在水里扑腾,明明
看见岸了,就是不肯上去。五奶奶想。夜里五奶奶又梦见了铁锅和泥岸。天边天际
的大小,铁锅里的七爷拚命往泥岸划水,总也不拢岸。五奶奶站在泥岸上喊,看见
俺了么?俺脚下就是岸。七爷远远地喊,俺要上岸,就被海水吞了。五奶奶一个冷
惊吓醒了。她感觉七爷想回家了。天不亮五奶奶就爬起来,拄着拐杖去学校看铁锅。
铁锅是七爷的魂儿,是她的光彩,她的脸面。多瞅几眼,能驱妖避邪,浑身的病兴
许就好了。从小学校回来。五奶奶就找到儿子麦支书。麦支书自从当上第一把手就
忙得不行,见到五奶奶就说,你老有话快说,俺还要去乡里开会。五奶奶没好气地
说,官升脾气长啦?连你娘也懒得理啦?麦支书连说俺不是这意思。五奶奶说,俺
想把大铁锅埋回泥岸。俺梦见你爹了,你爹的魂不安呢。麦支书笑笑,你老又闲得
没事瞎琢磨,迷信。大锅就别折腾啦!五奶奶眼凶他,你说啥话?没大铁锅福佑你,
你能当支书么?小吕子能倒运么?麦支书说,既然这样,非埋了干啥?五奶奶说,
俺不放心,俺这把年纪说完就完,抛下大铁锅,俺死后能安生?你爹责备俺咋办?
麦连生叹道,唉,人老了就总胡思乱想。依娘说埋,也没法埋那片泥岸了。五奶奶
愣住问,咋着?麦支书说,那片泥岸,外商看中,要买下建冷库。五奶奶鸭子似地
伸长了脖子说,你敢,不跟你娘商量,你就私做主张。麦支书说,是支委会商定的。
俺跟吕支书不一样,不能太武断,啥事得多听大伙的。五奶奶骂,你耳根子软,光
听别人的,会吃亏的!麦支书说,娘别生气,慢慢你老就想通啦。五奶奶绷着老脸
说,俺想不通!麦支书叹口气看看手表,就钻进门口的绿吉普车走了。五奶奶跺着
脚骂几句,正巧麦兰子回家来取课本。五奶奶说,兰子,你来论论理,这大铁锅该
不该埋回去。麦兰子格格笑着说,奶奶,大铁锅就在学校扔着吧,俺看着,说完就
拜拜一声走了。五奶奶骂一句,这群不孝子孙。

    秋凉的一天下午,五奶奶听说麦支书去城里接买泥岸的外商了。她就拧着小脚
来到村委会,召集在家的支委们开会。听说五奶奶操持会,支委们都很快凑来比麦
支书还灵。看着支委们都凑齐了,五奶奶拿眼扫了他们一遍,半晌不说活。她在权
衡妥不妥。她越不吱声,支委们就越紧张。末了,五奶奶嚅动着嘴巴说了一句话,
告诉你们,那片泥岸不能卖!然后就拄着拐杖走了。其实五奶奶不让出卖泥岸,是
为村人着想的。她找阴阳先生看过全村风水。阴阳先生说全村压在一条龙脊上,泥
岸是龙头,北河沿儿是龙尾。龙头得压着镇物,村人方能平安兴旺。给五奶奶说得
挺服气,那镇物不就是七爷的大铁锅么!她要将铁锅埋回去,村里纵使有祸也将无
祸了。五奶奶的威力够大的,麦支书接着外商一来,支委们就嚷嚷着换地方。外商
说,换哪里?支委们说,村西北河沿儿吧。麦支书不知内情,他不愿换,又怕人说
他太武断,就勉强附和说。外商说回去商量一下。没隔几天,麦支书就听说外商买
了邻村的海边泥岸。邻村净落八十万元地皮费,将来的受益还不算。支委们让麦支
书骂了一顿。支委们委屈,也心疼嘴边的肥肉溜走了,就都埋怨五奶奶。麦支书得
知娘掏鬼,回家就跟五奶奶使性子发脾气。五奶奶骂,吼啥?俺还不是为村人好。
麦支书说,着想啥?还不是帮倒忙!五奶奶生气说,俺不管了,你们有事别找俺!
她比任何时候都寒心了。一烦心,她就往上翻眼睛,喉咙里呜呜响着,一连好些日
子,村里真没事找五奶奶。学校里课紧,麦兰子又不能陪她说话,她想串串门子,
跟村里老伙计们晒太阳。老人们都躲她,躲不掉的就对她客气几句,笑也是硬撑出
来的。没人敢围她听故事了,都当官司一样敬她。五奶奶理不清村人为啥躲她?五
奶奶不是过去的五奶奶了么?丑了?恶了?臭了?五奶奶一时摸不着头脑。有一回,
五奶奶蹲在村口茅坑里听到外边有人议论她。有人说,五奶奶这个皇母娘娘哩,谁
想到她能火起来。有人说,屁,火啥?老家伙越来越不干好事儿啦。她告吕支书,
也是为儿掌权呗。听说建学校老太太就捞了一把。那人又说,那不算啥,前一阵,
老太烟袋杆一挥,把外商轰跑了,几十万块的肥肉白扔啦!唉,老太太垂帘听政,
村里又该倒霉啦!麦支书总听老娘的,最后还不如吕支书呢。五奶奶心里骂少他娘
放闲屁,就想站出去论理。可是她的脑袋要炸了,腿脚也不听使唤了。她扶着茅坑
的墙走出来时,外面没了人影。没有对手,五奶奶憋好的气话,沿那串弯弯肠子漏
掉了。后来,五奶奶见了村人就恶心,成天绷着老脸不说话了。

    命运也捉弄五奶奶了。有一个礼拜天,裴校长和麦兰子去城里买结婚用品,学
校里没人,这时有人将大铁锅咂碎了。五奶奶听说后,当下腿一软,晕倒在地。醒
来后,被麦兰子背着去学校操场看现场。也不知是咋弄的,大铁锅碎成三瓣儿。五
奶奶想,吕支书恨铁锅,可他被关押。不是他,就是可恶的村人干的。若是早把铁
锅埋进泥岸,也不会遭这个难。五奶奶好生埋怨儿子。她拄着拐杖,找村治保主任,
找村支委,找乡长和乡派出所,都没有怎样的重视。他们对这一事件很淡漠,不知
道大铁锅来历的人,一个劲逼五奶奶讲这段故事。听完后说挺有意思。回到村里,
五奶奶就几天不吃不睡,终日坐在炕头上,望着远处的泥岸愣神儿。她只吸烟,有
口烟就能挺着。一日,县文化局田副局长从省城开文物工作会议回来,来到黑泥湾
找五奶奶。他说大铁锅是文物,要逐级上报。他跟五奶奶说一句,五奶奶仿佛没听
见。过了一会儿,田副局长又说,她还是仿佛没听见,依旧默默地吸烟,好像是与
她无关的闲事。田副局长一走,五奶奶就拄着拐杖去了泥岸。已是晚秋时节,海岸
是少有的空旷。岸上扣着一些老龟似的旧船。五奶奶发现泥岸上的新土早已灰白。
她坐在泥岗子上,才看到孩子们又重新栽了皂角树。岸上落满焦黄的叶片。明明有
树,可在五奶奶眼里永远是裸露的了。五奶奶迷迷盹盹地坐着,听到身后有人说话。
她扭回去看,看不见人影,只有声音。问,老人家这儿是岸么?答,是岸。又问,
天外有天,岸外有岸么?答,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五奶奶愣了愣,听到了哭声。
无雨的傍晚,是谁在哭?为谁而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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